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矾突然有些害怕,“大人?”
朱婉笙这才接过那两张一大一小的纸:
小的那张确实已经看不出来写了什么,墨经了水,已经完完全全扩散开,在纸上留下一朵朵黑色的花,大的那张纸中因裹了几朵白色茉莉,还留有余香。
季舒白字体娟秀,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话:婉笙,明日酉时,西子湖,不见不散,有些话,想当面同你诉说。
她将信纸一点点折起来,最后变成两个纸飞机,没有飞走,而是放在棋盘,手中捏着的棋子被她放回笼子中,黑色棋子一个接着一个落下,碰撞时候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说,“行,我去。”
她是应该去,不论如何,是该给原主的故事一个结尾。
蓝矾走了,纸飞机被风吹得在棋盘上短距离滑行,一切都还在变化,只有朱婉笙还靠着椅背不说话,“大人为何不开心?”
她看他一眼,只是淡淡一瞥,视线又重新落在了纸飞机上,“蓝矾当着你的面说这些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顾影青一时之间没有回答,他将两个纸飞机都从棋盘上移开,白子落下,接二连三,围城一个圈,中间却没有任何黑棋,他说:“大人想去就去。”
语气里却有点遗憾,又有点无奈。
空气一时凝固,许久后,朱婉笙直起身子,神情严肃,“我说我去,但没说我自己一个人去。”
顾影青一时之间没听明白,“大人的意思是?”
“你陪我一起去。”她抓了一把白棋,像是耍无赖又像是侵略者,毫无规则可言堤将他方才落下的白棋团团围住,神情和动作都及其嚣张。
“不妥..”顾影青拒绝,“您去见旧情人,带着...我?”
没成想她语气笃定,“有何不妥?你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是我的人,你理应与我同进退处理这些该处理的事情,其次,带着你去好让季公子彻底死心,好好过他的生活。”
许是眼光太暖,他心头也跟着一暖,“好,我陪你去。”
朱婉笙俯身朝着纸飞机猛地吹了一口气,助力它们飞离她。
***
今夜似乎是老天爷特地为她准备的“了断日”:睡前,她又收到一封来自夜半歌声主人的来信。
对方似乎已经不满足于突然出现唱歌吓她们,而是找到了新的玩法:预言歌声。
她留言:寅时会准时来朱银阁献哥一曲。
收到信时候,蓝矾暴怒,直接抽鞭给无辜的石桌来了一鞭子,顾影青面色也不怎么好看。
只有她,滋生出了一些变态的快感来:对方如此挑衅,点燃了她心里那点胜负欲。
故而她有些兴奋,现在已经丑时了,她拉着顾影青消磨时光,已经玩了诸多游戏,后者表示撑不住想睡会。
朱婉笙却依旧□□着,她开始在大脑中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她的实验,到后来,兴奋剂固然是反应完了,她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她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顾影青许是听到了动静,说了句:“大人想睡就睡,有声音了我可以叫醒大人。”
朱婉笙嘴硬,“我不困。”
那边OO@@的动了动,许是在翻身,“希望明日大人不要后悔才好。”
她后悔什么?
熬到半夜,朱婉笙眼皮发涩,意识已经开始游离,已经过了寅时,别说歌声,夜安静得连风也不出来工作。
顾影青从上次翻身后寂静如斯,朱婉笙觉得,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只有她还在傻等。
这唱歌之人或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玩弄她们,朱婉笙的兴奋瞬间化为愤怒,继而困意打败了所有情绪。
这一觉睡得深也睡得死,第二天睁眼之时,太阳已强势照入房间,门窗紧闭,屋中闷热。
她翻个身,只觉头疼眼睛疼,呆呆地望着地板上的光影愣神,昨夜她就不该嘴硬,睡就是了,有人叫醒她不香吗?非要熬。
顾影青似乎等待多时,开了口,“看来昨夜大人是白努力了。”
朱婉笙没好气,“这女子不行,不讲信用。”
顾影青居然还在替对方说话:“据我所知,纸条上只说寅时会来,并未说哪天的寅时。”
再说下去朱婉笙便该要生气了,好在蓝矾适时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人的交流,“大人,您怎看起来如此疲惫,可是没休息好?面色不好。”
朱婉笙的大脑有些迟钝,缓了会,不答反问,“蓝矾,你以前晚上有听过什么动静吗?歌声之类的。”
蓝矾咳了两声,说:“歌声?没有啊,大人向来睡眠浅,连我们都不准在您睡觉之时过来打扰,有谁敢来唱歌呀?这朱银阁以往都是小苏打守门的,如今她...不在了,新来的那叫石英的,我看着就不靠谱,好几次路过她都在昏昏欲睡。”
朱婉笙睨她一眼,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还是浑浑噩噩地进了净室,她的洗脸盆架上多了几个个蓝瓶子,其下压一纸张。
瓶子是他给顾影青的实验样品,都是各种配比的护肤品,朱婉笙抽出纸张,其上短短一行字:大人的东西很好用。
墨迹已干,笔力劲松,行云流水,入木三分。
蓝矾奇道:“大人笑什么呀?”她家大人如今可真爱笑,对着一张纸也能笑得如此好看。
朱婉笙将四四方方的纸张叠成了一只千纸鹤放在窗子边,光不多不少地照在纸张的翅膀上,纸张太素,她用胭脂在上面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
***
从净室出来后,顾影青已经不见踪影,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忙于锻炼的人儿。
睡完午觉起来,蓝矾替她盘头发到一半,忽而一拍手,开心道:“大人,我早上就要给您报喜来着,被您一打岔给忘记了。”
“嗯?”
