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的……是盖头吗?
她正欲抬手揭下瞧一瞧,却在触及边缘缀着的珠帘时,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她微挣了挣,却没挣开。
她只好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瞧见那人喜服上的繁复衣饰。
男子正站在她身前,颀长的身形在如此明艳的红色下,仍带着遮掩不住的瑰逸。
她凝着他腰间锦带,莫名有些羞赧。
如此重要的时日,她怎么会睡着?
平白给人笑话了去。
屋中并无喜乐,外间也无宾客嘈杂之音,以至于连红烛爆开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现下应当很晚了罢,宾客早已尽兴,屋内仅余她和他二人……
忽地,那只大手的小指轻轻勾住她的指尖,惹得她微微一颤。
她正要抽回手来,谁料他快人一步,修长手指灵活地勾勾缠缠,最后悉数穿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
她只觉得脸似乎慢慢烧热起来。
他的手心生温,带给她些暖意,还颇为贴心地一言不发,只坐在她的身侧安静陪伴。
屋中特地燃了她素来喜欢的甜梨熏香,令她方才的拘谨渐渐消弭。
她不由感慨,每每与贺九安相处,他总是这样贴心,从不责怪于她,也不会令她难堪。
持盈念起他的好,心一时软了软,抿着红唇,斟酌着是否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毕竟,他如今也算是她的夫君。
纵然日后或许会和离,现下两人也不该这般僵着。
她垂下眸子,轻轻唤了声:“九安哥哥。”
握着她的手骤然一僵。
“你是不是很意外……我还会这般叫你。”
她仍蒙着盖头,声音自云锦中透出来,显得又软又娇,宛如轻羽拨弄着他的心。
可她说出口的话,却令他沉了脸色。
阿盈啊阿盈,事到如今,你竟还能和颜待他?
她得不到身旁人的回应,却能感觉到他包着自己的手在缓缓收紧,以为他有些不安。
“我那日气极了,可这些时日静下来细想,又总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可否告知于我,你可有苦衷?是皇后娘娘逼你?还是太子殿下逼你?”
她把声音放得更柔了些,继续温声引导。
她想知道真相。
可她的声音越柔,季听着却越觉刺耳。
九安有苦衷,难道他就没有吗?
在宫中时一口一个皇兄叫着,私底下一句一声哥哥唤着,到了旁的男人面前,便割席成了太子殿下!
好你个季持盈!
身旁男子仍是一言不发。
但持盈自小寄人篱下,惯会察言观色。
他纵然不语,她也能觉察出两人方才的那些许暧昧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罢了,改日再谈吧,先说些旁的缓缓。
持盈心想。
她忽地想起上一世和亲北燕之时。
那时,她嫁的是周辞。
他生母是宫女出身,又不受宠,仪式再简陋不过,把她往王府里一塞便了事。
她其实并不清楚大婚仪典的流程。
没想到重活一世,她居然在成婚时睡着了,仍是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那个,九安哥哥,我今日不知何故睡了过去,咱们迎亲,拜堂时是怎么样的,你同我讲一讲,可好?”
“是不是你自轿上抱我下来的?”
她记得梦中依稀有些颠簸的感觉。
“咱们……饮罢合卺酒了吗?”
她的少女心思一句句接踵而至,季只死死捏着自床架垂下来的红纱,似要把它撕成碎片。
一贯清寂的眸中蕴着凌厉寒芒。
看来,她是真想嫁他。
她是真的想与别的男人洞房花烛,良宵苦短。
好……很好……
持盈只听见“呲拉”一声裂帛之音,下一瞬,男子起身站在她身前,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腕一齐绑在了床架上。
她只懵了一瞬,便再动弹不得,正欲甩开盖头,却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自盖头下方探进来。
接着,一条红绫纱便覆在了她的眼上。
“你做什么?”少女惊呼道。
他不理会她,自顾自在她的脑后轻巧地将红绫纱打了结。
也正是此时,她嗅到一缕男子身上常年浸染的月麟香。
第31章 怎惊春色(五)
她心下大骇, 脑中嗡的一声,全身血液悉数朝头顶倒流而去,脸颊瞬间又热又躁。
面前的男子不是贺九安, 而是季!
她的新婚之夜, 身旁人怎会是他?
“……皇, 皇兄?”她试探唤道。
季垂眼凝着她微微颤抖的双手,眸中妒火翻滚,一把掀起了她的红盖头。
下一瞬, 她眼前便漏进来些烛光,可除了微光, 她什么也瞧不见。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女, 将手中的红盖头揉作一团, 随意丢在地上。
“皇兄……你怎么在这儿?”
