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不好?她好得很!
*
待季闲下来时,天已然黑透了。
他想起午膳后她的沉默,便没由来地生出一阵烦躁,难得没即刻去寻她,反倒是端坐在了琴桌前。
他不明白。
明明是两情相悦之人,为何会走至今日这个地步?
他正以琴音静心,却听宋池来禀:“殿下,臣已经把公主与您的庚帖交于钦天监占卜――”
只听“铮”地一声弦断之音。
“告诉他们,若是占卜的这三日之内,庚帖出了什么岔子,那他们自己的性命,便会出更大的岔子。”他蹙着眉道。
宋池应下,欠身退了出去。
他望着断弦,却再没了抚琴的雅兴。
持盈被他锁在在阙台之内,自白日枯坐到夜晚,蓦地觉得自己的两世境遇何其相似。
上一世,周辞以保护她之名,将她困于殿内,待功成之后,却迫不及待地过河拆桥。
这一世,季同样以保护她的名义,将她锁在了此处,可自重生后到如今,屡屡伤害她的,却是他自己。
她懒得点烛火,只静静倚靠在床边上,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飘渺琴音。
是一曲《凤求凰》。
可琴音多有错乱,想来是抚琴者心中烦躁,静不下心。
果然,琴音戛然而止。
是弦断了罢。
他也……不开心吗?
他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囚她便囚她,他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可没一会儿,她便听见门口的锁链发出金属碰撞之音。
她眼皮忽然突突地跳,忙站起身来,下意识想觅得个藏身之处,却见他已闯进寝殿,朝她大步走过来,强硬地把她拽至怀中,扣住她的后脑。
“季,你――”
她还未骂出声,他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
他死死地箍着她,把这一吻由浅入深。
整齐松软的被褥微微陷落,他带着她,轻扫过床顶垂落的绡纱。
她紧紧闭着眼睛,由他肆意妄为,唇瓣上传来被吮吸轻咬的疼痛。
他却睁着眼睛瞧着她。
瞧她眉目颦颦,瞧她睫翼翕动。
他微微放开她,借着月光,凝视着她的局促不安。
“孤方才弹琴,你可听见了?”
他微微轻喘着,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情.动。
她撇过头,不愿回答。
他却捏着她的下巴,强行把她掰了过来,倾压下来的月麟香气将她牢牢裹挟。
她仍闭着眼睛,只是渐渐捏紧被褥的手指出卖了她的慌张。
他无谓她回不回答,指尖轻绕,解开了最纤细柔软之处的系结。
几点微凉落在温热柔软上时,她乱了呼吸,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贯冷静自持的神色沾染了几分风流,映着月色,是恰到好处的凉薄与戏谑。
少女比身下的被褥还要柔软,清丽的杏眸中水光盈盈,满目羞怯。
他一边用着抚琴的指法,一边轻哼出弦断后未完的曲调。
只看她呼吸越发地不稳――
她越是难忍,他便越是开怀。
直到点在白雪红蕊上时,她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襟。
他轻轻一笑,包住她的手。
“你知道吗?孤抚琴的时候,只觉得琴音从未如此难听过。”
他一根一根拨开她纤长的手指。
“不若你在孤耳旁吟咏的半分。”
她腰间一沉,整个人往后猛地一缩,而后又被他牢牢握在掌中。
她溢出一声细细的呜咽,而后便觉得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她只觉得她逃不脱了。
从前,她以为她逃不出的是宫城。
如今,她再清楚不过,她逃不出的,是他的掌心。
终于,他放过了她,月光凄凄,薄薄地洒在她的面上,照出满面水痕。
“怎么哭了?”
他审视着她,抬指轻轻抚去她的泪。
“你不是想要避子汤吗?喝了它,还惧怕与孤做这样的事吗?”
他的声音含着浓浓的不解与柔情。
可她知道,柔情不过是他强烈的独占欲外的一层伪皮。
她别开脸,不愿给他看她的脆弱。
他将她拥入怀里,一点一点啄去她的泪,又轻咬了咬她的唇瓣,哄道:“放心,既然阿盈想要,孤自会命人为你好好准备避子汤。阿盈这般做,也定是想与皇兄欢愉之后,再无后顾之忧,不是吗?”
