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一松,顾影青放下筷子,起身离席。
朱亦琳还是在那坐着,望着朱赤茉那张怒不可遏的脸愣神。
-
出了大厅,清风徐徐,朱婉笙喝得半懵的头被吹得清醒了些,一下子就舒服了许多。
天色已然全暗,朱婉笙刻意走得慢了些,抬头看看星星,又看看月亮,就是不想往回走。
鼻尖花香阵阵,朱婉笙绕着院落又走了一圈,到竹林时,几声争吵落入耳中。
声音有些熟悉,朱婉笙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朝着声音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走去。
争吵声还在继续。
“再怎么也是我们的孩子,你就打算一直让她不见人?你这当娘的就不心疼他?”说话的是男声,中气十足。
“我们的孩子?笑话,别说我不让他见人,我就是想让她死,你不也得依着我?”
这声音...
朱婉笙不敢离得太远,躲在一树后听,即便如此,心跳还是不自觉地加快...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那男人笑了几声,“是,你做事,向来不管不顾别人,只是,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你容不下她,就让他和我走。”
“和你走?你自身难保还想保她?在我这,起码衣食无忧,虽出不了府,也没人笑话她,去了你那能落着什么好?你娘亲那样的人,容得下他?”
朱婉笙听得过于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交流声离她越来越近。
一抹白出现在视线范围时,朱婉笙心口一紧,往后走,动作太大,会被两人发现,可不走,那两人离她越来越近...
电光火石之间,腰间上一紧,朱婉笙正要低呼出声,嘴巴被一大手捂住,身子被带到离那俩人稍远些的地方。
不过片刻,后背已经吓出一层薄汗,太阳穴处突突的跳动...
“大人,别怕是我。”
他低磁的声音在耳边拂过,她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我还以为我被抓包了。”
顾影青竖起食指贴在她嘴边,示意她别说话。
那两人离他们如今只剩三步的距离,男人的声音如同在耳边,“你把人藏哪里了?带我去见见。”
“今日府上如此多人,人多眼杂,要见也得等客人都走了...”
好在两人注意力不在她们这边,难得做次偷听之事还差点被抓包,人一走,她浑身的劲也跟着泄了下去。
顾影青垂眸,胸口的人儿像被抽干了力气,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也耸拉着靠在他胸口,那里头的异动快得如受惊的小兔子,四处逃。
他将她拦腰往上抱,额间相抵,“大人?”
朱婉笙低呼一声,整个人先是紧绷了起来,又在瞬间松懈,“你干嘛?”
离得太近,她能看见他眸中的自己,也能看见他的渴望。
他越来越近,到最后,她别开脸,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唇擦过她的面庞。
竹林中清风阵阵,仿佛在一点点吹散两人之间氤氲的热浪,他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
朱婉笙在他眸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也来了?”
顿了顿,他才开了口,只是没有回答她,“大人以后要是偷听还得多学学,人都到跟前了,大人是丝毫没发现...”
“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比大人好一些。”
她笑了笑,“这种事还是不学的好,希望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偷听。”
又说,“你看清是谁,听清她们再聊什么了吗?”
顾影青点头,“如此听来,大人还有个一母同胞,”他故作停顿,观察她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只有冷静和疑惑,仿佛是在分析她人之事,与她毫无关系,“大人,未曾见过生父?”
虽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她确实不知道...准确的说,是原主不知道。
朱婉笙不可置否,故而点头,“待回到宴席之上,你替我认认人。”
朱婉笙有时候也挺无助:原主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呢?过着怎样的生活?如何能做到母亲瞒下如此大事,她丝毫未察觉的?
第38章 带着你去见旧情人
夜晚的大厅, 本该安静祥和,朱婉笙回来时,却是一副混乱不堪的模样:婢女仆从跑进跑出,神色慌张吵吵嚷嚷。
朱婉笙心头一凛, 这是又出事了?