她刻意命自己坦然面对, 可尾音中带的那一丝轻颤却还是出卖了自己。
他弯了弯唇角,捏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 在满殿红烛中细细端详。
步摇的金丝随之猛地一摆, 轻扫着少女娇媚明艳的面庞,而那双含情美目, 就遮在绫纱之下。
唯有她看不见他时, 他才敢这般肆意打量。
否则, 他瞥见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怕又会心软,纵得她骄矜, 整日想离开。
“阿盈, 这是东宫。”
他语气极轻, 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
“孤命人僻了这阙台,修得和你曾经的寝殿一模一样, 你可喜欢?”
他解下系在她腕上的红绸,不由分说地攥在掌中,迫她抚上自己的胸膛。
“阿盈,孤与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微颤,被他引着,自他衣袍上一一抚过。
这身婚服,是与她一模一样的衣料,一模一样的捻金线,一模一样的绣花针脚……
她死死咬着唇瓣。
他那日赠予她嫁衣之时,便已有今日之谋吗?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可怕。
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她一向以为他是一株不屑与任何人亲近的高岭之花,何曾想过,他竟会为得到自己,而谋算至此?
“皇兄,我们不能……你别一时糊涂,这可是抗旨不遵!”
她不想要他了!
她不愿要他了!
她死过一次,知道帝王情意虚渺,今日是夫妻,明日变仇敌。
她这一世,唯想自由。
嫁与贺九安本就是她如今的唯一指望,他怎么能!
她试图挣扎,却挣不脱,只得拼命往身后靠,试图与他拉开些距离。
可他轻轻一带,便将她拉至身前,撞进他的怀中。
少女柳腰纤软,根本不堪一握。
“旨意?阿盈,你知道那封诏书是谁亲笔所书吗?”
他口中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就这般落在她的鼻息上。
“你知道如今这宫城是谁在做主吗?”
“你还知道你自己姓叶,不姓季吗?”他挑起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死死咬着的红唇上,嗤笑道,“皇兄唤多了,难不成真把孤当亲兄长?还是当孤是太子殿下?亦或是你情动之时,口中唤着的哥哥?”
他一连数问,问得她哑口无言。
掩藏于心的少女情怀被他如此直白地宣之于口,羞耻之情蓦地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若非她强忍着,怕是即刻会落下来。
月下烛火里,少女温软的身子在他怀中瑟缩着,抖得越发厉害。
她被迫仰着的那张i丽面庞,纵然沾染脂粉,也可知此时该尽失血色。
“季,你放开我!”她有些恼。
“不放。”
说着,他偏又凑近了些,指尖轻抚过她的唇瓣。
这是他曾经品尝过的美味。
此后,也仅有他一人可尝。
“你放开……”
她侧首避开他的指尖,剧烈挣扎起来。
“你在害怕?”他死死掐着她的腰。
她的力气于他而言简直微不足道,可他偏偏甘愿纵她在身前放肆。
待她意识到是徒劳,正欲放弃之时,他却低头吻了下来。
舌尖一点一点挑开她咬着红唇的贝齿,将那瓣柔软含于口中厮磨,轻轻舔舐掉上面的艳红,露出原本粉嫩的底色。
“阿盈,不要怕我。”
他微微气喘,声音带出一缕情动的喑哑,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这样的声线于梦中出现过千百回,她再熟悉不过。
音色轻柔,尾音清冽,缓缓飘至心间时,犹如浸润了霜雪,却只清冷,不霜寒。
持盈先前伪装起来的坚强彻底溃不成军。
她忽地耻于面对自己。
纵然在心中告诫了千百次,要离他越远越好,可心里那一瞬间的悸动却骗不了人。
可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
她不要留在这里,她不要再重蹈覆辙!
她在他怀中泫然欲泣:“皇兄,我求你,你放开我好不好?你放我走……求你……唔!”
他豁然垂首,再次吻了上去,将她的哀求尽数吞没成呜咽,强势且不容拒绝。
他不想听她说这样的话。
她一双手死死抵着他的胸膛,却阻止不了他的攻势。
呼吸交错,她只觉得他的喘息越发地重,仿佛要将她口中的空气尽数掠夺。
她身子一阵阵发软,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想往后栽。
他见她支撑不住,紧紧揽着她的纤腰,另一只大手按着她的后脑,带着她往榻上倒去。
接着,如暴风雨般席卷而来的吻慢了下来,化作了细雨绵绵。
他以温柔将她禁锢于此,摸到四散的红缎,在深吻间缠绕上她的皓腕。
如此,便逃不掉了。
他一边吻她,一边抬手小心取下她青丝间繁复的发饰,悉数丢在地上,最后仅剩一根绾发的钗。
他定定地凝了片刻。
是九安赠她的及笄礼。
她今日特地簪了,是专门想给九安看吗?
