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小子,一打岔叫他把正事给忘了!
一念及此,白泽云没好气地开了腔。
“阿寂。”
“在!”
过于高昂和雀跃的声线在平和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路过买菜的阿嬷都吓了一跳,扶着胸口直接念阿弥陀佛。
白泽云“……”
阿寂“……”
“面壁去。”
“好。”
不对不对,再重来。
“知道,为什么为师方才说,抛头露面,未免是坏事吗?”
阿寂摆摆头,诚实应答,却很听话地没有转过身来,还是乖乖朝墙。
泽云扶额,气极发笑,却是无奈而迁就的。
谁让是自己捡的徒弟呢,咬着牙也要教好了。
默念十遍静心咒,泽云露出孺子可教的笑面,继续道。
“因为,你看今日那个官兵的反应,风声很快会传出去。消息走漏之后,阿依慕会自己登上门来。而她来找我们,比我们想法子见她,要安全得多,也保险得多。”
他顿了顿,面色沉定。
“毕竟我们两个异国之人,无身无份,无端求见,很难不引起旁人的猜忌。”
“而我们此行前来,能藏越久,越对她有利。越久,她的胜算就多一成。”
阿寂幽幽的声线飘来,一下打碎了泽云平淡的心境。
“所以,师父你不去找苏姐姐了吗?”
泽云被噎得青筋直跳,画面静了两秒,还是一只垫子飞了过去,结结实实砸在阿寂后背。
泽云内力之深,非同小可。
阿寂霎时吃痛,哀嚎一声。
车外买菜折返回家的阿嬷又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直念叨。
“今个出门忘看黄历了?老是白日撞鬼怎么……”
泽云嘴角抽搐,真想出去提醒阿嬷,是她自己记性不太好,这是一个鬼……
啊呸呸,一个关注点永远不在正道上,要把人活活气死人的徒弟!
他深深叹了口气,抬起眸来,望了眼可怜巴巴转过身来偷看他眼色的徒弟,别开视线。
“徒儿,知错了呜呜呜,师父饶命,师父有何高见,徒儿是在所不辞。”
“你过来。”
小徒弟小碎步挪着,一副怯懦得不行的模样。
泽云气极反笑,站起身轻轻捏住了阿寂的鼻梁,“循循善诱”道。
“现在知道怕了?将才城门楼下我看你还想动手吧?要不是为师拦住你,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事端!”
理亏的寂某垂头受教,不出一声反驳。
见阿寂自我深刻反思,泽云的气息柔和下来,轻声道。
“好了,以后谨记就行了,凡事都有第一次,但是不是事事第一次之后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以后每次,必以三思,明白了吗?”
阿寂重重颔首,显然已经听了进去。
“不过师父,你的气度实在教人不注意,你看今日那官兵,竟然直接猜对了你的身份!你说,徒儿要不要把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夜做掉算了!”
泽云凝眉晃了晃手指,及时制止他滔滔不绝的献计,沉吟道。
“不可,今日你才与他起冲突,明日他就暴毙,实在过于明显了。明眼人一查便知,我们一旦暴露,得不偿失,这一趟就算白来。切不可为一无名小卒坏了长远之计。”
阿寂反应过来,颔首道。
“师父考虑极是,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泽云环抱双臂,心有定数,于是微微笑道。
“高山流水,敬候佳音。”
狼人空刀
暖阁
袅袅烟雾中, 我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与我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形象大相径庭。
若是叫那些个朝臣瞧见了,怕是要更加不畏惧我了。
一旁候着的晏云观察我半天, 再也憋不住心思,捂嘴笑问。
“什么事情让依慕这般高兴?我在旁边瞧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偌大的瑾国, 哪怕对我持有偏见,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全的。
除了死期将至的刘成玉死前逞个口快, 无人见我不敢不唤陛下。
而被破格允许在私下不称我陛下的, 除却洛桑, 就是晏云了。
毫无疑问,我们是过命的交情, 称陛下倒是生分了。
这两个人, 我永生不防。
被晏云一点,我才从无尽的欢喜之中抽回神来, 笑意融融道。
“晏云可知蓝世砚?”
晏云思忖良久,如实摇头,清澈的眼眸中却盛满好奇。
“晏云不曾听闻这个名字。”
我微微笑了, 此次语义多了三分狡黠。
“那晏云总知道伏休一役吧?”
晏云眼眸一亮,连连颔首,急忙追问。
“晏云当然知道,那也是依慕打的响当当的一仗啊!”
