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南通欢【完结】
时间:2024-04-15 14:39:21

  我气司礼监并未毫无保留地下行张怀民的意思无本分虚意,可是我还是可耻地撒了谎。
  我扶额望天,许久失神。
  “上天啊,倘若你却有眼眸低垂众生的,请听闻我的呼唤吧。”
  侧耳,除却风声,再无其余。
  我回头,却意外地撞见吴词安微微笑着向我致礼,云淡风轻地开口。
  “苏将军。”
  我瑟缩一下,明明眼前之人笑面如风,我却莫名一寒,但强笑之下,还是处变无惊地接话,无半点异样,只当是寻常的交谈。
  “苏将军呆在此处是何意,再不前往,殿下和大家都要在朝上候着呢,这个时候,可不能往那边落把柄啊,您说呢,苏将军?”
  突如其来的敬称使我鸡皮疙瘩都生起来,我忙不迭点头,然后道。
  “有劳吴大人来提醒,我这就去。”
  吴词安浅浅微笑,还是儒雅非常,没有急躁和生气的情状。
  “不麻烦,恰巧遇见苏将军罢了。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同前往。”
  我咬牙憋出一个字。
  “好。”
  你都这么说了,难不成我还能拒绝?算了,虽然可能会话不投机,却只有短短一程,尚可忍受。
  路上人少了许多,我默不作声地跟在吴词安身后,亦步亦趋半晌,他颇为关切地回首问道。
  “苏将军怎么了,怎么走的这许多慢,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一阵恶寒,继而扬眉轻笑。
  “怎会?只是有些乏了。”
  吴词安皱眉关心,温文有分寸,真切道。
  “可是昨夜没睡好,染了风寒?”
  我见他穷追不舍,一副即将套话的姿势,起了歹意,于是乎展颜完满,坏笑藏匿于眼底,纯洁无暇道。
  “那倒不是,至于我为何气力不足,吴大人可以去问问陛下。风寒么。”
  我转了转眼睛,笑靥如花,滋养极好的面容生出几分甜蜜。
  “虽然确实未盖好被褥,但是我底子好,若是一夜着凉就倒了,那些年的困苦岂不是笑话。”
  吴词安被我言外之意的揶揄吓住,结舌半天脸庞微红,只好作罢。
  “苏将军无碍就好,陛下……陛下他,也很在意苏将军的身体,毕竟辗转两地,气候水土差别极大,还是以调养安歇为重。”
  我却笑意浓重,明眸眯起,温柔出语。
  “是吗。”
  这下轮到吴词安不自在了吗,哪怕亲密如他和张怀民,也无权过问我们的夫妻之实,所以他选择避而不谈我的不怀好意。
  接下来的一路都安静许多,脚步匆匆,我定神思索,翻来覆去在心中默念说辞,烂熟却还是只觉差了些什么,苦寻无果。脚程不满,未消一刻钟的功夫,我们已然到了地。
  陆陆续续有大臣进了朝,我冷眼目视着连招呼都不再给到的曾经无话不谈者,心里却并无过多的波澜。在利益面前,太多交好,变得经不起考验,我不怪他们,却也不怪自己。问心无愧,我容许每个人的选择,以及我自己的抉择。
  又一次立在恢弘的建筑前,瞻仰宫檐翘脚坠落昨夜残雨,我这才惊觉已然落了一场雨,我们臣服于对方轻微的喘息,竟然不知此雨,洗刷大地。
  再三平复呼吸,向身旁无情绪的吴词安一抬手,亲和却疏离。
  “请吧,吴大人。”
  仰望殿顶,黄瓦在顶,高耸破天,汉白石阶光滑而华贵,檀木横梁压迫每一个走近的人,座上之人,威临之姿,亦压迫走近的我,那个还是不愿轻易俯首的我。
  我平了面部,端庄进殿,迎众人目光,无半分胆怯。
  “臣苏钟离,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顶礼膜拜,面上是虔诚的祷告,却不知前路几何。
  张怀民温和露出笑意,轻轻落声。
  “苏爱卿速速平身,劳你初回京城,又上大殿。”
  我切齿怒骂于心,却面上维持不温不火的笑意,无任何不妥。好你个张怀民,昨夜是谁吃干抹净,是谁不放人休息都当过眼烟云是吧!张怀民你真是好样的!