她随手拦下一婢女, “大厅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婢女神色本就惊慌, 被这么一问,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大人, 您,您快去看看吧。”
朱婉笙也没为难她, 嗯了一声往里头走,到门口, 先是哭声入耳, 断断续续的, 凄凉中带着绝望,接着是叫喊声。
异常熟悉的场景, 异常熟悉的哭喊声,朱婉笙顿足, 心口升起一抹刺痛,那围成一圈的人在她眼中已经有了重影, “顾影青。”
“大人,我在。”无需她多说什么, 他明白,牵住了她的手, 带着她绕过人群。
大厅里早就乱成一团,座椅都有被掀翻的, 地上有被踩碎的肉菜,东一团,西一团,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成了黑色亦或是墨绿色。
酒洒在地毯,又被脚印踩来踩去,留下一排排黑印子,像不懂事的宠物胡乱折腾留下的一地狼藉。
朱婉笙继续往里走,人都聚集在她位置附近,哭声来源也是那,没有人管她们,也没人注意到她们。
顾影青绕了一圈,从后方进入人群。
在看清发生何事之后,她一颤。
哭的人是朱赤茉,她怀里抱着朱亦琳,没了往日的一笑一动,闭着眼,双手无力地锤在身侧。
她那身洁白的衣物此时被鲜血染红,脸色苍白,伤口在颈间,虽朱赤茉用手按着,可血还是源源不断往外喷涌着,越过指尖,融入衣物。
伤到的是大动脉,就算郎中赶来,也无力回天。
朱婉笙的手轻微的痉挛,喉间莫名发堵,想开口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却像失了声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蓝矾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侧,先是关心她,“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她似乎也受到了不少惊吓,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但还是尽心尽力的和她汇报,“方才朱小姐似乎是喝多了酒,吵着闹着要叫琴师来抚琴奏乐,就在这大厅里到处走,掀翻了不少桌。”
“没有人敢拦她,只好躲,朱赤茉大人先前是不在的,她回来看见朱小姐闹事,喝了一声,没想到朱小姐没站稳,刚好有两位婢女端着最后的菜烤全羊上来。”
“朱小姐便撞到那两位身上,好巧不巧,那盘子中有给大家切羊肉的刀,伤到了朱小姐。”
蓝矾有些语无伦次,又时不时的卡壳,但朱婉笙还是听懂了,理清楚了,就是意外,更是悲剧。
只是,那羊早就不见了,那两位婢女...
蓝矾还在继续,解答了朱婉笙的疑惑,“朱赤茉大人觉得那两位婢女过于不小心,当场就...”
朱婉笙心头一紧。
“已经送人将那两位婢女和羊送走了。”蓝矾抹了抹眼尾,靠近朱婉笙,压低声音,“整个过程朱老大人都不在,因而朱赤茉大人动手时候,没人敢阻拦。”
“大家都只是看着,没人说话也没人管...”
顿了顿,蓝矾又补充了两句,“送羊肉来那位婢女,皆是先前同萤石一起在朱老大人阁中伺候的,萤石眼睁睁看着她们遭此毒手,都难过了…”
朱婉笙觉得喘不过气,心口滋生很多很多像针一样的东西,一下接着一下扎着她。
她远离亦或是同情亦或是看戏的人群,自己消化着种种情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朱赤堤回来了,周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静到她觉得耳朵好像有些发鸣,“嗡嗡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像震动不止的手机,萦绕着生生不息。
朱赤堤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冷静处理着一切,能一边照顾朱赤茉的情绪,一边顾着大局,嘴巴开开合合好像说了许多话,朱婉笙却没能听见任何一句话。
她好像失聪了。
更像是站在屏幕之外的观影者,再如何着急,如何不甘,也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看着屏幕里的时间流逝,生命的消失。
突然,眼前一暗,听觉嗅觉却在此刻突然齐齐归来,血腥味伴随着酒肉味奔腾而来,围观群众的交流声,啜泣声,声声入耳。
原来是顾影青拉了她一把,将她从屏幕外,扯进了银幕中。
她看见,朱赤堤已经交代完了所有事,仆从井井有条的处理着现场,朱赤茉被人带走,地毯一卷,桌椅归位,如同电影倒放,一切又恢复如常了。
她再次意识到,抹平一个人的存在过的的点点滴滴,抹平一个人的生命,好像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好像那地毯一卷一销毁就没了。
时间线一拉长,回忆渐渐模糊,伤痛也跟着变淡,还能记得朱亦琳的,到底只有她娘亲。
而记得师姐的她,也不在那个世界了,朱婉笙又想哭,但她不能再哭了。
“大人,还好吗?”他看见她的眼睛在重新聚焦,眼眶又开始发红,试探性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可好?”