他报复般地轻咬了她的唇瓣,旋即将那碍眼的金簪猛地拔下,随手一丢,干脆丢至了窗外,一贯矜贵自持的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得逞。
原本堆叠如云的乌发尽数散开,拂上了他的脸。
于此同时,她眼角终是落下一滴泪,在红绫纱上洇作一团。
簪落无声,仅溅起些周遭的落红。
他终于舍得放开她。
她整个人陷在一片纯红的柔软喜被里,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终被救出水面。
一头乌发四散,几缕垂落在微微散开的衣领间,掩映着欺霜赛雪的肌肤。
浓烈的黑白红三种颜色冲击着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拼凑出一种极致的美,勾魂摄魄,瑰丽绝艳。
口脂尽失的唇瓣纵然没了赤红明艳,却也粉嫩可人,如今微微张着,面色潮红,更显娇艳欲滴,宛如春日里的桃花,令他想要亲自攀折。
他的小姑娘,竟长成了这样动人的女子。
他垂眼看着她,眸色深深,毫不遮掩眸底情动,指尖缓缓落在自己喜服的襟带之上。
片刻,喜服与杏花混落一地,遮住了那枝簪。
她终于缓过劲来,刚要起身去掀了覆在眼上的绫纱,却被腕间的红绸一绊。
这是?!
她心间蓦地漫上一阵羞恼,混杂着些许不敢置信。
他居然将她缚在此间?
她一丝一毫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他欺身而来,盖过了绫纱漏进来的那一点烛光。
他的指尖落在她嫁衣的腰带上。
感知到腰间传来的薄温,她身子猛地一颤,口中只剩哀求。
“皇兄,别这样,别这样对我,求你了……”
他单手撑起身,凝着洇湿越来越多的红绫纱,眸中有些受伤。
“阿盈,你从前不是总嚷着想同我永远在一起吗?怎地如今我同你在一起,你却不高兴了?”
不过也就是几年前,贵妃生辰宴上,她还扯着他的衣袖,欢声撒娇。
“持盈最喜欢哥哥,要同他永远在一起!”
他那时心中是欢喜的,唇角也带出些笑意,却在母后瞥来一记凌厉目光时甩开了她。
“别碰孤。”
母后目露满意,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
她那时也如同现下一般,抽泣地停不下来。
未待她回答,他便轻轻一扯,解开了她的外袍。
她浑身紧绷着,偏过头去。
“季子卿!你别碰我!”
若是他当真这般待自己,她便再不能以嫁娶之名,踏出这座名为宫城的牢笼。
可季并未理会,只又把里衣的衣襟猛地往下一拉。
下一瞬,她只觉得颈间一凉,寒气自四面八方侵蚀进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找些东西遮蔽,手指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和散乱在一旁的红绸,却被他扣住了本就缚着的细腕。
“持盈,你许久未唤我哥哥了。”
她今夜把什么都唤了一遍,却独独没有唤他哥哥。
“还记得那日我答应皇祖母的话吗?”
她看不见他,却也自他的声音中听出了遮不住的情.欲。
薄唇吻过额头,落过眼睛,点过鼻尖、又小心在唇上厮磨片刻。
她见哀求无用,厉声亦无用,索性趁他与她唇齿纠缠之时,狠狠咬了他的舌尖。
血腥气霎时自口中弥漫开来。
他吃痛微微蹙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吻逐渐往别处移去。
她的柔白之上印出一朵朵红杏。
他咬上她腰间系带,旋即轻轻抬首,抽开了那肚兜繁琐的结。
她腰间一沉的同时,他在她那双精致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一道独属于他的齿痕。
她终于惊呼出声。
金瓦朱墙间,巍峨高峻的阙台矗立于夜色中,只隐约飘出些断断续续的嘤咛。
第32章 怎惊春色(六)
今年春日的花期甚晚, 东宫宫门外的桃林正开的繁茂,红杏终于铺落满地,和着自阙台之上飘落的红锦, 经风一吹, 混作一处。
而今夜抬往贺府的花轿里空无一人, 仅载着一封和离信。
持盈在大脑放空的那一瞬,仍想不通这一世在何时出了岔子,竟走至了如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