  我表面笑嘻嘻,心底腹诽无止息,但还是出于礼貌与众目睽睽恬静地笑了笑,稳重应答道。
  “劳烦陛下挂记,臣已然适应了奔波,并无不适。今日所议,乃是大事,臣作为主事,怎可缺席呢?”
  张怀民恢复大义凛然的表情,威仪道。
  “善,既然人都到齐了,也到了时辰,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随着一声钟磬低鸣,所有人严肃了面色,一时之间,静默的空气中都稍稍焦灼起来,谁都知道,这会是这一次角逐最后的决胜时刻,懈怠与否,都是一搏。
  就在文官之中一须发尽白者摇头晃脑着打算率先发起难之际,我微微一笑,越众而出,在宽敞的过道上躬身发话,一句破了所有人的意料。
  “臣苏钟离,愿领命攻打西戎。”
  众文官面面相觑,惊喜却不敢,怀疑却无据,只得欲言又止,欲出而定,在原地打起了转。
  但是焦土化的场面却并没有延续过久,我定了定,巧笑倩兮,抬眸锁视张怀民,一字一顿。
  “但是臣有一条件。”
  我一顿,叹息出声。
  “臣不要以云城为屏障,臣愿领军令状,直取西戎,越过雁云十六州,不取不还。”
  张怀民面色一沉,李公公手脚颤抖,文官皆是大喜过望,但在一人清亮打破沉寂后,都面色微白。
  “可是苏将军是否忘了,先帝与你完耶七卫,唯一的条件就是,有生之年,不得踏足西戎?”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刻舟不求剑
  我一身飘曳的朝服, 逆风卷起我的衣角,衬得周身寒凉,大有乘风而起之姿。远望发话者, 紫色官袍加身,面容清寂, 眼底的抵触在我的凝神下显得格外厚重, 格外刺目。
  我揣摩一瞬, 歪头轻笑, 继而眼底不属于中原的色彩陡然纷燃似火, 落话轻轻。
  “那么敢问这位大人,依你之见, 苏某该如何做呢?”
  此人面不改色, 喉咙口发出一阵短促的闷笑,随即道。
  “自然是遵旨前去收复雁云十六州, 而不是胡来地扬言直入西戎,痴心妄想!”
  我薄唇微抿,眼底划过一丝不客气的意味, 却还是笑得甜美。
  “可是大人似乎没听清苏某的话呢。”
  那人阴沉的目光扫过我笑而不谄的面容,然后探究的眼色止于我前。
  “我说,我愿领军令状,不收西戎不还。”
  那人仰天长笑,黑曜石般的眸子泛起惊涛骇浪, 然后轻慢道。
  “何来狂妄之语?苏将军当年远赴边地之约时,可都没有这么不知轻重。”
  我冷哼一声, 玩味的笑意爬上眼角, 深邃的话语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刺了出去。
  “严首辅,何必做戏, 苏某回不来,难道不是你们内阁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么?”
  气氛的诡异和火药味达到了峰值,一股有名火郁结于心,将心中所想气沉丹田,然后托底而出,再无顾忌与情面。直到我步步紧逼,眼神中迸射出不依不饶的嗜血味道,张怀民这才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怒斥出声。
  “你们二人都给我冷静!”
  我识相地住了口,却还是以一种阴冷的目光凝着对面死死握拳,额上青筋暴起的严阁老,从未有认下的意图。
  张怀民扫视群臣,痛心疾首之下,不敢偏袒,于是蜻蜓点水道。
  “苏爱卿,你言重了。严阁老只是为瑾国着想,所传乃是朕的意思,并非要迫害你。大家都是为国家殚精竭虑,何须互为谋害呢?”
