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中年夫妇围着摊位忙碌着。
看到这样简陋的摊位，时卓突然有些犹豫。
“愣着做什么？不是到了吗？”苏青转过头，问他。
说完，便抬脚朝馄饨摊走去。
时卓看到她笑着跟摊位老板说了句什么，然后抬起头朝他招手：“时卓，快点过来！老板说，我们是今天最后的两位客人。煮完我们的，他们就要收摊了。你要吃什么口味？”
时卓心里的那一丝犹豫消失了，嘴角轻轻上扬：“肉馅的，我要肉馅的。”
他脚步轻快地朝馄饨摊走去。
时卓坐下后，趁着馄饨还在煮的空档，时卓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干净的水，简单地清理了一下伤口周围的血迹，借着馄饨摊旁边的路灯灯光给自己上药。
手上和膝盖上的伤口可以上，但是脸上看不见的地方，他却有些困难。
本想拿出手机，借着手机屏幕的反光擦拭。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抽走了他手里的药瓶。
时卓转过头：“苏青姐姐？”
苏青重新撕开一根棉签，表情淡淡地对时卓道：“我来帮你吧。”
时卓瞬间愣住，直到有些冰凉的药膏被抹在伤口上，微微的刺痛传来，时卓才意识到苏青真的在帮他上药。
于是，他的身体僵硬住了。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苏青终于还是问了。
时卓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大概是我跟苏琦假扮情侣的事，被苏琦的母亲知道了。”
苏青“哦”了一声，便继续帮他擦药，没有下文。
时卓小心观察着她的反应，试探着道：“苏青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廉价？竟然为了几万块钱，答应苏琦的要求。”
“有什么廉价的？是你主动跟小琦签的合约吗？”苏青问。
“不是。”时卓。
看来这个锅，的确落到了苏琦头上。
苏青又没有后文了。
“那，你会生气吗？因为我欺骗了你。”时卓又问。
“有那么一点点，也还好。不过，我姐姐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的。”苏青实话实说，“今天下午，你为什么要跑？如果你不跑的话，事情可能不会很严重。”
如果时卓不跑，那99%的锅都可以扣在苏琦头上。
可是他跑了，不用想都知道苏溪会有多生气。苏溪肯定觉得时卓是在挑衅她、挑衅苏家的权威。
时卓抠着膝盖上的破洞，低声道：“可是，我不想再跟你错过。”
嗯？
苏青诧异地看向他。
时卓也抬起头，直视她的那双桃花眼。
就在苏青还想再问的时候，头顶传来馄饨摊老板的吆喝声：“一碗肉馄饨，一碗海鲜馄饨，两位客人请慢用。”
两人的视线错开。
两碗香喷喷的小馄饨被老板放在了小木桌上。
苏青的视线落到那碗海鲜馄饨上：“还挺香的。”
她的注意力被馄饨吸引。
时卓心里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打起精神道：“是的，这家店开了好多年了。”
刚刚说完，站在旁边的馄饨摊老板便笑着道：“客人，你之前吃过我们家的馄饨？难怪了，我伴侣说你有些眼熟，像是见过。”
时卓点点头，没有说话。
苏青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往老板的眼睛扫了一眼：“老板，你的眼睛？”
老板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眼睛，然后笑着朝苏青的方向道：“客人，你的眼光可真准，我的这双眼睛啊，已经看不见好多年了。不过还好，我伴侣不嫌弃我，哈哈哈。”
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眼睛看不见有什么，反而还很高兴。
在馄饨摊那边忙着收拾东西的老板娘听到笑声后，只是温和又无奈地回过头，朝这边看了看，又低头继续收拾。
“看不见了？是那个时候……”时卓望着老板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
“咦？客人，你知道那件事，难不成？”老板失明了，听力却是好的。听到时卓的呢喃后，惊讶地望向他。
时卓却避开了老板的“视线”。
“你听错了。”他低声道。
“老张，过来帮我搭把手。”那边，老板的伴侣突然唤了声。
老板“唉”了一句，朝苏青、时卓笑了笑，然后转身朝伴侣走去。
他动作灵活流畅，完美地避开面前的障碍，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盲人。
