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那时起,金豆子就又恢复来去自如的日子,时常都好几日才回来觅食一次,狗生无比潇洒。
所以这次一连好几天没回来,程见书也没想到它其实是被庄恭吉给抓了去。
“可是庄家现在……”前几日还是程见书告诉他的,说是宅里上下都病倒了,已经关门歇业几日了。
沈窈自然没忘记她是来做什么的,趁还没过七日,赶紧抑制住蛊的蔓延。
程见书也有自己的坚持:“就是因为如此,我也不能看着金豆子被传染而亡啊!”
可你拖着这两条半残废的腿,去了也是拖后腿啊。
沈窈如是想着,只是刚要开口,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一时哑口无言。
沈家做的不是丝织生意,所以与洛城庄家很少会有联系,她也只是小的时候跟着爷爷来拜访过那时还未过世的庄家老爷。
可她分明记得当时庄家还不过是建了几个小屋,屋内雇了几十个绣娘 ,俨然一副刚成立不久的小作坊模样。
没想到这不过才十年有余,不仅庄家成了洛城中能与金陵城程家媲美的大家,也让洛城织锦走遍了整个大宋,连如今圣上及后宫里都有不少衣裳织品用的是洛城庄家出的锦绣。
而如今眼前的建筑,更是让她长吸一气。
那是一座十分巨大的古宅,虽然前院置设在城中,举目望去,宅后却连绵不断延伸到了苍色茫茫的后山脚下。
再能看到的,是宅外白墙墨瓦环护,翠竹繁茂,门口有四门槐二石狮,门侧上下马石皆有,连拴马的桩子都在外布设了齐全,悬挂在朱漆门顶的紫檀木雕匾额上,笔走龙蛇地提着庄家宅三个烫金的大字,十分气派。
程见书则见怪不怪,程家衣坊的布匹都是庄家宅专供的,他至少偶然都会跟他爹来上一次,看惯了自然也不觉得这里比他家强多少,甚至还觉得还是沈窈爷爷的眼光更好些,富丽堂皇的才更派头!
只是偌大的府邸门口却并无人看守,待车上三人下了车,沈窈也决定先上前探探虚实。
才上前几步踏上石梯,身后不远处却先传来一个苍老的嗓音;“姑娘可是要去庄家?听阿婆一句劝,趁现在天光还亮着的,赶紧有多远躲多远吧,庄家近几日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吉利的事,光是老太婆我在这卖花看见的,就已经有好几人只进不出了。”
沈窈闻声回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看起来年近花甲衣衫朴素的老婆婆,眼前摆着几盆开得正盛的秋菊,看来是在街上摆着卖花的。
沈窈怕蛊的事已经泄露,刚想问问她知不知道是什么不吉利之事,就忽然想到:你在人家家门口摆摊卖菊花,这不就已经是够不吉利的事了吗!?
“为何要趁天光还亮着赶紧走?”温绰注意到的重点却在这里。
“因为我亲眼看到,庄家宅半夜突然升起了雾来。”老婆婆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神情忽然凝重起来:“老婆子我在这卖了半辈子的花,倒也没碰上过几桩怪事,可前天却是真吓了我一跳!”
“宅子里半夜升起了雾来?”沈窈跟着重复道,似乎不明白她说的是怎么个升起来法。
老婆婆也没讲完,嗓音低沉而沙哑继续讲道“前日趁着阳光盛就想着搬两颗到他们门前石梯上给几株花多晒晒,可因为我年纪大了,记性也越来越不大好,临走时竟忘了将放在石梯上花一并带回家了,直到半夜要入寝时这才想起来,就赶忙又穿上衣裳赶回来了。”
老婆婆眼前虽然摆的大多是秋菊,花却朵朵开得都十分挺立,傲然于风中,显然也是被照顾得很好,老婆婆爱花,想起来花还没收,半夜都跑出来取,倒也是常情。
“然后呢?”
“然后我当时就看到,庄家宅子的大门是虚掩着的,就想去提醒提醒看门的家丁,在门口喊了几声,却一直无人回应,老婆子我便只能顺着门缝往里瞧了瞧,只瞧见……”
“瞧见什么!?”程见书已经听得入了迷,开始当作故事期待下面发生的事。
“瞧见清冷月光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宅子里忽然灯火通明,笙歌四起,一排排头上簪花的女子自屋内鱼贯而出,走到了墙角的尽头却又莫名消失不见,然后歌声便突然停了下来,像是从未响起过,也就是在那时,墙角边突然出现了滚滚白雾,愈来愈浓,直到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听见门内传来,………哒的脚步声。”
“………哒,声音越近,便变得格外清晰。然后就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忽然出现在了迷雾当中,可这还不是最恐怖……”
程见书本来就觉得眼前出现绿眼睛已经够吓人了,可她却说这还不是最吓人的,赶紧追问:“那最恐怖是什么?”