她没有躲开,嗯了一声,“回去。”
***
这一夜,朱婉笙睡得不好,黑夜和寂静无限放大了她的情绪,恐惧、不甘、无奈...每种情绪捆绑着她的呼吸道,让她喘不上气。
她翻了个身,月光微弱,地板上有窗子的剪影,软榻那头有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朱婉笙忽然想到,临近睡前,朱赤堤来找过她。
那时候已经临近午时,朱赤堤拖着疲惫的身体也要来找她的理由也很简单:朱亦琳死前说过诸多话,事关季殊白,事关母女之情,朱赤堤不会任由其有任何一丝错的可能。
关于季殊白的事,蓝矾也和她汇报过,原话是:“季公子在今年大人生辰之时,有为大人准备礼物,也想答应大人,嫁给您,是朱老大人从中作梗,气走了季公子他才狠心将您赶了出去。”
她听完却毫无感觉,或许是她薄情,亦或是她也只是人,对季殊白,对没见过几次的陌生男子,确实难以产生什么情感来。
朱婉笙忽而叹了一口气,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的哀怨,她看一眼顾影青那,好在,他并未醒。
顾影青其实没睡着,他能听到她翻身,也能听到她叹气,有一瞬间,像是两个人在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空间,彼此知道对方在,无需交流,只要对方还在,就莫名的安心。
他也翻了个身,窗外,星星格外的亮,上一次她抬头看星星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看天上亮晶晶的这一颗颗小星星,都是泯灭的星球在亿万年前发出的光线,穿过宇宙的空间时间,投上视网膜的倒反光斑,超越生死,超越时空。
她是无意所说,他也听不懂,却难以忘怀,在后山练完剑后、在胭脂铺等她时...在能看见星星的任何时刻,她的话便逐字逐句在脑海中回放。
他觉得,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
已经连续下了五日的雨,作坊那头杳无音讯,朱婉笙也懒得去胭脂铺来回折腾,成日在家闲着,动手能力就闲出来了:自热小火锅就在她面前“咕噜咕噜”加热着,盖子上的小孔里烟雾破孔而出,带着辣的麻的香气。
朱婉笙吞咽着口水,将手中从顾影青那借来的话本翻了个页。
她每日闲着无聊,便将那些奇奇怪怪的脑洞付诸于行动,以至于顾影青这个“实际样品”无比遭遇,他就给她找来好多书消磨时光,她已经看完了这个国家从建国到走向繁荣。
当然,甚至连临国月溪国也一并有所了解。
加热包反应结束,她迫不及待掀开盖子,木门也同时打开,是顾影青回来了。
她很佩服他:刮风下雨,饭可以不吃,练剑从未停过,据说是花农们有给他做“室内”练剑场,他就像健身男士,自律又克制。
朱婉笙夹了一块土豆吹吹吹,“你要不要吃?”
顾影青摇头,说,“昨日的石锅还历历在目,太辣了,嗓子到现在依旧不太舒服,我觉得大人一次用了厨房半年的胡椒用量。”
朱婉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咬了一口土豆,糯糯的,“你下雨还要爬山,不累的吗?”
顾影青一边取衣物一边回答她:“非但不累,还很舒服,练剑之时,无需思考,难得的清净。”
朱婉笙又问:“还是去的后山?”
他点头,“怎么了?”
“你下次去时候摘些玫瑰回来,咱屋里这么多花瓶,蓝矾每次都弄一样的,偶尔也换成玫瑰花,换换口味。”朱婉笙翘出食指,指了一圈屋内陈设的花瓶,里头不是茉莉就是牡丹,都不带换的。
顾影青取完了衣物,说好,便要往净室走。
朱婉笙叫住他,“等等。”
顾影青疑惑,“又怎么了?”
朱婉笙用眼神示意镜台上两瓶蓝色的玻璃,“拿上那两个,改良版洗发露和沐浴乳,用完填表。”
顾影青失笑,“又要我做实际样品?”
第39章 千纸鹤
天气一转晴, 朱婉笙的室内活动就都搬到了室外,她在和顾影青下围棋:这个世界并无这种玩法,她现教的他,棋子是小化同学生产的。
玩到第三局, 还是她输, 她不甘, “你这新手光环太过了吧?”
顾影青笑, 说:“是大人太好猜。”
这么一说, 朱婉笙更不服气了, “再来!”
棋子一抓,还未落定, 蓝矾来了,和以前一样, 有点什么事情她藏不住, 人还没走到, 声音先来了,“大人, 这是季公子在退回来的礼物中留的纸条,管事那边的人整理之时发现后送来朱银阁的, 萤石姑娘想让我毁了,可蓝矾不敢, 交由大人决定。”
说完也不管朱婉笙要不要就塞进了她手里,动作太大, 她手里捏着的棋子洒落一半,在棋盘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跳动。
朱婉笙莫名觉得有些不高兴。
蓝矾不知道她的情绪, 又拿出了一信纸,“这信是季公子拜托身边的石膏送来的。”
为了下棋, 朱婉笙原本是身子前倾而坐,现在,她把手里的信纸抽出丢到棋盘,身子往后靠坐实椅背,“信里说什么了?”
“蓝矾不敢越过您打开看。”
朱婉笙说:“现在看。”
蓝矾有些犹豫不决,在朱婉笙抬眸时,眼神有些凶,她心头一凛,连忙拿上棋盘上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声音却弱了下去,“箱子里的信上的字因几经周转又染了水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刚送来的这封信上写的是季公子约您在西子湖相见,他有话同您说,时间就在明日,他说会一直等到您去。”
念完后,蓝矾又叠上两张纸递给她,树木簌簌作响,风将两张不大的纸吹的上下铺张,眼看着信纸都快被折腾出些折痕来,朱婉笙还是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