朱亦琳斜睨他一眼,眸中划过一抹算计,用小道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怎?季公子这就心疼上她了?”
季殊白叹了口气。
朱亦琳又对着众人道:“你当初承诺非季公子不娶,如今,有了顾夫,不记得那些诺言也是人之常情,这人嘛,向来善变,我可以理解。”
“既然你如今看不上,那季公子,我收下了,收回去做个小的也是可以的,如今这么多人为我作证,往后婉笙要是后悔了,可别上我那哭闹去。”
朱婉笙回答得不紧不慢,“随你。”
朱亦琳脸色垮了下来,在坐的人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人磕上了瓜子,咔哒一声,瓜子壳裂开,在静默的席间格外突兀。
朱亦琳脸白了又红,视线扫过面无表情的朱婉笙,她正襟危坐,淡定喝茶,朱亦琳觉得这只是她一人丢脸的闹剧。
朱亦琳悻悻而归,戏唱完了,客人又恢复如常,交谈声再次打破沉默。
季殊白接着抚琴,视线却似有似无地往朱婉笙那瞟。
她今日一袭浅蓝色衣裙,头上的饰品也简单,一簪子,坠着配她衣裙的蓝色珠宝,随着她的动作,蓝色珠宝像水般流动着。
面色清秀薄施脂粉,双目如一汪清水,唇若点樱,发丝在风中飞扬,她抬手将发丝绕到耳后,蓝矾立刻递上湿布替她净手。
她变了太多,往日里这种场合,她的打扮多半是夸张至极的,为了成为全场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喜欢穿艳丽的颜色,戴满头的珠钗,那样的打扮,确实能瞬间成为焦点。
她向来和他不同,他半生皆活在戏中,渴望下了戏台有自己的空间,有自己的生活,害怕成为焦点,可她从不喜低调行事。
朱婉笙取了块点心,却没有送入自己口中,而是在她身侧的顾影青之前晃了晃。
顾影青从她手中接过点心送入口中,又饮了些酒。
季殊白看着看着,竟弹错了个音,只是在场的人,无人在意他刚才弹错了,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曲终,席间的朱亦琳冲他使了个眼色,季殊白点了点头,拿上他的琴,一路绕过喝酒畅聊的人群,出了朱家花园。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石膏一直在花园外候着,迎了上来,“公子,这便结束了?”
“嗯,回去吧。”
石膏从他手中接过琴,压低声音道:“公子就不应该答应来,平白无故受此委屈,朱大人当真不念旧情,竟让人如此羞辱于你。”
季殊白回头望了一眼花园的方向,园内是牡丹,娇艳欲滴,园外却是素白低调的茉莉花,一簇一簇的,开了的,开一半的,含苞待放的。
上次他来,她让蓝矾备了好些茉莉花茶,他抚琴,她便替他泡茶。
虽不懂茶道,可也是尽心尽力,他但凡停下,她便要送上飘着香的茶杯到他手中,笑着道:“哥哥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他当时只嫌她聒噪又闹腾,不耐烦地从她手中接过,并不细细品味,而是牛饮。
可她却开心极了,以为他喜欢,随时替他满上,还送了好些茉莉茶赠予他。
那些茶,被被他压在箱底,似乎从未饮过,他不喜欢茉莉茶,他觉得苦,闻着香味道却是极苦,故而没有她的强迫,他从不主动喝。
如今见了这茉莉,闻了这花香,口中却似有似无的回味起那日的茶来,好像没那么苦,可又喝不到了。
季殊白随手摘了几朵茉莉花收入囊中。
回头望了几眼花园,回答了石膏的话,“琴师哪有不抚琴的道理,朱小姐点名要我来,她开出那么高的价格,我又如何选择来或不来?”
石膏有些惋惜,“方才进进出出的仆从都在议论公子被为难,可朱大人却毫无作为,也不替您出气,连话都不愿意替您说,朱大人这次变心得真彻底,石膏算是看透了。”
坊间传闻并没有错,朱婉笙确实同顾夫恩爱上了,她听不得顾夫受委屈,对旧时情人的委屈毫不在意。
石膏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季殊白落寞的身影在他眼前,他的声音也透着无力,“莫要再谈论这些,皆是过往,就让它过去吧,回去吧。”
可他迈不开步子,明明以前,他恨不得逃离这里,今日,为何脚上如灌了铅。
第33章 茉莉和她
蓝矾趁着替朱婉笙斟酒, 偷偷瞟了几眼她的神色。
她不是吃口点心,就是喝茶,更多时候,是在凝神听朱赤堤那边的交谈, 压根没有注意到季公子已经走了, 甚至, 连季公子在台上表演之时, 朱婉笙也没给几个眼神。
连她在刚入花园之时便听出抚琴之人是季公子, 朱婉笙为何丝毫没有察觉?