“您先前准备的那些胭脂伴手礼,好多客人用了都说好,榆林州那边的店总管来了信,想问一下是否可以多提供些,在她们那的店铺里售卖。”
朱婉笙笑道:“真的?”
蓝矾点头,“不止她,她的姐妹母亲都很喜欢,特别是口脂,色系丰富,好多她们先前未用过的颜色。”
朱婉笙笑了,用现代科技做出来的东西,怎么会差呢?
心情一美丽,她又有了动力,在院中躺椅闭目养神之时,依旧不忘查阅卸妆液的制作之法。
蓝矾正替她扇风,风里都带着些热气,她额间已经有了一些汗珠。
看似她在闭目眼神,实则她在脑海中进行着大工程:文献换了又换,没见到满意的,很多东西都是上市公司的机密,她无法查阅。
而系统能生产诸多日用产品,可唯独化妆品,就连简单的唇膏也无法生产。
朱婉笙:换一篇卸妆膏制备技术相关综述。
【收到,系统正在检索。】
弹窗里闪现一试管,上方有蓝色液体流入,当试管装到三分之二之时,检索就会完成。
朱婉笙盯着刻度尺看。
三分之一...
三分之...
“大人,您要的花。”
耳边突然来一声音,朱婉笙吓一抖,本能反应睁眼,弹窗也被打断,在她脑中从上下到中间瞬移,最终化为一条亮光而后消失。
系统有个bug,她检索文献或者看文献之时,必须专心致志,心无旁贷,不然弹窗就会自动关闭。
朱婉笙抬眸,顾影青手捧一束大花,里头不仅有玫瑰,还有向日葵,橙红搭配,别有一番风味。
“你特地去摘得?”
顾影青摇头,“先前答应过那些花农,今早给他们送些药上去,就顺便给大人摘了些花。”
朱婉笙半起身,将这一大捧花拥在怀中,花比她还要胖出一整圈,如此多花,从后山运回来,竟然没有一朵折损。
“向日葵也是后山种的?”
顾影青似乎很渴,萤石备的茶水已经被她喝了一大半,萤石提上茶壶续水去了。
顾影青这才回答,“向日葵是花农们自己圈了块空地种的,大人想丰富些,我同他们要了几朵。”
“你给他们带的何药?”
顾影青给她讲了个小故事。
后山的那些花农都是朱赤堤买回来专门替她种花的,一种便种了十余年,他们的生活天地就后山那一亩三分地,下不了山更去不了别处,花农们多辛劳,腰啊膝盖啊,多带着病痛,可他们无法下山寻医,也没有钱医。
顾影青嫁过来后,起初是在他自己阁中练剑的,可原主对他总有挑不完的刺,连练剑也不许。
他便寻到了后山,与花农们成了朋友,用自己的钱给他们治病,花农们为了报答他,给他搭了一片练剑天地,周围玫瑰环绕,还用木头桌子为他做了围栏。
朱婉笙听得认真,到最后,似乎是被这种情谊打动了,从怀里捞出一兜银两,交到他手中。
“我上次还拿了人家那么多花,这些银子你往后用来买药吧,也算我一份。”
她也不知晓那些花农还挺不容易,平白无故多摘了人家999朵花来升级系统,是该给人一点回报。
顾影青也不和她客气,“那我替他们谢过大人。”
“不用谢。”
鼻尖花香阵阵,朱婉笙抬眸,阳光正好,清风阵阵,那些可怕之事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是,风平浪静,是一时还是一世?
顾影青闭目养神,朱婉笙插好花后索性也重新躺会去眯着眼继续看文献。
光影漂浮移动,穿越树叶间隙,洒落在地面,时间流淌,两人头靠着头,睡得正酣,恍若静止。
蓝矾虽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叫醒了两人。
第40章 大人和旧情人约见
西子湖离朱府约莫半个时辰的马车。
马车穿越闹市逐渐驶入静谧的小道, 车轮轻扬起尘土,梧桐树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下,朱婉笙恰好撩开帘子, 温暖的金色光芒零零碎碎地落在她面盘。
她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 还挺美的嘛, 凉快。”
顾影青眉头一挑, “大人第一次来?”
