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一怔,望向傅亦寒。
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书里的人设,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没错,我就是那个黑心经纪人。”
“她不是!”
刚刚说完,一直沉默的傅亦寒就开口反驳。
苏青望向他。
傅亦寒抿紧嘴角,低头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吴总:“就让她继续做我的经纪人吧。”
“小傅,你可要想清楚啊?”吴总。
“对啊,你可要想清楚。”苏青。
一个是怀疑他有什么受虐的倾向,一个是不想再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傅亦寒微微皱眉,放在大衣兜里的手握紧:“我想清楚了。”
于是就这样,傅亦寒又成了苏青手底下的艺人。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附近的一家餐厅。
傅亦寒要了一个包间。
苏青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肚子里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可等坐进包间,傅亦寒却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最后,还是苏青主动打破这种氛围:“你失踪的这些日子,去了哪儿?怎么又来了星海公司?”
而且看样子,星海公司的吴总对他还挺维护的。
傅亦寒抿紧嘴角,放在膝盖上的手交叉握紧,声音显得有些僵硬:“我找了东方东,星海公司也是他介绍的。”
“东方东?”苏青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留着齐肩长发,身材修长、面容消瘦,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男Alpha。
傅亦寒点头。
被宏兴娱乐辞退的那天,他其实看到了苏青发来的消息,只是那个时候他刚提着自己的东西从公司宿舍下来,想到舍友,还有公司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以及对他跟苏青关系的议论猜测……
这让他在看到苏青消息的时候,既开心,又难过。
开心他在被所有人嫌弃、在被公司赶出来后,依旧有人关心他,难过的也是这份关心。他害怕苏青跟他走得太近,连累到她。
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恶意中。
他怕自己会给苏青带来伤害。
既渴望着接近,又害怕靠近伤害到她,傅亦寒为此感到难过。
“对不起。”想到这里,傅亦寒垂下头。
因为他没有回她的消息,没有接她的电话。
“我说过,不要随便对一个人说‘对不起’。”
苏青皱眉,道,“那东方东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拒绝拜他为师吗?”
“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
傅亦寒沉默片刻,斟酌着用词,“他是我母亲的故人。”
“故人?”苏青挑眉。
她想起了梅玖老太太给她讲的那个故事。
坐在对面的傅亦寒,似乎也陷入了回忆。
东方东的事,还要从他被宏兴娱乐赶出来的那天,不,不对,应该是城市庆典的那天晚上。
那个周五,苏青去佳诚健身房找到他,让他去找东方东拜师。
在苏青离开后,他联系上了东方东。
东方东在电话里要求他,明天,也就是城市庆典那天见面。城市庆典晚上,他如约去见了东方东。
东方东那时的神情很怪,尤其是盯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将他吃掉一样。
可是苏青临走前的叮嘱,让他强迫自己停留下来。
东方东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说到这里的时候,傅亦寒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道:“那是他的一处房产,那栋房子里堆满了我母亲的遗物。”
有年轻时候的照片,也有一些用过的物品,甚至包括一些比较私人的物件。
堆满了整间屋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变态。
尤其是挂在客厅正中间的那张、被放大无数倍的照片……
“那是我母亲的遗照。”傅亦寒道。
遗照?