他听得十分认真,连照野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最恐怖的……是那双绿色的眼睛正四处寻找着什么,忽然便发现了我,而也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伴随着老婆婆的讲得深入,照野也十分配合似的,在她话音刚落就将手不轻不重搭在了程见书肩上。
吓得程见书嗷地一声,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拜别了老婆婆,几人又回到了马车前。
“亏你也信了,那婆婆说她卖了半辈子花,我猜她另外那上半辈子肯定是个说书的,专门擅长胡说八道。”她这看到的未免也太玄幻了些,像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假象,实在不可信。
沈窈觉得他在大街上大喊大叫实在丢人,给了他一拳又将他扶稳站好,边说着自己的猜想。
“那老婆婆应当不是胡说八道。”沉默已久的江行舒突然开口道。
他这话一出,程见书才有了几丝好转的脸色又瞬间苍白:“不是胡说八道,那就是………真的有鬼!?”
江行舒正要开口解释,就见温绰在一旁突然想明白了似的低笑了几声。
“真鬼倒是没有,吓死鬼倒是马上要有一个。”
说着,他只身向长街走了几步,后转身回眸,眼神中是无惧与狂妄并存:“不过是区区致幻的蛾子蛊,计划有变,等夜里再来吧。”
第027章
时过正午, 离入夜还早。
沈窈想既然是晚上去,到时出来也需要找个休息的地方落脚,那就干脆不如就先在这附近找好客栈。
兴许是庄家宅近几日都大门紧闭, 也因那卖花的老婆婆到处传得怪事连连,门口的几家客栈都门可罗雀, 争着抢着要他们一行人来自己家。
沈窈正不知该选哪家好, 就闻人群中忽然传来阵馥郁的奇香, 紧接着几人往两边让出空道,一身着妃红烟罗轻纱长裙的女子便步履生莲, 款款而来:“这桩生意, 我娇狸娘做了, 都别出来看了, 该回去回去吧。”
“哎哟,娇狸娘, 你那客栈不都已经住了一大半了,怎么还.”有人忍不住道, 只是话音才到半, 便被娇狸娘伸一根食指竖在了嘴边,止了住。
“嘘。”
说着,她还娇嗔着将手中的丝帕无意似的甩了几甩,将这奇香传得更远,十分做作却又十足魅惑。
不得不说,这招至少对路旁两边的人十分受用,几个客栈老板瞳仁里自她的身影出现以后再哪里还容得下别的什么, 生意嘛, 再做就是了,娇狸娘亲自出来迎人多难得见到, 于是纷纷散去回了家。
沈窈简直目瞪口呆:原来生意还能靠这样抢。
于是不过片刻,长街上就剩下了娇狸与沈窈一行人。
只见她轻步上前,眸光先在江行舒身上扫了两下,便视若无睹般继续前行,直到.她看清了温绰的脸。
“怎么是.”你。
话还未毕,照野也已经将她认了出来,没等她近身就一个箭步冲到了自家少主面前,挡了个严实:“又是你这想对少主图谋不轨的女人,快离远些!”
他挡在跟前,而娇狸原本也未想再上前,嫣红的唇角勾了勾,狐狸眸子带出几分妩媚:“既然是熟人,那就再给你们打打折吧~”
“你们又认识?”待娇狸走远,沈窈边跟在后面,边开口问道。
温绰眨眨眼,根本没记得自己几天前曾在街上与娇狸见过还说过话这回事,摇摇头否认:“不认识,但在苗疆认识本少主的人也多了去了,本少主总不见得将他们一个个都记在心里吧。”
沈窈:“.”
行呗。
“少主可能忘了,前几日我们在金陵城碰到过这个女子,当时她想沾少主的便宜,因为她.”
不等照野说完,沈窈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我知道,反正你肯定是觉得只要是个女子就都想对你家少主图谋不轨。”
照野没听出她在内涵他,理所当然道:“对啊,就是有很多女子都想沾少主的便宜。”
沈窈:“你就当我没说吧。”说罢,转身上了客栈二楼,关门休息去了。
就这样她还能说什么!?
她只想说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就纳了闷了,就他们这样一对主仆,到底是怎么在原书剧情中活到一大半章节的,还是大反派。
难道是时候没到还没开始黑化?
