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皇兄,早晚是这座宸宫的真正之主。
唯有他手握实权,才能真的帮她杀死那个人。
也唯有自己仍背负着公主之名,才能堂而皇之地留在宫中。
她自这种隐秘而诡异的关系里获得了一种新生之感。
或许是因她久居樊笼,又或许是她困兽犹斗,与他温存的片刻,竟难得地感觉她还好好活着,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想,她大抵是疯了。
之后,她与他颇为和谐地在这隅宫城角落相处了数日。
初夏悄然来临,风带着燥意,吹得蝉鸣不止。
她脚踝上的伤已大好,风寒也尽了,难得沐浴打扮,打算回清凉殿探望时,却被东宫卫拦了下来。
“回禀公主,不得殿下诏令,臣等不敢放公主出东宫。”
第42章 晓梦蝴蝶(二)
她眉心微微皱起, 问道:“诏令?你们是想将我软禁在此吗?”
蝉鸣声蓦地更躁了些。
“臣不敢。”
东宫卫的头埋得极低,仿佛连看她一眼都是冒犯。
口中说是不敢,可却无一丝相让之意。
她一时气急, 打算径直闯出去, 却被竖在身前的红缨枪挡了回来。
他们并不敢以枪尖相对, 恐真伤了她,却也当真不愿放她出去。
“公主莫要为难臣等!公主若想散心,东宫之内随处可去, 无人敢拦。可若公主想踏出东宫……未得殿下允准,便, 便是不能。”
她心头有些气恼, 可也知晓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即便她为难也无济于事, 便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行至一处无人把守的宫殿, 却莫名其妙驻了足。
这间殿室乍一看同其他的无甚分别,皆是金瓦朱漆, 明纸糊窗。可细细看去, 却能发现金瓦并非真正的瓦, 而是一片片造成瓦状的金色的透光琉璃。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待回过神时, 手已经放在了殿门上。
她定了定神, 轻轻推开。
蒸腾的热雾混着浓郁的花草清香扑面而来。
透过重重雾气, 她终于看清此处竟是一泓暖池。
池旁滋养着无数盛开的名贵花种,她抬起头, 和暖的光透过琉璃顶落满了整间殿宇,令她有些目眩。
日暖月华,四季恒温,当真是别有洞天。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摸透了他的作息。
他政务繁杂,寅时起,亥时息,子时还要喂她指尖之血,兼顾着照看她的三餐,甚少得闲。
他的东宫之中,为何会造这样一间颇具闲情逸致的隐蔽殿宇?
她小心翼翼地闭了殿门,沿着暖池边缘小心地走,没走出几步,忽地蹲下.身来。
眼下是一只断了翅的蝴蝶,蝶足蜷缩在一处。
她蓦地想起陛下曾赏她的那副百蝶图。
自收到这卷画,她再也不敢去御花园赏玩蝴蝶。
年纪尚小的她便已参透,那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警告她安守本分,谦恭守礼。
她本就不是真正的公主,自然不能同金枝玉叶一般娇贵恣意,若她把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便会引起祸端。
如今,她在此处看到这只死去的蝴蝶,忽然悲从中来,将它自铺就的石子路上轻轻捡起,本打算让它归于尘泥,却忽地看见了蝶翼翕动。
翅身的雀蓝在阳光下熠熠。
好像还活着。
她有些惊喜,把它放在了一旁的花蕊上,往更深处走去。
只是她的目光不再落在暖池与奇花上,而是微微仰着头,极为专注地等待着什么。
一只,两只……数只蝴蝶飞舞在此间深处,宛若万艳同开,绚烂得令她惊心动魄。
她是最喜欢蝴蝶的,那皇兄在东宫中设了这泓暖池的用意――
她一时心如擂鼓,奏乱了原本平缓的心音。
罢了,索性她也出不去东宫,不妨在此赏一赏景。
她坐在暖池旁的藤椅里,仰面望着蝴蝶与琉璃顶。
午后的日光昏暖,竟令她有些昏昏欲睡。
她凝着越发模糊的光线,忽地觉得此间宫室,于破茧新生的蝴蝶而言,又是一只巨大的茧。
那她呢?
如今的她困于东宫,何尝不也是束在了一只茧里。
持盈醒来的时候,月华已泄了满地。
她闭目活动了下有些酸的脖颈,刚要睁开眼睛,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男子清音。
“醒了?”