苏青惊讶。
傅亦寒声音苦涩道:“我或许忘了说,我的母亲是一名摄影爱好者,我的外祖父则是著名的摄影大师钱相宜。东方东是我外祖父摄影专业的学生,也就是我母亲的师兄。”
“东方东挂在客厅正中间的那张、我母亲的遗照,其实是她生前最后一幅作品,同时,也记录了她的死亡。”
“她是,跳楼自杀的。”
“而我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
苏青震惊地望向他。
傅亦寒努力想要拉平嘴角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悲惨,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傅亦寒对母亲钱晓宁的记忆并不多,毕竟母亲死的时候他也才六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他记忆里的母亲,总是特别的偏执。
要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几夜不出来,被饿得胃疼的傅亦寒,在翻完家里的食物后,不得不在寒冬腊月去外面翻垃圾桶。
被附近的小孩,追着叫他“小叫花子”。
看起来脏兮兮的,被认为是小乞丐也正常。
有时候,他的母亲又很正常,正常得跟隔壁小胖的妈妈一样,会按时做饭,关心他有没有穿暖和,会在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一块小蛋糕,会去学校参加亲子活动……
每到了这个时候,傅亦寒都会异常珍惜。
可这样的时日,总是少的。
更多的时候,是母亲拿着一个红色的相机,逼迫他穿上各种花花绿绿的服装,那些服装有男装,也有女装,再给他花上很浓、很诡异的妆容,强迫他站在灯光下,摆着各种姿势。
即便他不喜欢,即便他表示抗拒,即便他哭着求她,她仍然不会放弃。
甚至,她会生气。
每当他对拍摄表现出抗拒,她就会拉下脸来,脸色阴沉沉地盯着他,变得特别特别恐怖。
记得有好几次,他被迫保持一种复杂的姿势,几个小时都不准动,直到痉挛,倒地晕厥。又或者是在寒冬腊月里,让他光着脚,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附近的冰湖上,给他拍照。
母亲钱晓宁这种种的行为,导致年幼的傅亦寒看到红色相机,就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
“这就是我害怕拍照的原因。”傅亦寒道。
苏青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得到支线任务的答案。
傅亦寒端起旁边的茶壶,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在意,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
“或许是母亲这样的行为太过了吧,最后连周围的邻居都看不过去。”傅亦寒再次开口。
因为傅亦寒好几次当着外人的面晕倒过去,再加上周围邻里的议论,没过多久母亲虐待孩子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被附近一个关爱儿童的公益组织关注到了。
公益组织带着警察,拿着母亲虐待他的那些证据来到他们家,想要跟母亲进行交涉。母亲看着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再一次陷入癫狂……很快,她母亲被带走了。
因为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被关进了C市的精神病院。
母亲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傅亦寒独自住在那栋房子里,公益组织负责照顾他的一日三餐。或许是因为他天生自带“讨人嫌的buff”,很快就被公益组织的志愿者讨厌。
不过好在,他们虽然因为世界对他的恶意而讨厌他,但该做的事,还是做了的。
而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母亲,病情也是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被放出来。
坏的时候,因为邻居的举报,又被关了回去。
傅亦寒也反复遭受折磨。
他刚上小学的那段时间,母亲又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而那个时候,他早就学会了自己做饭、洗衣服,不再需要志愿者的帮忙。
某天下午,傅亦寒放学回来。
走到路口的时候,便看到有不少的人朝着他家的方向跑去。
“傅亦寒,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你妈站在你家楼顶上,要跳楼啦!”突然,一个认识的邻居小孩朝他跑过来,笑嘻嘻地对他道。
跳楼?
傅亦寒愣在当场。
邻居小孩见他愣住,还过来拉他的手,想让他一起过去看热闹。
傅亦寒被拉得踉跄了一下。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了楼底下。
“快让开,快让开!女疯子生的小倒霉蛋来啦!”邻居小孩拽着他的手,扒开围观的人群,一边朝里面挤,一边大声嚷嚷。
或许是那句“女疯子生的小倒霉蛋”,让他们十分顺利地挤到最前面。
“他就是跳楼女人的孩子?”
“就是他,他妈妈是女疯子,他就是小疯子。”
“可怜啊,年纪还这么小,就碰上这么一个妈。”
“你们说,他有没有精神病啊?听说精神病是会遗传。”
……
恶言如刀,刀刀致人性命。
从小在恶意中长大的傅亦寒,那时却并没有关心那些恶言。他被邻居小孩拉到前面后,便呆呆地抬起头,朝他们住的楼房天台望去。
他看到他的母亲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光着脚,摇摇晃晃地站在天台的边缘,她的身后还架着一台相机,相机的镜头里映出了她的影像。
此刻,钱晓宁就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
“妈,妈……”傅亦寒呆呆道。
“傅亦寒,我没有骗你吧,你的母亲真的要跳楼。哈哈哈哈。”邻居小孩凑到傅亦寒耳边,得意道。
“跳啊,怎么不跳了?”