晏云似乎是陷入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情绪,比我本人还要欣悦, 不免手舞足蹈起来。
“想当年依慕你不动一兵一卒,单枪匹马与那伏休国主对阵, 定下赌约, 一回合定胜负。要么他赢,瑾国兵退。要么你赢, 伏休归降。”
她黑曜石般的眸子闪动仿若水波荡漾的光泽,一副为我神魂颠倒的神情,无比钦羡地仰视我。
“依慕,你真的,所谓大将之姿的典范了!”
我被夸得有点找不到北,于是不好意思地勾起唇畔推脱道。
“这和平收伏休的功劳也不能悉数归我,毕竟这个赌约是伏休国主自己率先提出来的。”
晏云难掩惊愕,惊声叹道。
“咦,这个伏休国主也是个奇人!为了一次比试,竟然赌上整个伏休国。”
她自顾自地讲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外由远及近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显然不止一人前来。
她沉浸在头脑风暴中,忽然想到什么,蹙眉望向我,稍带犹豫地道。
“那这个伏休国主,算不算个昏君啊?为了逞自己的英雄,把一国荣辱都当作押注?”
我笑而不语,手指关节轻轻敲打桌案,好似漏刻逝去的点滴光阴在此刻具象化。
晏云正疑惑于为什么我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就在此刻,本无人声的阁外悠悠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余音绕梁。
“哈哈,这个蓝世砚是不是昏君,这位姑娘还是要见过本尊再下定论来的更好些!”
晏云一怔,还不及她询问我来者是何人,先声夺人的这位已然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
见转瞬之间眼前大变活人,晏云更是目瞪口呆,这一路重重看守,竟无一人拦他,好大的来头!
而正欲问话的晏云剔透,见我笑得意味深长,心灵点通,瞬间改了口气。
“敢问阁下是陛下那位故友?”
蓝世砚见她敏锐通透,也是敛衽一礼,方欲报上家门,我已会心一笑,落字道。
“晏云,这位便是蓝世砚。“
晏云面色微不可察地一红,却还是滴水不漏地回礼,彬彬道。
“晏云见过泽云。”
蓝世砚倒也开的起玩笑,一本正经地望着她,挑眉戏谑道。
“是啊,我就是那位昏君蓝世砚,怎么样,晏云姑娘,不知在下是否符合你心中昏君的形象?”
晏云哈的一声笑出来,也不羞怯,女侠似的爽利回话。
“完全不符合,晏云以为只是个痴迷武术的小国君,不曾想是个彻头彻尾的没正形!”
蓝世砚被她犀利的调侃逗得哈哈大笑,一时间暖阁内其乐融融,旧友新朋欢聚,格外融洽。
他们相见恨晚,而我们则是久别重逢,各有各的年岁,于是心间别有一番滋味。
蓝世砚打趣够了,一双剪水眸缓缓落在面带微笑的我身上,深深一躬身。
“陛下。在下泽云无德,迟迟不来觐见,还望陛下降罪。”
我略带嗔怪地笑,见他拘束,有些没好气道。
“G,生分了啊,泽云,你我是什么交情?”
蓝世砚心怦然一动,莞尔抬头,一字一句道。
“我们是……挚友。”
不知为何,话语变得有些滚烫,险些烫伤了他的舌尖。
“对啊,你是我为数不多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呐。”
我眉目宛然,目光一触及泽云,潮水般甜蜜夹杂苦涩的岁月就涌入脑海,不由动情道。
“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们几个,不会对我说谎。”
我沉溺于挚友皆在身旁的欢欣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蓝世砚缓缓紧握的手,以及逐渐紧绷的神色。
可是,阿依慕,我对你说谎了,怎么办。
其实我方才想说的,不止是挚友……
我离座上前,牵起蓝世砚发烫的手心,讶异出声。
“泽云你感觉热吗?怎么手心这样烫?”
蓝世砚急忙移开话题,眉眼弯弯道。
“啊,还好……对了,依慕你召我前来,打算怎么让我配合?”