没过多久，苏青和时卓吃完了碗里的馄饨。
时卓付完钱，两人结伴离开。
就在两人走后没多久，馄饨摊老板突然“哎哟”了一声。
“你怎么了？”他的伴侣问。
馄饨摊老板连忙抓住伴侣的手，朝着苏青他们刚才离开的方向“看”去：“我想那人是谁了！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伴侣也愣住了：“是他？”
第49章 第49章
十多年前, 距离馄饨摊子一条街的地方，有一座福利院。
那座福利院的设备设施、环境待遇虽然不比上城区里的，但在附近的街区还算不错, 生活在里面的孩子至少能吃饱、穿暖，还有机会去免费的公益学校读书。
那个时候, 馄饨摊的两口子也在福利院旁边, 租了一套一厅室的房子, 在附近的街道口摆摊卖馄饨。
偶尔，也会有福利院的小朋友攒够了钱, 来他们摊位买馄饨。
摊主夫妻两对那些小朋友的印象都挺好的。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那些小朋友里面多了一个瘦瘦弱弱、看起来像个萝卜干的小孩。那个小孩喜欢跟在那群孩子后面, 又或者是蹲在墙脚的阴影里,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们手里的食物。
起初，夫妻俩以为是福利院新来的孩子。
虽然觉得那孩子瘦得怪可怜的, 但那时候他们的生活也只能勉强够温饱，没有多余的能力改变什么。
想着等孩子进福利院的时间长了, 或者被好心人收养后, 情况就会好转。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某个深夜，他们收摊回家，在路上又遇到了那个瘦骨嶙峋的孩子。他们遇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孩子正在被附近的一个居民殴打。
“住手，不要欺负孩子。”摊主壮起胆子，出面阻止。
居民停下来, 不耐烦地瞪了摊主夫妻一眼。
随后居民告诉摊主夫妻, 他不是在欺负人，而是这个小孩太可恶了。他们家, 已经连续丢了好几个鸡蛋了。
不仅仅是他们家，他们隔壁，隔壁的隔壁，还有附近的街坊邻居，最近都陆陆续续丢了不少东西。
虽说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吃食，像是两个鸡蛋、一个馒头，又或者是一件旧衣裳，但老是丢东西，附近的居民也很恼火。
摊主夫妻听后，诧异地望着趴在地上，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孩子。
这么说来，他们家前天也丢了两个馒头。
还有某天早上，倒在洗碗池里没有吃完的馄饨，去楼下取包裹的功夫就不见了。当时夫妻俩还以为是有野猫顺着窗户溜进来，把水槽里的馄饨给叼走了，现在想想，他们的厨房外面有一棵树，房东叮嘱过他们将窗户关好，免得有什么东西顺着树爬进来。
难道？
摊主视线落到地上。
“别被他骗了，他是装的，人精神着。”居民说着，抬脚踢了踢小孩的腿。
蜷缩在地上的小孩睁开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朝居民看过去，瘆人得很。
“还瞪！”居民说着，又是一脚下去。
“别——”
摊主夫妻想阻止也来不及。
居民踢完后，还告诉摊主两口子，说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惯会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经常假装福利院的小孩，骗那些去福利院的善人，还有志愿者手里的食物。
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溜进福利院里偷东西吃，被里面的员工抓到过几次。
“他或许是太饿了。”摊主道。
“饿？那就去福利院里住着，在外面偷人东西算什么？”居民道。
最后，大概是出了气，居民骂骂咧咧走了。
摊主夫妻看着地上的小孩，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便见他用一只像麻杆那样细的手，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不等夫妻俩开口，便一瘸一拐地钻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啊？还能跑啊，看来刚才那个人说的没错，他果然是装的。”摊主心想。
这对摊主夫妻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
后来，他们又在附近遇到过好几次那个小孩，可是有了上一次的事，夫妻俩都对那个孩子有了芥蒂。