她倏然睁开眼,发现她不知何时竟睡在了他的怀里。
他端坐在花架之下的莞席,静静拥着她,鼻尖萦绕的皆是挥之不去的月麟香。
“怎么独自摸到了这里?孤回来时,宫人道你往这处去了。”
他低低地问,似怕惊扰了这些蝴蝶。
她想起今日被拦下时的不快,恹恹道:“皇兄为何不许我出门?先前不是说好了,等我身子大好,便放我出去吗?”
“可你的情蛊还未解。”
他的语气忽然转凉。
她一时语塞,眉间带出几分不悦,赌气道:“难道我有没有痊愈,竟是皇兄说了算吗?”
话刚出口,她的心忽地一坠,喃喃道:“……陛下,何尝不也是在养病?”
明明天已和暖,她又身处在这温室之中,后背仍冷不迭地冒出一层细密的寒意。
她一动未动,头皮却迅速麻了半边。
“皇兄,陛下他――”
“正如你所想那般。”他毫不避讳。
“为什么?”
她瞳孔骤缩。
他究竟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为什么?”他自背后将她圈紧,附耳轻声反问着她,吐息迅速染红了她的耳尖,“因为阿盈那时,想要同九安的那纸婚书啊。”
他弯了弯唇角,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阿盈想要的,哥哥都会给。”
“所以,所以你便将陛下囚在了养心殿里?”她颤声说着她的推断,“不对,若陛下安然无恙,纵然你将养心殿围得铁桶一般,也总有方式将消息递出去……陛下他……已经驾崩了?”
“傻妹妹,他若是崩逝,如今孤便该带你住在那养心殿了。”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只是昏迷不醒而已,他还不到该死的时候,留他还有大用。”
“而后,而后,皇兄便借着那道旨意,早早设下了大婚那日偷梁换柱的计策?”
他权当默认,眸底深沉。
她死死攥着自己的裙摆。
蓄谋已久,她重生后所有的一切,竟都是他的蓄谋已久!
久到从春猎时那一场混乱的宴席开始。
不,还要更为久远些……
甚至远在她重生之前!
久到他初涉朝堂,便知收揽权柄,把控人心之时。
她不禁去想,他究竟是否是当世之人?
他是否也是携着记忆,重生而来?
“那,那这些蝴蝶呢?可是你豢养的?”
她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嗯。”
“何时养的?”
这对她很重要,重要到可以窥见他何时生了待自己不同之心。
他思索片刻,认真道:“很久很久以前,你入宫后的不久。可它们总是难以存活。阿盈,你不是说孤不曾用心为你准备过生辰礼吗?其实是有的,只是孤太过粗鄙,养不好它们。”
他干脆抱着她起身,走至翩跹的蝶群之间。
明月皎皎,流转着蝶翼上的华彩。
她与他被蝴蝶包围在这烟雾缭绕的暖池里,宛若一幅动静皆宜的工笔。
“这些都是孤命人自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一只,纵然总活不过七日,能让它们短暂同聚于此,也是一段难得的缘份,你……喜不喜欢?”
难得的缘份。
这五个字自他口中说出来,可真真有些意味深长。
她不语,想要自他怀中挣脱下来,他却反抱得更紧了些。
“孤虽养不好它们,可是定能养好阿盈的。”
说话间,他将她放至了暖池旁的冰玉案上。
“冰玉触即生寒,若是夏日在此,烈日炎炎,也可清凉舒爽,阿盈先前睡错了地方。”
冰玉案上放着的装饰盆景砰然坠地,惊起一片栖息在花丛的蝴蝶。
她被他攥着手臂,死死压在案上,身后是寒凉的冰玉,身前是他炙热的身躯。
“哥哥将阿盈娇养得这般好,可阿盈为什么却总想着要离开呢?”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甚至可以自他的那双墨色眼瞳中窥见她惊慌失措的倒影。
“若是那日孤不一时心软,纵你孤身一人去东宫外的桃花林,你还会惹上那情蛊吗?”
她心头咯噔一跳,瞬间屏住了呼吸。
原来自他来时,他便攒着怒气。
“只有留在孤身边,孤才能好好护着你。”
“皇兄,你……”
冰冷的语气唤醒了她数日以来尘封至角落的记忆。
她以为不会再与他这般生分,她以为他不会再用这样冷淡的口吻同她讲话。
“别唤孤皇兄。”
他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唔!”
今次的吻毫无往昔的情意,只有强势的惩戒,似是在向她宣誓着主权。
不容她退缩,也不容她讨饶,更不容她咬紧牙关。
她身后便是暖池中搭建的流水飞瀑,在他这般行径之下,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连流水声都显得极为暧昧淫靡。
他吻够了,便微微错开脸,捏着她下巴的手却未放开,只在她耳旁道:“还想要离开吗?”