季公子方才演奏的曲目是大人听的最多, 也是大人最喜欢,甚至可以称之为定情之曲。
连她都印象深刻, 大人却毫不关心。
宴席过半,茶水都续了好几轮, 朱婉笙有些坐不住了, 眼看着身边的人要么有事情聊要么有旧要续, 她是心中有事,坐立难安。
朱赤堤起身, 似乎有事要谈,朱婉笙目送她走, 在见着朱契也在身旁男子搀扶之下起身后,朱婉笙就坐不住了。
她小声交代:“我去听听娘怎么和她说, 你留在这。”
顾影青点头。
蓝矾要跟,被朱婉笙留下, 而是叫了萤石:蓝矾有时候会不计后果,突然嚷嚷, 回回弄得她猝不及防,还是萤石这般安静稳重的靠谱。
朱赤堤和朱契是一前一后进的书房, 朱婉笙追过去之时,两人已经落座,她正踌躇着要不要跟进去,朱赤堤朝着她招了招手。
朱婉笙乖巧到朱赤堤身旁落座,迫不及待想听二人谈事。
朱赤堤却不着急切入正题,先是寒暄一番,“姨娘,这就是我方才和你说的婉笙,朱家这一代的嫡女。”
被点了名,朱婉笙笑着叫了声,“姨奶奶。”
朱契应了一声,上上下下将朱婉笙打量了个遍,“眉眼倒是像我那姐姐,就是性子不太像,也合理,小一辈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和我们当年不一样了...”
这一来一回的听得朱婉笙有些着急,生怕两人寒暄个没完没了,没成想朱赤堤再开口,直接切入了正题,“姨娘,我们近日寻得些胭脂的制作法子,都记下了,您手中那几瓶是婉笙照着那法子自己做的。”
“我也试用了,效果还真不错,我那顾家的姐妹都上门找我要过两次货了,您看,要不要把新的法子也加入,我们也学着外头那些人升级升级?”
朱契只扫了一眼那张单子,面色就不太好看了,“赤堤做这事不妥吧,先前我们两家可是有铁的约定,你家只管卖不过问制作之事,可今日你这张法子一出来,是打算从我家分一杯羹不成?”
朱赤堤面不改色,“姨娘严重了,我要是惦记,今日便不会全盘托出,我私下里做着卖,您也不会察觉不是吗?”
朱婉笙来回打量这两人,并不插话,这朱契防备心还真强,变脸也是变得真快,好在朱赤堤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丝毫不慌乱。
朱赤堤笑笑,“我是无所谓,这胭脂铺好与不好,我都权当它不存在,姨娘也知道,我就好那口酒,对别的,没兴趣。”
“这么多年,胭脂铺的事,也都是我那妹妹在管理,可如今我闺女想胭脂铺好,想做事,我作为娘亲自然不会阻碍孩子想进步。”
朱契将目光移向朱婉笙,“这么说,这法子还是婉笙寻来的咯?”
眼中闪过一抹历色,“小一辈总以为新的才是最好的,总喜欢追求那些新起的东西,可我们是百年传统,百年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方法,比不过外头那些小打小闹吗?”
朱婉笙乍舌:这老人家还挺固执的,她们科研人讲究的是实践检验理论,好不好你得用数据说话,东西就在她手中,她看都不愿意看一眼便要全盘否定...
朱婉笙温柔一笑,“我没有觉得百年的东西就不好,只是这法子是锦上添花,我们在百年的基础上,又推出些新品,有了百年基业奠基,再加之新的,岂不是更好?”
朱契却依旧固执己见,“旧的便已经足够,又何必加上新的,这新的如果砸了招牌会如何?”
朱婉笙努力争取,“您试用一下,或者您先做一批,我们不拿到所有店铺中卖,先在总店试卖月余,若是风评不好,我往后不提这事?可好?”
朱契手中还捏着她做的胭脂,可她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放在手里转来转去看,嫌弃的神情写在面上。
朱婉笙求助的望向朱赤堤。
后者咂了一口茶,亮出底牌,“姨娘,既然我提了,这事您就不好这般应付过去,你们那头也得商量商量吧?实在不行,我拿上我的掌家之印,登门拜访。”
朱契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抹不快,轻哼一声,手指握着椅子把手,那带刀般的眼神看得朱婉笙后背发凉。
屋中顿时静默。
朱赤堤还是低头喝茶,势在必得的模样。
朱婉笙略微有些紧张:掌家之印出手,确实是有些胜算,就怕老人家突然翻脸。
朱赤堤放下茶杯,笑容依旧,“姨娘考虑得如何?我们确实是无需管制作之法,可也有权利提出要求,这规矩也是祖上定下的死理,胭脂不满意,我们这头是可以不认的。”
朱契冷眼一扫,“卖了百年的东西如何不满?为何现在才不满?”