他将避子汤三个字咬得极重,而落在她脸上的吻,却是分外地轻。
“既然如此,以后子时之前,孤便多陪陪你。”
他的手抚着她的后颈,似是轻柔地安抚,口中说的话却令她不寒而栗。
男子的呼吸逐渐加重,她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在他怀中逐渐绷紧了身子。
“你能不能――”
她刚开口,他的唇舌便再度把她的话压了下去。
不似先前那般粗暴地长驱直入,这回却是一次又一次地浅尝辄止,宛若一场早有预谋循序渐进的引.诱。
她微微仰起脖颈,任由他为她留下些红粉痕迹,却在他轻舐她的锁骨时骤然回神,猛地推开了他,摸到枕下的簪子,抵在了他的喉间。
“我求求你,你放过我罢。”
这本就是她今日为防他再硬来,放着自保的,险些给忘了。
他没有惧,也没有说话,只任凭着簪子横在颈前,哀哀地凝视她。
而她的手越发地打颤。
那神光的意味,好似笃定她下不去手,又好似盼着她早些下手。
她知道她该见好就收,可他一言不发,她便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对峙,任凭簪尖随着颤抖划破了他的肌肤,落下几道杂乱的殷红细线。
正如她脖颈上的那条。
她见殷红的血珠沿着他的脖颈流淌下来,又滴落在被褥上,猛地把簪子丢开,将自己缩进宽大的被褥里,轻声啜泣起来。
她嗅着满室暧昧的气息,而后越哭越发伤心。
她险些又沦陷在他设下的陷阱里了。
上次便是这样,他一步一步诱导着她,惹得她难耐,最后把她独自丢下,像是无言的讥讽。
她做不到他那般想放肆便放肆,想自持便自持,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拾起早已破碎不堪的自尊,缝缝补补,勉强维持表面的太平。
除却她低低的哭声,屋内一片幽寂。
他只凝着她泛红的眼尾,显得有些压抑。
她垂着眼帘不去看他,只等着他再次被她惹怒,而后他爱如何罚她,便如何罢。
刺杀储君本就是大罪。
她真的累了。
然而等了半晌,却不见他再有任何举动。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望,只见男子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眸中欲.色褪去,只剩一片清明。
他起身,兀自燃了满室的烛火,却对她道:“还好这次……你没再对着你自己。”
他没管自己的伤口,血珠渐渐洇红了雪白的衣领,大明大暗之间,她只觉得有些晃眼,旋即哭得越发厉害。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止了哭声,眯着眼睛适应片刻,却见他仍披着外衫,站在烛前,身姿颀长挺拔。
纵然她只瞧得见他的侧颜,就着血色,已显得妖冶又俊美,令她一时难以移开目光,只瞧着他微垂的羽睫。
“……你疼吗?”
她侧坐在床榻上,紧紧抱着被子。
她终是无法对他下死手。
所以,这是爱吗?
他沉思着,试图自她留下蛛丝马迹之间寻找她爱他的印记。
定是的吧。
她若不爱他,该把那簪子插进他心脏里。
“无妨。”
不知为何,纵然他受了伤,心情反倒比白日松快些许。
他拉开椅子,坐在她妆台前,对着铜镜瞧了瞧伤口,拿起块干净的帕子止血。
“莫将你伤了孤这件事同任何人提起。”
她默默听着,知晓他是怕有心之人知晓此事后大做文章,心下更添了几分愧。
他自铜镜里看见她小心走过来,眼鼻哭得通红,而后她略显无措地夺过他手上的帕子,弯身替他捂住伤口止血。
他能感觉到少女按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若是死了,阿盈会开心吗?”
他嗓音沉沉,却透着些许轻松。
她沉默良久。
“我没有想过让你死。”
“纵然我这样对你,你也不恨我吗?”
他没再称孤,眉眼间含着期盼。
“你不是答应我,与你……便回放我出去吗?”
纵然她羞于启齿,可如今为了自己,也只能不管不顾了。
“昨夜也算我自愿,这些时日之事,我可以全当做没发生过,不会出去乱说,损伤皇兄清誉。想来皇兄御下严明,宫人们的口风也是极严――”
她还是想走吗?
她不愿拥有他们的孩子,是不是就是因为,她时刻想着要离开自己。
“孤的清誉?”
他嗤笑一声,周身的气息骤然冷冽了下去。
“孤不在乎什么清誉,倒是你,你离开了东宫,你的清誉怎么办?叶、持、盈。”
他几乎是咬着牙唤出她的名字。
“这世上还有没有人敢要了你。”
他为了给她太子妃之名,以许叶家可以世袭的勋爵之位相换,令叶府将她记在叶贵妃胞弟名下。
恰好叶贵妃其弟膝下本就多女,多一人还是少一人,别家也不会格外注意。
至于长宁公主,只消寻个借口,说病逝便罢。
他为她周全退让了这样许多,她居然说,他们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巫山云雨,她可以当没发生过。
“女子也不是非要嫁人才有活路的。我可以隐姓埋名,去学一门手艺,总不会,总不会……将我自己给饿死。”
他倏然起身,抬起她的下巴,掐住她柔若无骨的纤腰。
“你是说,凭借着这样的姿容,隐姓埋名地独活吗?你扪心自问,自小到大,你离开宫中府中的庇佑,离开你闺秀或者公主的尊位,你会沦落至怎样的境地?”