  我却笑而不语,只是向张怀民抱歉地一颔首,服了软,倒不好让他作文章了,这台阶,我下定了。
  唇齿开合,我运筹帷幄,再次发难。
  “陛下,臣知错,只是。”
  不等张怀民展露欣然之色,我勾起嘴角,淡淡道。
  “臣要么不去,要去,就执意绕过云城,直发西戎,不走弯弯绕绕的虚的。粮草损益,人员消耗,以及漫漫无期的征战,臣不想败一世英名,臣还没从从戎以来,还未吃过败仗,过往不曾,将来也不愿,望陛下,批准臣这小小的私愿。毕竟,陛下所望,不过就是收复西戎,倘若臣能直接拿下西戎,不以云城动荡为险,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上乘之策?”
  宫檐上所悬的铃惴惴作响,天光微透窗棂,我的衣摆,旋个未停。
  张怀民眼底升腾起一阵迷雾,他咬了咬下唇,无奈地笑着问道。
  “可是苏爱卿,诚如严爱卿所言,先帝有命,不要为难朕。”
  我眸光闪动,笑面靡丽非常,走向逐渐扑朔迷离。
  “陛下,若是依了先帝之意,你我也许,并不会立在此处。”
  顶着龙颜大怒的欲落危险,我还是咬牙顶上,心神振荡。张怀民眉宇强压怒气,隐忍的嘴角下撇,捏住茶盏的手掌还是受力不匀,一声爆破声响,茶杯化为了碎片,茶水飞溅,溅到我面上,还是滚烫。
  我却无惧地微微抬起了头,等待他的应答,或是,责罚。
  一旁侍奉的李公公目睹我们交锋的全过程,彻底慌了手脚,眼睁睁望着鲜血自张怀民的手掌溢出,流满指尖,滴落在桌案上,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上前递上帕子还是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出。
  就在他不知进退之际,我一个寡淡似是无心之举的眼色荡过他的面上,李公公打了个激灵,瞬间明白了他似乎局外的存在,危殆招杀,莫此之甚。
  他犹豫半晌,还是未曾动作,这圣意揣测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我轻咳一声,伏在地上的身子又矮上三分,有风平扫脊背,扬起翻飞的衣摆,起落不定。
  散发着阴鸷的气质,张怀民如墨般深渊的眸子却带了几分悲悯地俯视我,跪地不起的我,矛盾与挣扎,可见一斑。
  李公公心里的激烈还在持续,这两人,究竟是做戏,还是当真翻了脸?
  陛下不惜捏破茶盏,鲜血直流,所动怒之姿容,不似作假。可是昨夜陛下和皇后还合眠,他挑灯经过,依稀落入耳中的声响使他这个身下空空者都未免脸红心跳,那夹杂着爱意却苦痛的欢愉咒骂,犹在耳畔。
  他闭了闭眼,眼角的皱纹深深陷了下去,他乌黑的眼圈随着眼部的痉挛颤动一下,然后他捏着嗓子开了口,言出无回。
  “陛下,苏将军所求,并非无半分道理啊。”
  李公公慢条斯理的插足使内阁几人都惊得说不出话,而张怀民亦是一怔,良久才按耐住声线里的怒气,堪堪问话。
  “李德,你说此话,可要负责。”
  语气虽无起伏,可凭察言观色吃饭的李公公已然发觉了不对。他面上陡然变了颜色,一气呵成地双膝落地后,他抬眸偷望我之中的,全然是惊恐与悔意。
  我却目不旁视,只是嘴角微微翘起,屏息凝神,将我的私意,未经显露地交付给了李公公,厚望在即。
  李公公冷汗顺着衣衫淌落,可是事到如今,祸从口出,不得不为自己的站边谋策。
  “奴才以为,苏将军之所以绕开雁云,必然是有她自己军事上的考量。先帝虽明言不可让苏将军归西戎去,不过是生怕苏将军还是心系故土,立场有所动摇。可是陛下您瞧,如今苏将军乃是瑾国皇后,您的妻子,且一身荣辱与瑾国密不可分,怎会是心猿意马之身呢?此一时,彼一时,陛下,莫要为了一纸陈文破裂了忠正之臣的拳拳之心呵。”
  张怀民噎住,半晌幽幽叹息,眼底是自嘲的笑。
  “苏爱卿竟然能说动李公公为你陈言,当真是好手段,只是,朕不吃这一套,苏钟离。”
  他笑得愈发迷幻,薄怒的边缘是失心疯般的占有欲撑涨,他眼色危险地锁住我,将我纳入眼底,一如昨夜的我,衣不蔽体。
  只是这一回合,我并未谦让,我们欢爱,是因为我投怀送抱,企图以温柔乡使他血液下流,头脑昏涨,可是他未买账,那我,也于这乌涂之中,面色沉缓,守住了我最后的边界。
  “你知不知道,你失去朕的支持,什么也不是?”