――
舟车劳顿一上午,沈窈进客栈倒头就睡了大半个下午。
睡醒时只见窗外夕阳已经落了,余光的明霞染红半边天际,将远处的暮云山峦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又很快慢慢淡去,只留下了最后的余晖迎接夜的到来。
出门敲了敲程见书的房门,许久却没有回应,沈窈只好自己先下了楼,坐在门口的木桌喝茶。
过了半晌才见程见书睡醒下来,走路都摇摇晃晃着,显然是还没完全清醒。
“你昨夜没睡?”也不至于困成这样吧。
程见书捏了捏眉心,试图也想让自己赶紧清醒,下来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进去。
坐下后沈窈才发现他脸色有几分苍白,神情也怪怪的,只听他回道:“本来没想睡的,可总觉得头有些昏沉,不知不觉就做了噩梦。”
“什么噩梦?”能把他吓成这样,沈窈不免有几分好奇。
可程见书显然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那个恐怖的梦境,圈起胳膊将脑袋埋了进去低声哀嚎:“你就饶了我吧姑奶奶,梦一遍已经要我半条魂了。”
再让他回忆,他另外半条魂也会随风消散的。
“对了。”突然想起什么,程见书又猛然抬起了头。
努力扯出几丝笑来,试探性商量道:“沈窈,金豆子也是我们一起捡回来的,到时候,你会陪着我一起去吧。”
他上午刚被那卖花婆婆的故事给吓到,下午就接连做了噩梦,晚上还要半夜三更勇闯闹蛊的庄家宅,他真的怕这再一去,就不复返了。
沈窈点点头,想也没想就答应:“那当然了,就我们这交情,我怎么可能不帮你。”
程见书一听,心中的大石头都放了下来,十分感动得稀里哗啦:“呜呜,沈窈,果然还是你仗义。”
“嗯嗯,行了行了,也别太感动了。”万一她说不定到时候临时改主意呢?
不过明明怕鬼怕的要死,还答应庄恭吉晚上来,其实程见书也算是豁出去了。
“看来沈小姐和马夫先生都醒了。”
二人正聊着,不知何时出了门的江舒行也刚回来,还距门有几步远,便先打了照面。
马夫先生?
沈窈头顶冒出几个问号,随即扫了一眼身边仍然还沉浸在噩梦后遗症中面如死灰的程见书,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的是他。
也是,他虽然后面摘了那帷帽来,但还一直穿着他们程家家丁的灰麻袍子,她只想着温绰和照野本来见过他,是她忘了向江行舒额外说了。
指了指程见书同他解释道:“呃,其实他不是什么马夫,他其实是我们家隔壁邻居,程家的小二少爷,你喊他程见书就行了,不用那么见外。”
毕竟看起来,江行舒同他们的年纪也差不多,既然是同辈又是她从玉生楼请来帮忙的,那样就不用管那么多繁琐的礼节了。
谁知江行舒却格外十分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躬身便行礼道:“ 哦,那看来是程小公子,恕行舒愚昧,方才失礼了。”
程见书还未动,沈窈就替他开口:“ 哎呀,他山猪吃不了细糠的,千万别这么叫他。”
程见书却在此时呼啦站了起来喊道:“ 不行!”
把躬身还没起来的江行舒都吓一跳,还以为他不乐意了,连忙起身解释道:“ 沈小姐定然是在说笑,果然还是得叫程二少爷……”
“ 不行!我心里总是没底,还是得去买点雄黄酒撒身上避避邪!”说罢,程见书也忘了腿上的疼痛,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江行舒:“ ……”他在说什么?
沈窈则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扬眉摊手道:“ 我就说他家豕食不出野味吧,不用管他。”
再说他买什么雄黄酒辟邪?那不是驱蛇的吗?
眼瞧着夜色渐浓,沈窈同江行舒又在门口桌边坐了会儿,却迟迟不见那主仆二人和程见书。
“ 兴许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在门口等待集合了。反正隔着也不远,倒不如先去看看再说。”
江行舒也觉得有道理,起身背起行囊便也跟了上去。
到了庄家宅门口倒还真遇到了刚从对面街头转弯而来的温绰独自一人悠闲地散步而来。
再等了半天却也没见程见书的身影。
“ 要不你们二位先进去吧,我在门口等等他们。”思忖了一下,沈窈先开口提议道。
照野应当是被温绰派去做什么了,可她真的是怕程见书那小子临时窜逃,毕竟他要是真做出这种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她看得出来,特别是今天上午照野配合那卖花的老婆婆拍他肩膀那次,是真的差点给他吓得魂飞魄散。
温绰反倒是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谁等那个蠢货了?”
沈窈:“ ?”
那你们都站在门口在等什么?等蛊自己爬出来?
“沈小姐有所不知,致幻的蛾子蛊,因为它们身上会产生一种让人闻进体内便会幻见到自己所害怕事物的致幻绒毛,但这绒毛致幻的能力却并不强,只能在人精神薄弱的时候才更容易得手,所以蛾子蛊,一般都是半夜三更出来寻觅寄宿生的下一个目标。”
顿了顿,江行舒又继续补充道:“我想,温少主应当和我想的一样,也是在等待时机到来,再进入庄家宅,将它们一网打尽, ”
“谁和你想得一样,一网打尽?这么大的宅院,你的网,要从何而来? ”
江舒行说前半段时,温绰并没有反驳,可他一说后半句,他则不认同的十分正经。
沈窈鲜少看到他这张日常拽上天的面容如此认真的解释,也认真听起来。
“ 平常致幻的蛾子蛊虽只挑三更睡着的人下手,可万蛊皆有母蛊,母蛊可比子蛊强了不止半点,所以到时候致幻你如何自救?若这里并没有母蛊也算是我们运气好,可若万一有呢?你想过该如何驱除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