沾着血的帕子飘落在地上。
“是被人贩子卖去花楼?还是碰上草莽山匪,被劫去做压寨夫人?亦或是是在城中躲着,哪日碰上个花花公子,抢你回去做个妾室?”
“没了身份地位所加持的美貌,只会成为你的负累。”
他轻而易举地钳制着她,神色冰冷。
“那日九安他帮你出宫,自己吃够了苦头,孤懒得再责他,不代表孤心中不怨他!他若是真的愿放你自由,为何不将他自己的家族理想一同舍弃,干脆与你远走高飞?”
“他就这般放心你一人独立于世吗?他是蠢!他是被那套正人君子的作派熏染太久,忘了这世上还有无数利欲熏心的小人!”
“那皇兄是被什么熏了心?”她在他的指下,柔弱又易碎,嘴唇轻颤,语尾颤抖,却强忍着没让泪落下来,“我现在……同皇兄方才所说的那些,又有何分别呢?”
她的反问乍一下令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越发地闷,好似喘不过气。
“皇兄说九安哥哥愚不可及,那么皇兄既看得如此清楚透彻,可愿意舍弃一切,同我远走高飞吗?”
万般情绪翻涌而上,熏酸了她的眼眶,她闭上眼睛,自眼尾滑落一行泪来。
“你不会,你也放弃不了触手可及的滔天权势,你只会把我锁在此处,当作你豢养的宠物。”
他喉结滚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倏然放了手。
“是,你说得不错,孤确实是色.欲熏心,只把你当作玩宠。”
他眸色更冷,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回床上,抬手扯碎绡纱,将她的双手不由分说地绑了回去。
“你混蛋。”
她一边胡乱踢着他,一边哭着骂他。
“是,孤本就是混蛋。”
他坐在床边,攥住她的足踝,一并给她绑了起来。
“所以孤出尔反尔,偏不放你出东宫。孤不日还要成婚,可在孤大婚之前――”他抚上她的脸,“长夜漫漫,还需阿盈排解。”
他要成婚?
持盈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字眼,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
第45章 晓梦蝴蝶(五)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他从前说的那些话, 做的那些事,不过是哄着她玩罢了!
她被罩在男子高大身形缓缓压下的阴影之中,只觉得自己方才大错特错。
她不该惹怒他, 不该言语间冒犯他, 不该同他说自己的心里话。
他那些甜言蜜语, 不过是用以换得自己顺从与敬怕的良药。
以至于她稍有忤逆,他便这般轻慢相待。
她心灰意冷,撇过头去, 认命般地紧闭上了眼睛,绝望自心尖蔓延开来。
随他吧。
等他腻味了, 总能将她给放了。
然而意料之中的事情却并未发生。
他只是自她的枕边取了什么东西。
冰凉的珠玉和链子自她颈上划过, 惹得她睁开了眼睛。
他手里握着的, 正是她伤了他的那一支簪。
他凉凉地扫她一眼, 独自起身,去收拾寝殿内的布置, 将所有锋利之物归置在一旁, 甚至都没放过能摔碎的瓷器。
最后,他环顾四周, 自觉一切收拾妥当, 便吹熄了蜡烛。
一切又归于初时的黑暗。
只是那时, 她虽被困在这间寝殿,却尚且还能走动,如今却被他束缚了手脚, 再动弹不得。
夜色浓稠似墨, 男子站在离她的不远处,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那道含着审视的视线,只觉得自己好似砧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 因早离了水,连苟活都尚且困难,更遑论挣扎求生。
黑夜,本就是一切最好的遮掩。
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瞳,终于可以不再压抑着其间的汹涌的数种情绪。
他望着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她,明明知晓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再无力反抗了,可他与她仅仅几步之遥,却蓦地生出些情怯之感,难以挪动半步。
他渐渐平息下心中的欲.念。
望见那簪子的时候,他真的有些后怕。
他怕她再次拿簪子对着她自己,然后,他将再一次永永远远地失去她。
寝殿内的香袅袅燃着,待快要烧尽之时,那股熟悉的难受之感再次朝她席卷过来。
可及时送入她口中的指尖又褪去了这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