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攥紧的拳心久未放松，车窗外的喧嚣隔着玻璃，未能夺得半分注意。
无声念出两个字。
骗子……
-
医院里。
谢知霆的模样大不如前。
体面和尊贵通通不见，落魄苍白，但见到谢今舟，反倒比谢今舟还要惊讶。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好像谢今舟比他还要不堪似的。
几月未见。
不止他变了模样，谢今舟也变了。
谢知霆仍记得，从前他这个侄子，可是不管见了谁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带笑从容应对的模样，骗过不少人，让人恨的牙痒痒。
乍一从病房门口进来，眼里能刮出冰渣。
谢知霆还是第一次见谢今舟这副情绪外露的模样，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但谢今舟遇到麻烦，他总归是快意的。
谢知霆心情好上许多。哪怕现在他的处境糟糕至极，也乐得看谢今舟倒霉。
岑溪搬来一把椅子，放到谢今舟身后。
谢今舟随意坐下，“你想见，我来了。”
谢知霆笑个不停，又突然停下来，恶意几乎写进眼睛里，“没什么重要事，就是突然想起来，有些事还没跟你说，我必须亲口告诉你。”
就只是这些？
谢今舟皱起眉头，“我没兴趣听你扯些有的没的。”说罢，又站起身。
他不会上这种当。
也许也不该来这一趟，谢知霆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心思，存心等着他。
谁料谢知霆却在后面慢悠悠的道：“有关你妈妈，确定不听吗？”
他就像是笃定谢今舟一定会听。
报复性的等着他回头。
谢今舟也的确是回头了，没说话，但转身的行为已经证明，他愿意听下去了。
“说。”
谢知霆病了，咳嗽着说，“离近点，我才说。”
岑溪当即道：“少爷，不能上他的当！”
但有些当，明知是当，也是必须要上的。谢今舟停了几秒，还是走过去。
岑溪提着一颗心，生怕谢知霆做出什么不利举动，盯紧两人的情况。
好在谢知霆没有发作。
谢知霆附在谢今舟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像是故意，没有压低声音，于是整个病房里的人都听见了，他说的话。根本不需要谢今舟离得那么近，他却偏偏要求谢今舟过去。
岑溪提着的一颗心径直滚到了悬崖边。
陷入呆滞，不敢相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我的老天爷，他在说什么疯话？！
随着谢知霆的一言一语，谢今舟的瞳孔一点点放大，忍不住揪住他的领子。
咬牙切齿，“胡、说、八、道。”
砰——
门口有东西掉落在地。
岑溪收回表情管理，连忙去打开门，谢知霆的声音太放肆了，竟让传到了外面。
谢清屿正拉扯着谢晚晴，不让她进。
就连谢知霆也脸色一僵，没有想到她在这里。
她听见了全部。
谢晚晴呆呆的抬起头，看了看病房内，坐在床上癫狂的谢知霆，再看看谢今舟。
不可能。
她摇着头，声音在颤抖，“不，不可能……”
踉跄的退了两步，冲着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晚晴！”
谢清屿赶紧追过去。
嘭——
谢今舟重重打了谢知霆一拳，提着他领子。
乱了，全乱了。
病房里乱了套，岑溪顾得了左顾不了右，拦着冲动中的谢今舟，看守的几个警员也担着职责，忙着维持秩序，没人去管跑出去的两人。
谢知霆在僵硬过后，疯了一样，狂妄的笑出眼泪，“你要不信，这么激动干嘛？”
太好笑了。
对，就这样，他就是要谢今舟不得安宁。和当年的谢知晟一样，不得好死。
是他们欠他的！
谢今舟越是失控，谢知霆就越是痛快。对方不见，他就逼着他见自己。
亲眼看着他崩溃。
恨意这种东西，和爱一样，只会浓，不会消。
-
夜晚很静，工作室只有温眠一个。
最后一个晚上，温眠有点睡不着，抱膝靠在飘窗上，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书中世界，原本对她来说，只是纸面描写的文字，却因为认识的那些人，因为谢今舟，因为在这里经历的事，活灵活现的展现在她面前。
谢今舟，谢清屿，秦夕颜，许芸……还有方姨，岑溪，大家……
晚风吹拂起两捋刘海。
温眠闭着眼，把发丝拨到耳后，回想着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的所有事。她睁开眼，略带忧伤的道：“系统，我一定会想你的。”
系统无情拆穿，【你不是想我，是想男人。】
温眠嘀嘀咕咕，“不给面子呢怎么。”
系统看着温眠一路走来，也跟着她学会了人类情绪，懂得这个时候该感伤。
这会儿难得没反驳，没有扫她的兴。
“系统。”
系统没好气，【干嘛？】
温眠没跟它计较，“你有实体吗？”她很真诚的问，“共事这么久，出来见见？”
【……】
温眠：“嗯？”
系统突然气势弱下去，声音也变得小小的，没什么底气，【我，我只是个创建不久的子系统，你是我的第二任宿主，能力还没有到那个高度。】
就是没本事，能力不够呗。
温眠懂了。
系统怕她再揭自己的短，转移话题，【哎！这不是重点，你准备好了吗？亲爱的宿主，我们再确认一下，明天就要返回现实世界。】
温眠安静两秒，咬咬唇，“几点？”
她下午是骗秦夕颜的，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不如最后不见。
【0点过后就可以传送。】
【你——】
【叮——当前目标黑化值1。】
机械音起，系统犹如被掐了嗓的鸭子。
温眠也陡然愣住，情绪掐停，很明显，这种警告提示音，优先级高于系统本身。
才会越过它，高亮浮现在温眠的脑海中。
没等一人一系统反应过来。
【叮，当前目标黑化值20。】
【叮，当前目标黑化值50。】
【叮，当前目标黑化值80。】
【叮，当前目标黑化值99.9999……】
……
层层递进，不过是分秒之间的事。
温眠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她大惊失色，口吻变得慌张，“系统，任务不是完成了吗？黑化值怎么……”
怎么又回去了？
她还没说完，系统迅速判断，【快回去！】
“我怎么回……”怎么回啊！
温眠又没说完，眼前环境忽然换了个地方。
显然，系统比她更为着急。