我愉快地眨了眨眼,率性揽过蓝世砚的肩头,指贴嘴唇,玩味地嘘了一声。
“啧,不能说打配合吧,更多的应该是好好玩弄一下这位二殿下。具体事宜,我要在今晚的部署之后知会你,所以后半夜我们可能,还需要静悄悄地会一会面。”
蓝世砚闻言困惑但放下心来,想必阿依慕自有她的决断与筹谋。
他向来是不过问这些的,过往的手起刀落他至今念及则热血翻涌。
因为此时此刻占据他思绪更多的是不自在于我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火烧火燎的,让他喉头都,微微一动……
燃烧的心思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神智,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抬手抚摸上面前面容绮丽如初见的女子的脸,但是女子清丽的声线刺破了他的虚幻,他陡然惊醒。
“我没曾想,这位弱不禁风,不问政事的二殿下,能隐忍长达数十年,只为了等一场两败俱伤。”
蓝世砚强打精神,堪堪对话。
“是啊,你初与我书信的时候,我也在思考。究竟是何人,还能有胆子与你叫板,有还能有实力跟你叫板。”
我微微眯眼,终究是没有遏制住内心的惊颤,语气微寒。
“早该想到的。我那顺理成章的游说虽然算不得天衣无缝,可是张怀民张乔延皆已驾鹤西行,没有人再有篡夺皇位的正当性,也不可能具有鼓动群臣一起造反的勇气。”
话至于此,我漠然抬眼,却蓦然发觉已然无法平视眼前之人,那个曾经与自己比肩的泽云,已然高出自己半头,落落大方,形貌出尘。
我不禁慨叹,自心底为他感到欢喜,于是喜上眉梢。
“哎呀,泽云我们多少年没见,你竟然……“
“整记五年。”
毫不拖泥带水的回话,字后即句,词句之斩钉截铁,使我怔忪了须臾。
“这么久了,整整五年,怪不得你都高出我半个头了。”
我不知为何,感受到眼前之人目色升温,而那瞳心的温度,似乎隐藏着我不可触碰的炽热。
半生逆旅,我才觉太阳和人心都不可直视,只是当下此刻,我却荒谬地生出一丝奇怪的错觉。
眼前之人点漆般的灼亮的眼瞳,前者未必胜得。
我囫囵问话,稍稍的恍惚。
“五年来,过的怎么样?”
泽云清亮的眼底罕见地起了一片山雾,但却旋即消去,生怕我发觉他的异常。
“还不错。托依慕的福,瑾国大治,则附属的伏休自然也是山河太平,人民吉祥。”
我闻言完满地笑开,心褶妥帖道。
“那就好。你乃伏休之主,当细致与养心,我先前还担忧你性子过于跳脱,现今看来,你做的很不错。”
“是师父教的好。”
再次听闻这个称呼,我心神剧震,笑意发生,让泽云的睫毛,都轻颤如一树海棠轻晃,纷纷扬扬。
“泽云长大了,我很宽慰。”
我一念忽闪,笑吟吟地拉住他的衣袖道。
“哦,对了,泽云今年春秋几何?”
泽云眉梢刹那的扭曲,却弹指湮灭,恢复了寻常的笑意道。
“依慕你糊涂了,泽云比你小三岁。”
我稍显懊恼地轻拍了拍额头,一缕鬓发掉落下来,轻轻摇晃。
泽云目不转睛地望我,笑意吟吟。
“泽云年纪已长,也可婚配了。我瑾国好女子百般婀娜,等这波风浪过了,过些时日,我就给你引荐几个大家闺秀。”
我喜滋滋地念叨着将近的好事,却不见泽云眼底深处的恍惚与落寞。
“如果事成,我瑾国与伏休国乃是永世之好,方圆百姓将都受此福泽。”
我扭头望向定定不动,面色不明的泽云,关切道。
“泽云?”
泽云挽起一个温润的笑,轻轻道。
“好,听依慕安排。”
又闲谈许久,沉香都烧尽了,我才依依不舍地放泽云离去。
夜色如水,缓慢入侵,京城上空乌鸦聚集盘旋,断断续续的啼叫令人未免心惊。
而我与晏云,另有运筹。
缓步出了暖阁,经多道严密屏障,思绪纷乱一路,直到袭面的冷风使得泽云清醒了几分。
“哈,我怎么事了分寸呢。”
微微的苦涩漾开舌尖,他嗫嚅出声,莫名悲戚。
“师父,你该忘了,当年我其实试探过你。”
春花怒放,一路高歌,苏钟离纵马扬刀,在马背上笑容满面地回眸向他。
他假意无心,趁机随口。
“钟离,或许你和洛桑哥,有可能吗?”
她有些不悦,但还是心平气和地回向他。
“泽云,爱分先来后到,我已经爱上怀民了。”
那时他可以以洛桑的暗恋为铠甲遁藏自己的心意……
那么现在,他还能以什么身份去试探一个既定的答案呢?
命运当真是可笑得紧。
他第一次与她相见时,张怀民给了漂泊的她短暂的依靠。
山海相隔,他寸步难离。
所以当伏休得知瑾国生变,朝廷变天之际,她已然失了行踪多日。
他曾近乎疯了一般派人搜遍了瑾国与西戎交界的角角落落,甚至被瑾国戍边将士怀疑动机继而严查,她都音讯全无。
后来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得知,洛桑找到了她。
他释然了,至少她得救了,这就够了。
而如今她需要他伏休的力量,他终于跋山涉水与她重逢时,洛桑给了失势的她长久的倚仗。
他怨怼过命格。
似乎唯独他从来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奉献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