“这法子是百年法子,可,制作之人却不是百年之人呐,姨娘还请酌情思量,这婉笙也说了,只是试试,如果收益好,功劳还是算在您头上。”
朱契一听此言,神色缓和了些,片刻后,道:“此等大事且等我同家里商议过后才能给你答复。”
顿了顿又说:“不过往后寻得法子,还是直接交由我们家吧,别再私自做。”说完将那小瓶子胭脂教回了朱赤堤手中,“我们那头,可是向来不会过问售卖之事,更不会私自售卖。”
说罢自顾先行离开,朱婉笙这才送了一口气,抱歉道:“娘,不好意思,我不懂这些,让您为难了。”
朱赤堤大笑几声,“婉笙做的对,娘早看她们不顺眼了,一群老古董,成天就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我们离了她们就不行一样。”
“再说我们婉笙做的胭脂那是真漂亮,特别是那镜子,我是爱不释手,日日要看上自己两眼。”
“我那些好友见了,都说好,都寻我要,我啊,只给了顾思忧,其余人我都让她们等着店里上新。”
朱婉笙心头一热,“娘,您真好。”
正事聊完了,朱赤堤却若有所思,看了她好几眼。
朱婉笙想了想,反应过来她想问何事,横竖也不是她主导的,心中不虚,便也实话实说道:“娘,季公子之事,我先前是不知晓的。”
朱赤堤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轻点,“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宴席。”
出了屋,朱婉笙明明只是旁听的,却像经历了一场大战,后背竟然出汗了,她拍了拍心口平复紧张情绪。
慢吞吞地走回宴席,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午间的阳光真是毒辣,刺得她的皮肤一阵一阵的疼。
再入花园,依旧吵吵嚷嚷,酒过了第二轮,已经有不少人喝上头,面色潮红,开口尽是大话。
朱婉笙穿过一桌又一桌,到中间时,一直有个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朱婉笙也看她,是个年纪同她差不多的女子,又是个原主不认识的。
那女子冲着她委婉一笑,眉眼弯弯的,眼睛里透着亮,面色红彤彤的,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喝酒喝的。
朱婉笙也大大方方回她一个笑容,女子像是得到了鼓励,起身朝她走来,“姐姐。”
朱婉笙点点头,“你好。”
女子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姐姐,早些时候我就看您唇上这口脂颜色独特,可否,告知于我何处买的?”又微微凑近她,压低声音,“我娘只让我用自己家中的口脂,可颜色就一个,我都腻味了。”
朱婉笙心中一乐,从衣襟中拿出新的一瓶试用装给她,“送你啦。”
女子接过后捧在手心,眼睛一亮,“谢谢姐姐,包装好是独特,我从未见过。”
有人不珍惜,有人珍惜,朱婉笙方才受的打击又被这小女孩回了温。
女孩当场就用上了她的口脂,在小巧可人的嘴唇上轻轻一抹,抿了抿,扬起头问她,“好看吗姐姐?”
“好看,很适合你。”女孩生的白皙,面容姣好,她的东西只是锦上添花。
朱婉笙见她如此可爱,问道:“属什么呀?”
女孩一愣,反应过来后,婉儿一笑,“属兔子啦。”
朱婉笙有些尴尬...
属兔子,比她和顾影青还大一岁,看起来确小小一只。
朱婉笙拿出那个兔子的镜子,“送你,我比你小,你不用叫我姐姐。”
女孩的关注点全在镜子上,握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爱不释手,压根没听见她后来的话,“谢谢姐姐!我好喜欢!好可爱!好清晰的镜子。”
朱婉笙笑笑,没继续交谈,往自己的位置走,离得越近,她便也看得越清楚,顾影青身旁坐着个人。
不是坐在她的位置,而是坐在两张桌子的中间处。
朱婉笙眯着眼看了看:是朱亦琳。
她早就没了最初那正襟危坐的姿态,一只腿伸直,一只曲着,手臂搭在曲着的那只腿膝盖上,手里一下一下的晃着酒瓶子。
朱婉笙落座前,朱亦琳的话也落入她耳中:“你意下如何?”
第34章 迫切想和离
朱婉笙不语, 也不打断她们,自顾饮茶。
蓝矾倒是很着急,给她倒茶的空隙面上的表情变了一轮又一轮,似乎有许多话想同她说。
茶水已经换过一轮, 方才她喝的还是茉莉花茶, 如今倒是换成豆香的绿茶, 茶汤清澈, 入口爽滑, 真真是适合这样的夏日。
蓝矾倒茶的淅淅沥沥之声响起之时, 顾影青也开了口,“不如何。”
朱亦琳轻哼一声, 瞥一眼朱婉笙,“我们最爱吃醋的婉笙不好奇我与你的顾夫聊何事?”
朱婉笙取了块荷花酥, 在这摆了许久, 看上去软了好多, 着实是没什么胃口了,她将饼递到顾影青面前, “要不要来一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说:“好。”
朱婉笙却不给他,而是直接将荷花酥送至他嘴边, 他微微低头,小小咬了一口, 而后才接过了剩下的。
朱亦琳面露鄙夷,嘀咕了一声, “没出息。”
朱婉笙一改坐姿,将手搭在膝盖, 撑着脸,望向朱亦琳,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聊什么事重要吗?你们要是聊得开心,聊得满意,那可以换个地方继续,想聊多久聊多久。”
“你...”朱亦琳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朱婉笙,你做过的迟早要还的,或早或晚,报应总会降临。”
朱婉笙嗯了一声,“嗯,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