  我却闻言并未乱了阵脚,恰恰相反,我却沉淀了笑意,风雅启唇,唇畔的附庸顷刻破散,然后我消弭了笑意,跪地长拜,说出了诉求,明明是弱者的姿态,却凌厉到所闻之人,都是一退让。
  我微微敛眸,光影投射在半边面颊,所遮掩住的阴翳之下,是我沉凝的骨相。
  光阴游走,我嘴唇一开一合,抛出了最后的杀招,张怀民不会坐视不理的杀招。
  “既是如此,臣苏钟离请陛下容许臣,告老还乡,安度残年,不再参与朝政,不再听兵征战,臣止步于此,臣祝陛下另择良将,夺取西戎。”
  李公公形神俱散,眼底的冷气迷了花眼,冰封溯及心底,惊惧之下,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但是当目光触及张怀民再度开裂的手掌,连站都几乎站不稳了。
  嘴唇发了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眼巴巴望着面色不善的张怀民,失声短气。
  张怀民干笑一下,继而颇感好笑地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对我直言道。
  “苏钟离,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感受到目光的压迫与警告,却并不退缩,咧了咧已然干裂的嘴角,意气风发地抬起上身,重重吐字。
  “臣苏钟离,字字过心,深思熟虑。”
  张怀民不给我喘息的机会,穷追不舍,瞳如幽火,晃了我不见情爱的眼睑,加重了咬字和呼吸沉重。
  “苏钟离,你这番作态,是在威胁朕吗?这不是儿戏,这是朝堂,怎可意气用事。”
  我紧闭双眼,沉沉吐气,舒缓面色,真挚抬眸,仰望眼眶含痛的张怀民,还是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在眼泪夺眶之前,我垂了下头,重重磕在地上,不见面目,分外可憎。
  “臣苏钟离连年征战,臣身心俱疲,臣乏了,求陛下宽仁大义,放臣归家。”
  张怀民听完我的极言,憔悴爬上面庞,失重的身躯欲坠抟摇,竟是罕见地当众失了态,极致的不满裹挟他的周身,似是将死之人的眼眸乍然沉郁,望见了他最后的遗愿一般,痴狂得紧。
  “苏钟离,朕向来不给臣下第二个机会,看在往日情分,看在你是我深爱之人,我可以当作从未听过你方才的醉酒之言,满朝文武也能没听到,前提是,你必须乖乖回到我身边,哪怕不打西戎了,朕再择选他人就是了,这样的破事,不该损伤我们的情感,不是吗?”
  我却眨了眨眼,执拗地握紧了拳头,违背目视我的他的心底爱意与不忍纷层,哪怕痛意深植肺腑,也仅仅收回干涸的泪水,漠然俯首。
  “陛下,臣很清醒,如果陛下没有听清,臣愿再赘述一遍,无伤大雅。只是臣此意已决,若是臣爱的陛下不是那个愿意听取臣下谏言的陛下,臣宁赴往边疆,以寒凉刀枪,刻画臣曾爱的陛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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