以前遇到，或许还会远远地观看，现在却尽量避开，假装他不存在。
或许是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然后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就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你的耳朵里。
关于那个小孩的消息也是。
那些传言，越来越夸张。
小孩今天偷了谁家的蛋糕，明天抢了福利院小孩的钱，后天又撞倒了路上的老奶奶……摊主夫妻也不知道哪些真，哪些假？
直到有一次，来他们摊位吃馄饨的邻居说，小孩前天夜里偷了隔壁药店里的药，被药店老板抓住，揍得奄奄一息。
“那叫一个惨呢。”邻居道。
“孩子现在怎么样？”摊主问。
“听说被丢进了附近的一条臭水沟里，估计现在尸体都发臭了。”邻居不在意道，然后又聊起了别的。
摊主也只是在事后，跟自己的伴侣感慨了两句，便也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生活就是这样。
要是每一件事都去关注，根本没办法做自己的事。
随着时间流逝，不管是揍人的邻居，还是传说中的药店老板，亦或者是馄饨摊的两口子，都已经逐渐忘掉了那个怪小孩。
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
因为沿街一楼的餐饮店违规搭建，导致煤气管道爆炸，整条街都陷入了大火中。大火从街道那头，顺着福利院烧到了夫妻两租住的出租房。
事故发生的时候正是深夜，夫妻两刚从外面收摊回来，在厨房里将炊具收拾好，准备去睡觉，便听到轰隆巨响。
跟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摊主伴侣的一条腿被落下来的柜子砸到。
眼看着大火就要烧上来，压在伴侣腿上的柜子怎么都移不动，摊主内心绝望，已经准备好一起赴死的时候……
就在这时，厨房的玻璃窗被人从外面砸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扒着窗外的树爬进来。
是那个被药店老板丢进臭水沟、他们都以为已经死了的孩子。
摊主惊呆了。
爬进来的孩子看到摊主伴侣被压住的腿，沉着冷静地走到洗手池前，取下挂在上面的菜刀，快步回到摊主两口子身边，举起菜刀就从侧面砍在柜子上。
两次不中后，快速将菜刀递给摊主。
“砍。”他只说了一个字。
摊主呆呆地接过菜刀，疯狂地朝柜子一角砍去，直到砍断一条柜子腿，才将伴侣解救出来。
接下来，又在那个孩子的指挥下背起伴侣，顺着被砸开的窗户逃了出去。
直到从火海中逃出来，摊主夫妻才反应过来，他们真的得救了。而且，还是被那个孩子……
“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
可是等夫妻俩终于冷静下来，想要朝那个小孩道谢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耳边是哭声、救命声，还夹杂着救护车、消防车、警察的鸣笛。
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到后半夜才停下来。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只剩下断壁残垣，以及满地的狼藉，很多熟悉的面孔消失不见了。
福利院里的孩子虽然被救了出去，但是那座福利院也被烧毁了。
摊主的眼睛，也是在那个时候看不见的。
说是吸入的烟尘太多，后面顺着树爬下来的时候，又砸到了头？
夫妻俩也不太懂。
总之，眼睛是看不见了。
可是，他们捡回来了一条命啊。
他们不知道那个小孩为什么被丢进臭水沟里，还能活下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为什么在面对大火的时候，比他们这两个成年人都还要沉着冷静？
也不知道小孩为什么冒着危险救他们？
是因为他们在邻居殴打他的时候，出声阻止过？还是因为，那几个消失在洗碗池里的小馄饨？
他们不知道。
摊主能适应黑暗后，他们便搬到隔壁的街上，在路边重新支起了一个馄饨摊子，继续卖着他们的小馄饨。
一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
“是他。”摊主肯定道。
说完，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还会回来吗？”他问。
伴侣想着之前的接触，缓缓地摇头：“应该不会了。”
没人想要那种破败不堪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