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铁青了面色的几位前排老臣沉下声呵斥,丝毫不畏惧我的威慑,怒笑着顶撞出声。
“哦?苏钟离,陛下忽然驾崩,你却在现场。你是否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吴词安面色复杂地观我情绪,很久很久,才慢慢问询。
“钟离,我知道陛下愧对于你。但是我也知道,以你的品性,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所以,请你如实将来,其中原委。”
一人按耐不住暴怒,破口大骂。
“吴大人,铁证如山,你莫不是老眼昏花?你瞧清楚了,这个逆臣身着是何?如此目中无人,还有什么必要使她辩解的吗?当我们这些个都是傻的,随便愚弄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本来飘来飘去不敢正视的眼光尽数锁定在我的玄色衣袍上,金色龙蟒纹精美大气,尽显王气。
吴词安目光滞涩一瞬,一时僵硬了面色,缓了几道呼吸,良久生涩地挤出几个零星的字句来,极不自然。
“苏将军,您看,大家都误会了,您快,解释一下吧。”
旁边那人愤恨地一甩衣袖,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嗤之以鼻地瞥吴词安一眼,不再理会他。
我却笑眯眯地走向他,居高临下道。
“吴大人,如你所见,张怀民他,把位子传给我了。”
吴词安愣在原地,嘴唇泛了白,惊悚的情绪从眼底汹涌涨潮,而一旁的那位听我厚颜无耻的作答更是气得歪了眉毛。
他脸红脖子粗到了极处,气急之下,猛然抬手就要打我一个耳光。
我眼疾手快地稳稳捉住他呼啸而来的手掌,他凶狠嫉恶的掌风被遏制得死死的,顿时没了威风,被我从容不迫地笑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半分。
他愤恨地目视我,眼睛瞪地几乎要掉出眼眶,与此同时嘴中不干不净道。
“苏贱女,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杀了陛下,我们就会认贼作父么?你做梦!”
眼看着他就要向我吐一口唾沫,说时迟那时快,洛桑衣裙飘逸,适时赶到,稳稳当当地捏住了他痉挛的下颚,巨大的疼痛席卷上他肥厚的五官,吃痛却蛮横依旧。
说不了话的他扭曲了面容,仇恨若疯,咒怨望向突然插入其中的洛桑,脸色更差。
直到我退至安全距离,以目示意洛桑松手,洛桑狠狠将他掼向一边,优雅地一点地,全身而退。
得以喘息的那人急切地大喘气几下,然后凶神恶煞地向我们说起不堪入耳的话语。
“霍,我说落汤凤凰不如鸡的苏贱女哪来的东山再起资本,原来是勾结了来路不明的野男人,背叛了我陛下,背刺了我大瑾,当真是下贱。”
我轻笑,全无生气的模样,只是饶有兴趣地睨他,幽幽道。
“可是这位大人,你这么骂,可是把你口中亲爱的陛下,也给骂了呢。”
那人怒在头上,还未反应过来,倒是一旁沉静的吴词安似乎嗅到了不一般的意味。
他沉吟,眼中的疑心水漫金山,不安作祟,心头的预感复苏。
“钟离,这是……何意?可否将话说清道明?”
我微微噙笑,不疾不徐向侍里在旁冷眼望群臣的晏云和洛桑摊开掌心。
两块虎符清脆地碰撞着落入温热的掌心,我不紧不慢地亮出合璧的完耶七卫召令象征,喜怒不见,唯有淡泊。
“这是,传位于我的,证据。各位大人,可还满意?”
那人面色急遽变白,继而结巴着辩驳。
“即便如此,那也许是陛下头昏加之轻信你妖言,交付与你,却还是被你残忍杀害,这样的逼宫,我们不承认!”
他转了转眼珠子,洋洋得意地俾睨我,慢悠悠向周围放声。
“再说了,即便是陛下授意,这样的举动,恐怕是有违祖训的吧?我瑾国又不是后继无人了,曾会将继位落入外姓之手,更何况,还是世代仇恨的西戎蛮人?”
周围纷纷附和,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我暗暗冷笑,什么陛下,身陨后不过是无人问津。
我轻扫阶下面色各异,各怀鬼胎的人们,除却那个与张怀民交情颇深,加之家世渊源,确实黯然神伤,真情实感的吴词安,其他人庸庸碌碌,只是畏惧权势,欺软怕硬罢了。
察言观色之下,不过还是在为自己考虑。
而他口中所谓的后继有人,难道除了那个傀儡般的二皇子,还有其他血脉吗?
真是可笑,提线木偶,他们才是祸害大瑾的愚臣,如果可以,皆应诛之。
我瞥了一眼拳头愈攥愈紧的洛桑,轻描淡写地笑了,不声不响地维护道。
“可是各位应是无人不晓的,这虎符合二为一可绝非偶然。一块来自先帝手笔,另一来自怀民亲赐,这样的双重授意,还不足以说明圣意,未免可笑乎?”