谢今舟的存在影响整个世界的运行，他要是黑化了，这里所有的人事物都会崩塌。温眠的任务也会失败，任务告吹，更别提返回现实了。
温眠还没从环境的骤换中反应过来。
系统匆匆交代她道：【宿主，我已经把你送到庄园里了，现在你必须、立刻、马上，赶至谢今舟的身边，安抚他的情绪，否则……】
任务失败，温眠也会消亡的。
“谢今舟在哪？”
【在他自己的卧室。】
深夜，整座庄园里静悄悄，偶有夏夜蝉鸣，三两声交替起伏。
温眠熟知这里环境，朝着记忆里的方向赶去。
一路行来，都没看见几个人。
偶尔遇到的三两个佣人打扮的人，都是昏睡在路边。踏进别墅，也不见方姨的踪影，寻常一有动静，方姨总能醒的很快，下来查看。
想来，都是出自系统的手笔。
它故意让所有人陷入沉睡。
温眠深呼吸一口气，上二楼，伸出手，急切与颤抖交替，缓缓推开了那间房门。
夜灯昏昏暗暗，谢今舟靠在床边，坐在地上。
看不清他的脸庞。
温眠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见他，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解释自己还活着，现在还出现在这里的事。但她没时间多想，脑子里警铃不断高响，系统快急坏了。
【宿主快点！要满值了！！！】
温眠轻轻喊了一声，“谢今舟。”
谢今舟没有动静，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就在温眠以为，他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在系统的干预下，陷入沉睡状态时。
谢今舟动了一下，缓慢的抬起头。
温眠缓了口气，做好面对质问的心理准备，但在看清他的模样时，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眼里。
她眼睛睁大，“你……”
谢今舟的眼睛很漂亮，浅浅的，很清澈，但现在充了红，吓人的很。比这些更可怕的是，他看向温眠的视线里，没有一丁点的温度。
他的眼神讽刺极了，冷冰冰的锁定着她，让温眠迈不动脚步。
温眠在这时，才有功夫看清了卧室的现状，好浓的酒气，谢今舟从来不酗酒，这会儿却是酒瓶东歪西倒，撞乱一地，碎掉的玻璃渣子遍布，液体淌了满地。
温眠怔然的视线扫过一圈，最终，目光落在谢今舟的手臂上。
血色沿着他的手臂，缓慢流动，坠落。
一滴、两滴……
他却像是不知道疼，寒凉又平静。
让人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撕破平静爆发。
这一刻，温眠好像突然看见了，书中后期对谢今舟的描写，即将化为现实。
谢今舟快要疯了。
越是情绪崩溃，面上就越是冷静的可怕。也许冷静的下一秒，就是彻底发疯。
温眠的心跟着颤栗起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谢今舟，你怎么了？”
谢今舟看着她，他说，“连你也骗我。”
他看着温眠，几乎穿透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连、你、也、骗、我。”
骗子。
全是骗子。
温眠的声音消失在喉咙眼里，找回声音的下一秒，意识到这些话的不对劲。
什么叫……连她也骗他？还有谁骗他了？
温眠心一紧，“系统，他发生什么了？”
【回头再说，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最紧要的，是安抚住谢今舟的情绪。
温眠脑子里的99.9999，红的刺眼，震颤闪烁个不停，随时都有可能满值。
想上前两步，却又被谢今舟的目光定在原地。
谢今舟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他的手指在坠着血。
满地都是玻璃渣子，扎得温眠心尖都跟着颤。
下意识退了一步。
她的这个动作，落进谢今舟眼底，并没有让他停下，反而是变本加厉，大步过来。
最后将温眠逼到角落。
温眠大着胆子，伸出手，拉住他，却被他甩了开来。温眠知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也是第一次在彼此清楚她是谁的情况下，被甩开。
他就那么盯着她。
双眼翻涌的可怕未知的情绪。
温眠控制着语气平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好好说行吗？你先冷静一点。”
谢今舟不言。
温眠索性破罐破摔，踮着脚尖，上前一步，不容置疑的握住他的手，再甩也不松。在谢今舟要用力甩开的前一刻，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闭着眼，吻上了他的唇。
她感觉到谢今舟的动作停顿。
有反应就好，说明自己还是能影响到他的。
温眠直接抱住他，顺杆往上爬，小声说，“谢今舟，别这样，我害怕。”
谢今舟攥紧了拳头，抠进掌心。
温眠松了口气，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不敢抬头看他，“你真的吓到我了。”
这个姿势，两人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温眠能清晰的听到，他胸膛里活力的碰撞感。
隔了很久。
“不是跑了吗？”他哑着嗓子说。
温眠头皮发麻，这个问题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小声的说，“没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又补充，“如果可以留下的话，我一定不会离开你，谢今舟。”
她抱着谢今舟，谢今舟却没有回抱她。
但也没推开她。
温眠蹬鼻子上脸，脸也不要了，直接玩赖的，“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想留下。”
她没有骗他，很喜欢很喜欢。
但有时候，喜欢总会和现实产生冲突。
就比如，她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自己的归途。不能告诉他穿书的事，和任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