吓…她给忘了这是原主经常拜访的地方…
朱婉笙及时转移话题, “一会我过去应付应付, 你就在附近等我,别走远, 萤石还盯着呢,你要走了, 她回去和娘胡乱汇报一通, 家里又不得安宁。”
顾影青唇角细微地勾了勾, “大人天不怕地不怕,怕萤石打小报告?”
朱婉笙耸耸肩, “生活所迫,寄人篱下的, 没办法啊。”
“寄人篱下?”
朱婉笙嗯了一声,“就算朱家落寞, 我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有自己的生存能力, 而非她倒我也灭。”
顾影青显然有些不信,“以前从未发现大人还有此等志向。”
朱婉笙颇为骄傲,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来日方长, 你慢慢品吧。”
顾影青在回味她这话的意味。
马车也在此时停下。
***
西子湖颇有西湖的风味,浅绿色的湖水如镜面般平静,倒映着夕阳的余晖,湖水泛起微微涟漪,湖中少许荷花盛开,粉红色的花瓣点缀着碧绿的叶子,花朵过沉,它们也歪着脑袋。
朱婉笙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了两步便停。
夏日的晚风轻轻吹拂着,鼻尖飘来阵阵清香,虽四周并无过多的花,可这香味却浓,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这原主真真是会挑地儿,在此处同心爱之人游湖赏月抚琴,当真是件雅事。
季殊白一袭白衣,衣摆在风中飞扬着,他背对着她而站,朱婉笙觉得,他和这周遭风景融为一体,像一幅画。
而她闯入,只会破坏画的美感,片刻后,朱婉笙依旧一动不动。
顾影青催她,“大人还不去?”
朱婉笙犹犹豫豫,而后心下一狠,“你在这等。”
顾影青笑,“知道了。”
朱婉笙踏着湖畔的石板道,在湖边的柔和阳光下,缓缓走向季殊白,离得越近,狠劲却提不上来了:是去推开原主的爱人又不是她的,她害怕什么?
微风飞扬,他回头,四目相对,朱婉笙在心里叹气。
原主啊,你在看吗?你心爱的季公子,他心里还是有你的,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毫无感情。
他,后悔了。可惜,原主应该是再也看不见了。
原主那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事儿,她是来这西子湖之前才知晓,是偶然,或许也是命定。
原主知晓她要来做个了断,便让她发现了那绝笔信,信件藏得也不深,就在博古架中层,那个最大的青柚花瓶底下压着。
她在博古架边走来走去许久,从未想过去动那大花瓶,今日顾影青摘回来的花实在是多,才动用上那瓷瓶。
季殊白之绝情伤透了原主,她无法放弃多年感情变动了轻生的念头。
信中所说,既然季公子并不爱她,朱家又逼迫她这个长女娶不爱之人,那她便以死作为了断,也希望季公子莫要后悔。
要是有来世,还请季公子先爱上她,那她一定会心软答应,不会像季公子这般,次次拒绝她,次次让她怀疑自己。
她受不了,继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他望着她,身穿一袭淡雅的浅色裙,和以往的大红大紫粉色不同,发饰也素雅,长发随风飘舞,眼含笑意,目光温柔,却不是看着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的风景。
朱婉笙在离他两步远之时站定。
季殊白浅浅笑了笑,往前一步,“婉笙,你憔悴了许多,近日来还是会频频生病吗?你身子本就不好,少饮些酒。”
他声音温柔,不紧不慢,黑眸中有几分担忧,想替她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在即将触碰到她之时,又收了回去。
朱婉笙摇头,“最近挺好的,只是没休息好,无大碍。”
“婉笙,你还记得此处吗?你看,那里,有一栋阁楼,以往你总想着买下它,等老了之后,来此处长住。”
他目光所至,是湖边一别致阁楼,三层二开间,木墙飞檐,视角极好。
“你喜欢西子湖,尤其喜欢湖里的莲花,于是找人从西子湖中摘了些莲花种回朱银阁,还专门请了人打理。”
“莲花盛开之时,便是我去抚琴之时。”
朱婉笙并未说:那些莲花,如今已尽数被毁,残花败柳,无一幸存。
季殊白心头一紧,她眼中无光,丝毫未动容。
湖中莲花开得极好,回想以往,他总说她阁中的莲花开得不如此处好。
总说她自私,好端端的把这些莲花带回她那一片天地禁锢着,也不问问那些莲花可否愿意蜗居在她那小池子中?
她听了却不和他生气,只是眸中忧伤,可怜兮兮的样儿。
想来,她是想多了,他单说莲花,并无其它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