她被他折磨得唇瓣一阵阵发麻,只望着琉璃顶上的那弯明月。
冷与热交织在她的体内,令她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
见她不说话,他便又补了句:“你答应孤一件事,孤便许你离开一回。”
她终似有了反应,含泪瞥了他一眼,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一口应下,只是道:“求你了,别在这里……好不好。”
都已经到了眼下的份上。
他薄唇紧抿,喉结上下一滚,连声音都似灼了火,她又怎会不知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为何?”他抑着眸中翻滚的情.欲。
其实她也不知为何。
若是非要说,便是因为不想在他为她而造的这年少绮梦之处,留下这样的记忆。
她的心尖蓦地疼得厉害。
她不想把她曾经的少女情怀,在这样的情形下宣之于口。
他见她又不说话,掐着她的腰,将她自冰玉案上翻了个身,为防她挣扎,又将她的双手反剪在后腰之上。
无法摆脱的力量令她整个前身栽在案上,视线笼上一层水雾,模糊了暖池对岸半掩未掩的殿门。
此间无人把守,若是有人贸然推门进来――
“不,不行,不能在这儿!季子卿,你带我回去,你带我回去……”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他自她身后压下来,温热的气息吐落在她耳旁。
他凝着那扇未闭紧的雕花殿门。
“阿盈唤得这样大声,是想整座东宫的人都听见吗?”
第43章 晓梦蝴蝶(三)
他自然是诓她的。
此处是他心中不为人知的秘密所在, 除却有三两心腹晨起后会来此间打理一番,严禁任何人涉足。
可他每每见她又惊又羞的模样,偏偏会生出些恶趣味来。
譬如当下, 她面色潮红, 可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一颗心跳得纷乱,而后只觉得裙下一凉,接着, 便被略带冰冷的指尖慢慢划过。
她身子一僵,忽地拼力挣扎, 想要阻止他的进一步举动。
他顺势把她往后一拉, 松了桎梏着她腕子的那只手, 卡住她纤细的脖颈, 迫她回头看着他,却又不许她转过身来, 只容她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先前那些冰凉的指尖掐在了她腰间最为温软纤细的地方, 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
他忽地止住了再进一步的动作。
“还想着要离开吗?”
她凝着他的双眸,渐渐察觉到他眼底酝酿着风雨欲来的异样, 是她此刻不敢细究的欲.火与嘲弄。
面前人忽地让她有些难过。
她知道他此时的退让, 意味着之后更进一步的掌控。
只要她附和他, 说不想了,他便会就此放过她,成全她先前那微不足道的少女心事。
可他不知道的是, 在胫衣落地, 白绸堆叠的刹那, 她的愿望便已经破碎开来。
她干脆闭上眼睛,纵使清泪一颗颗自眼尾滚下, 也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见她如此,他的两指卡住她的下颌,垂首吻了下来。
她被他的手指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窒息之感自心头攀上整个身体,而后莫名转化为一股令她感到不齿的情.动。
他用舌尖轻巧地拨开她紧抿的唇瓣,旋即她眉心一皱,身子不自觉地往前一栽,溢出了一声呜咽。
她整个人被他牢牢掌控着,并没有真正栽倒,只是胯骨与玉案颇有节律地相抵,磨得她有些疼。
她却躲不掉,挣不开,只能任凭他肆意处置。
玉案与桌下的鹅卵石发出叮叮咣咣地碰撞之音,水面蒸腾着的白雾被不断地搅乱。
原先在腰间紧紧掐着的大手不知何时放过了她,转变成温柔的安抚,可一次次落在她耳边的絮语,却仍是那句固执冰冷的胁迫――
“还想着要离开吗?”
她有些恍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瘫软在他怀中,螓首后仰,靠在他的肩头。
另一只大手仍抵着她的颈子,却不再使力,权当作她倚靠在他身上的支撑。
他始终审视着她。
盈盈月光映得她的肌肤越发白皙莹润,却又巧妙地融化在微微张开的湿润红唇上,绰约娇媚,分外耀眼。
他眸中的光微微跳动了一瞬,忽地觉得自己染指了这样的圣洁,实在过分卑劣。
她与他,就是此间的至明与至暗。
可这样的皎皎月光,本就只该绽放在极夜之时。
她只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
他终于不再一遍一遍地逼问她,只是情不自禁,一声声低唤着她的小字。
她竟不知这般浑浑噩噩过了多久。
月华揉碎了那些轻声呜咽,逐渐转变为诱人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