“倒胃口,到底跳不跳?”
……
旁边,有人起哄。
当然也有邻居让那些起哄的人给自己积点德,少说这种话。
“积德?积什么德?那是一个女疯子,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突然发疯要砍人?现在死了,我们也安全。”
“没错,这种人就该死绝!”
……
“啊啊,跳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傅亦寒看到站在天台的母亲,朝他微微一笑,然后便在他惊恐的目光中跳了下来。
“咚!”
那条雪白的裙子,很快被染成鲜红。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往前挤,有人在后退,混乱极了。
混乱中,傅亦寒不知道被谁挤倒在了尸体前。他呆呆地望着血泊中,那张熟悉却又面目全非的脸,脑海里像是有东西炸开。
那台被钱晓宁架在天台上、设置了定时拍照的相机,在这时候突然白光一闪,伴随着“咔擦”声,钱晓宁完成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件作品。
第59章 第59章
这件作品包含着她对摄影的炙热, 以及她最爱的孩子。
倒在血泊中的傅亦寒,也被定格在了照片里。
年幼的他,小小瘦瘦, 目光呆滞却又惊恐。
直到救护车赶来、警车赶来,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他看到母亲残破的身体被抬上救护车, 救护车呜咽着离开。
“真可怜啊。”
“是啊, 好好地为什么要自杀?”
“生活再苦, 也要挣扎着活下去。她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儿子。”
“她现在死了,那她孩子怎么办?还那么小?”
“真可怜。”
……
不断有同情的视线, 落到傅亦寒身上。
“这么小就没有亲妈, 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有人伤感道。
“傅亦寒, 你妈妈死了, 你怎么不哭啊?”突然,被之前的变故吓到的邻居小孩跑回来, 蹲在傅亦寒的面前,疑惑地打量他。
傅亦寒呆呆地朝他看去。
“你竟然真的没有哭?”邻居小孩惊讶道。
“我哭不出来。”傅亦寒的嘴角动了动, 缓缓道。
他的面前除了红, 还是红,看不到其它的颜色。
“怎么会哭不出来呢?跳楼的疯女人是你的妈妈啊,你的妈妈死了,你怎么会哭不出来啊?”邻居小孩不理解。
“我也不知道。”傅亦寒回答。
他有些耳鸣了。
邻居小孩接下来的话,也变得模糊不清。
“哭不出来?我知道了,因为你不喜欢你妈妈,对吧。我听我奶奶说, 你那个疯子妈妈经常打你、虐待你, 所以你不喜欢她。那她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傅亦寒, 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啊?”邻居小孩兴致勃勃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傅亦寒张了张口。
可是他不知道,他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看到的是血红,听到的是耳鸣,现在更是连声音都出不来了。
其他人却不知道,大家被邻居小孩的话吸引过来。
“难道他真的那么恨他妈妈?再怎么说,都是他妈啊。”
“就是,怎么会有亲妈死了,不哭的孩子?”
“你们快看这个孩子,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情冷血的孩子?说不定以后长大,又是一个小疯子。”
……
傅亦寒被人围了起来,那些人就像是之前围观钱晓宁跳楼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们围观的是女疯子生的小疯子。
幸好,傅亦寒那个时候看不见、听不见,也说不了,不管什么样的话,怎么样的眼神,都进不了他的世界。
他在血泊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血液凝固,直到全身冰冷。
直到那个关爱儿童的公益组织的人赶来,才发现傅亦寒的异常,他被紧急送往医院。医生说,是受到巨大刺激后的精神创伤,需要慢慢走出来。因此,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傅亦寒都是一个瞎子、聋子,以及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