那人嘲讽地撇嘴,声势不弱半分,咄咄逼人。
“那又如何,皇帝耳目偶昏,我们众臣食国之俸禄,行忠君之事,担国之忧。是以,有权驳回圣上意愿,使之慎思,重下决断。如今先帝和陛下俱驾鹤西行,你空口无凭,就凭一时圣眷,我们不接受。”
我冷意挂于唇角,没了耐心,声线冰寒。
“是吗?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如看看此物,难不成,连这物件,各位都能不假思索地否认去么?”
一物应声垂落掌心,我锋利地微笑着,狠面望向哑口无言的那人,幽幽笑道。
“这就是你们要的,血脉。”
第一百七十章 椒花颂声
泛泛幽光, 折射在我手中轻盈握着的物件之上,我噙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各位,年岁已久, 可还记得此物么?”
百官狐疑的目光徘徊无处,却在落在我手中悬挂下的所在后接连失色, 沉吟不语。
资历尚浅的小辈们包含顾虑的目光纷纷惊慌地逗留在那些个老资格的身上, 面面相觑半晌过后, 一时为难, 颇是骑虎难下。
在这诡异的气氛蔓延下, 还是吴词安轻微叹息一声,继而高抬衣袖, 深深拜倒。
众人面色一顿, 有人急忙追上前来阻拦,却遭吴词安一道冷眼。
“还等什么, 先帝遗诏在此,为何不跪?”
来人闻言面色一凝,踌躇一刻, 还是乖乖屈膝,依言顺从。
我微微笑对呼啦啦跪倒一片的大臣,挥了挥衣袖,莞尔轻言道。
“各位不必多加揣测,此不过是陛下当年登基的物证, 而非我的私藏。”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急脾气霎时抬起头来横眉向我, 大声斥责道。
“既是如此, 苏大人为何要以此轻慢戏弄我等,这可是朝堂, 绝非儿戏!难道苏大人卸去戎装之后,就可以凭借与陛下的特殊情分为所欲为了么?”
我听闻此尖酸刻薄的话语,不由讽笑,却丝毫未露怒意,而是心平气和地转向说话之人,拾级而下,身姿轻缓,从容若仙人下凡。
堪堪站定,我不怒自威的目光轻轻游离过呆滞的众人,定格在出头鸟身上,波澜无惊道。
“这位大人,苏某敢问,何出此言呐?”
他正眼都不愿面我,只是冷哼一声,带着怨气与鄙夷抚了抚花白的长须,继而慢悠悠道。
“ 你以为老夫看不出你的心思么,我等都是兢兢业业多年的老臣,为陛下殚精竭虑了大半生,是绝不可能坐视瑾国江山由外族插足的!”
他锐利的眼光毒辣辣地射向我,然后十足不屑地歪嘴讥笑道。
“不过是陛下这一生碰过的女人罢了。现在陛下既然归去,这皇位自然是顺位继承,让二皇子来坐。二皇子以后还会有满堂子嗣,而你,注定只是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说梦痴人。”
言毕,他堂而皇之地嘴缝出气,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是要给我摆难堪到底的架势。
一旁的洛桑气得发抖,晏云也脸色阴沉下来,我却不愠不怒,笑着拊掌。
“好啊好啊,看来,这位大人对我的不满之处,便是在我的血脉不纯之上喽?”
那人得意洋洋地斜眼望我,颔首傲慢。
“没错,我等并非存了私心,无奈朝有朝规,不是后宅,随心所欲。所以您一介妇人,无可惑乱。”
明明言重至此,他却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假惺惺地向我递来一个歉意的目光,慢慢道。
“所以,苏大人,真是抱歉,不是我们刻薄为难您。论公论私,这个皇后的名分,考虑到后世鞭挞,我们身为国之辅臣,不能给您。”
见我面色不定,两旁的人顷刻附和,伪善的嘴脸盈满我的眼眶。
我却云淡风轻地笑出声来,并无不快,倒是身前众人微微愣神,对我的反应摸不着头脑。
看起来年轻些的一人揣摩着试探对我一礼,自作聪明道。
“苏小姐,这样吧。虽然这追赠的皇后之位我们无法承认,但是您为瑾国做出的贡献无疑是有目共睹,几次大捷,功勋卓越。故而我们退一万步,又念及陛下对你的深情,您与陛下伉俪情深多载。这西戎,还是由您统领,只需每年来朝见,稍加进贡即可。”
他抬眼瞥了一眼我发笑的眼眸,以为十拿九稳,于是勾起唇角,虚伪而谦和地笑。
“如此这般,不知苏小姐可否满意。如若满意,皆大欢喜,我们即可签字画押,签订休战协议,这边好好款待西戎远客,保证兄弟们尽兴而归。”
我却生生打断了天花乱坠的那人,冁然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哦?我什么时候说过,讨要这皇后之位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人显然未悟出我眼底的冷意,兴冲冲地接话,颇有大喜过望的神色。
“啊,苏小姐通情达理至此,那真是太好了。如无意于权的话,金银珠宝,您只管开价,我们瑾国不缺奇珍异宝,保您衣锦还乡,将整个西戎都以奢华装点!”
我却再次截断了他兴致高昂的话语,幽幽道。
“我又何时说过,我不求权了?”
那人被我的笑意一遏,明显的一怔,然后有些尴尬地强笑赔我,瞅了一眼上级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迂回。
“求权好说,求权好说。苏小姐如若向权,不愿告老,那是我们瑾国的福气啊!”
他乐呵呵地迈步更近我,竭力作憨厚老实状,讨好地仰视我,低眉温良。
“只要苏小姐一发话,即刻官复原职,您依旧还是堂堂将军,统率西戎守候我瑾国边防,您看如何?”
我忍住想笑的冲动,心中只觉荒唐透顶,再无周旋之意,皮笑肉不笑道。
“呵,这位大人,你觉得我苏钟离像叫花子吗?”
那人闻言狠狠怔住,吃不准我的态度,良久才承着他人眼色磕磕巴巴地追问,一副犹疑不定的模样。
“苏小姐仙人之姿,曾会是卑贱的叫花子可以攀附的?”
我心下冷笑,毫不客气地推出致命之语,水波轻漾。
“是吗?那你就用这些狗屁条件打发我?”
那人谄媚欢喜地应着我的冷言冷语,风雨全受,实则左耳进右耳出。
对他来说,一时低姿态吃下我,他的升迁之路,便是四通八达。
百转千回,美梦乍然破碎,直到发觉我将才对他所说含义,寒意上涌,不敢置信地抬头,颈椎都僵直起来。
“苏……苏小姐,您说什么?”
我诡笑收敛,裹挟阴霾的压迫猛然倾向他,席卷不容置疑的冷气,铺盖过去,使他情不自禁地深深战栗。
我眼含戏谑,津津有味地注视着那张无暇堆笑的面容徐徐坍塌,唇畔轻翘,带了舒展放松的味道。
“我说,我也曾过得还不如叫花子。在苏府受尽压迫和冷眼,差点活不下来。这样的我。”
我轻笑,凑近他发白的耳廓,轻轻吐气。
“不知大人,会如何评价?”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颤抖着声线勉强回我,欲哭无泪而无助。
“苏……苏大人,鄙人不知您,不知您历经万难的过往,是鄙人的失言。”
他的心理素质也真算得上强悍,转瞬间,血色恢复,镇定道。
“苏大人吉人天相,恶人不敌苏大人命格,苏大人轻舟已过万重山,实在可喜可贺。”
我淡淡一笑,微微收回身子,好整以暇地凝视他微微恐慌的眼眸,极慢道。
“可是这样辛苦才得来今天的我,竟然有人要拿回我应得的荣耀,你说,这种人,是不是该杀?”
平和的情绪走得好好的,尾音陡然下沉,仿若使人猝不及防一脚踩空,跌入万丈深渊,从此下坠。
饶是淡定如他,终于挂不住笑,惨淡了面色,一字一顿,抬眸直视我炙热的视线,预感不好。
“苏大人,劳您跟鄙人绕了这么久,不如开门见山。”
他极不自然地吞了吞唾沫,戛然而止的喉结轨迹暴露了他浓浓的不安。
“苏大人,穷追不舍,究竟想要什么?”
面对惴惴不安的多张面孔,我却温柔至极地笑,失却所有同情心,莞尔道。
“我要这皇位,我来坐。”
此言一出,轰然如惊雷白雨,映亮了整片阴沉的天空。
混乱与嘈杂之中,隐没在人影之中的吴词安终于按耐不住隐忍的情绪,浮现复杂望我。
“钟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坚定地回望去,笑意不减半分,心安理得。
“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我现在的每一所做,每一所为,都是我这些年处心积虑一点一点积攒的野心。”
我咬字清晰,情绪却不失控,克制而疯狂的风暴在眼底晦暗成昏天,悲极生乐。
“蚕食我寄生的你们,该偿还代价了。”
众人如临大敌地死死盯住我的动作,剑拔弩张之际,先前口无遮拦地发言的那老臣却噗嗤一声笑了,上下打量我一番之后,嗤之以鼻道。
“苏钟离,你一个血脉不纯的种,之前受人敬仰,民心皆向不过是凭一个忠字。”
他嘲弄的目光深深浅浅,终是化为一句轻描淡写的挖苦。
“到头来,是要为了你的妄念推翻自己立起来的牌坊,受尽天下人唾骂么?”
不愧是朝中混迹几十年的老鱼,滑溜而精明,一针见血地戳破了我野心的致命漏洞。
就在众人看好戏的眼神笼罩里,就在我本该哑口无言之际,晏云却朗然笑着走上前来,与我并肩,随即握住了我的手,抬起我手心那支遗诏,悠悠千古。
“是么?那么接下来,就来听听命运回旋镖的审判吧。”
她清丽的眉眼微微挑起,攻击性十足地扫过面色阴晴不定的众臣,继而扭头向我投来安心的一个眼神,微微点头。
具体地感知到被紧紧握住的温热,我前所未有地松弛,我无奈地揽过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似笑非笑地展开了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