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靠近沈窈时闻到的那阵清冽的幽香现在还充斥在胸腔,喉咙莫名发干,一连灌了好几杯凉茶,才静下心。
这可是他生平以来,还是第一次送女子花。
不,正经来说也不是送,应当是还。
沁着薄汗的手从衣袖中取出那朵被水浸湿过已经干瘪到失去了原来光泽的山茶,温绰不自知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也是第一次收到女子送的花。
虽然过程.想起那夜沈窈一把将荷包塞进他手里,不容拒绝的神情,回忆起来,还真是.有些仓促。
他知道她心仪他,却没想到她会以如此委婉的方式表白心意――将山茶花压在了荷包底下,一并交给他的。
他一开始不知她是何意,还是刚到洛州城的那日下午,他返回卖花婆婆那处打听庄家宅别的传闻时,特地问了一嘴才知。
中原人送山茶花的意思是:勿要轻视吾的爱意。
这可就不得了了。
照野当即猜道:“沈小姐毕竟是个姑娘,心思细腻些,脸皮也薄,定然是怕万一说得太明了最后遭少主拒绝挂不住面子,才想出以此暗示的法子的。”
温绰觉得他说得对极了。
果然他最担心还是发生――她忍不住先表白了!
可他该怎样拒绝又不伤了她的心,反而成了温绰多日以来苦恼的首要原因。
他和温绰又不懂女子的心思,也不认识别的女子。
最后临走时只能派照野去找娇狸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若是本意要离去并婉拒心仪,应当送芍药。
听说当时娇狸听完差点笑弯了腰,一语就戳中问要拒绝的是不是指的沈窈,狐狸眸子中暗光流转才抿着红唇道出了这个法子。
温绰虽然觉得她不可信,但想到过两日他总归要走的,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
“你说,她要是不懂本少主的意思怎么办?”
只是现在温绰却真有丝怀疑那法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不然他怎么送的时候,没从沈窈脸上看到一点失落的神色呢?
照野也不懂这些中原的花都各有什么寓意,但觉得既然沈窈也是自小在金陵城长大的中原人,应当也不会不懂吧。
“应当不会,该不会是.”照野陷入沉思,与自家少主对视一眼,自小一起长大而有的默契,让两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其实是在强忍悲伤.
可明明知道伤心的是她,温绰此刻却觉得心里怪怪的,像是堵了口气在胸中,喘上不来,也咽不下去。
往日在苗疆他也拒绝过不少女子送的花带,可哪次有过这般难受的感觉。
甚至有种负罪感。
幽幽叹了口气,温绰终于下定决心:“明日,本少主再去与她当面说清楚吧。”
总归是女孩子的一番心意,总不能让她太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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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窈自然丝毫不知她在温绰主仆二人的猜测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因为被拒绝了心意,正在暗自神伤的失恋少女。
回屋将花插进琉璃瓶,有些心不在焉地爬上床榻,倒头躺下又想起来没给琉璃瓶里放水,于是又爬起来穿上鞋袜,蹬蹬跑去院子灌满一瓶水回来,这才安心躺下从头到脚都蒙上被子。
困意全无,被子里两只眼睛睁着怎么也合不上。
怎么办.根本睡不着.
然后沈窈整整一宿都没睡着,也还是没想起来,荷包里到底放过什么花。
第二日清晨江行舒来时,被沈窈一脸无精打采顶着乌眼青的模样吓得怔了怔。
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沈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行舒能帮上什么忙的话.”
沈窈邀他进屋坐下,然后摆摆手婉拒:“没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纠结的事就算说给江行舒听他也不知道。
因为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啊!
揉揉眉心,沈窈才打起几分精神:“江公子是有何事找我?昨夜我爷爷喊得急,招待不周,江公子要是觉得缺什么,尽管告诉家丁便是,他们会去安排的。”
其实她现在反而有些困了。
“不不,在下什么都不缺,只是.”
江行舒说到一半,抬头却见沈窈正用手臂支着脑袋,一下一下,点头如捣蒜。
捣着捣着胳膊支不住重负,竟“咚”地一脑袋栽到了桌上,困意上来时她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不一会儿乌发下传来她沉睡的呼吸声,看来已是困极。
看来他来得不是时候。
想了想,江行舒觉得他还是下午再来罢,起身将椅子复位,抬脚便准备离开。
但没想到关门时人却又醒了。
沈窈扬起头来眨眨眼,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骤然睡过去了一阵,听到关门吱呀响动的声音,才懵懵歪头望过去。
正巧与站在门口的江行舒四目相对。
江行舒也没料到沈窈会忽然醒来,而她现在模样也与方才大有不同,发髻凌乱,宝石镶嵌的簪子也歪斜到了耳后,一袭浅粉色的罗裙微皱,神色亦是似醒非醒地迷糊着。
沈窈的娘是当今的朝露郡主,朝京城里多年前赫赫有名的美人,而她爹也面容俊朗,综合起来沈窈虽长得更偏向她爹,算不上倾城惊艳,眉眼却也生得漂亮,打小就是个娇俏佳人的胚子。
她自是不知道现在这副神情多么明艳可爱,屋外的朝阳顺着门缝空隙钻进来一束,光芒恰好打在少女娇俏的面容上,她一双杏眸圆而水灵,仔细瞧嘴角还有一点未来得及擦的晶亮。
而那束光也不偏不倚闯进了江行舒的眸中,像是心中的静湖飞进了蜻蜓一点,水波便荡漾开来,一圈又一圈向四周翻涌,直到她启唇说了句什么,而他却恍然如梦。
那一刻,就犹如云开山见面,雪化竹伸腰。
回神过来,他才轻轻将手按在心口,压低嗓音应道:“行舒此次前来,是与沈小姐告别的。”
沈窈见他手臂上还缠着层层白纱,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走:“江公子可是因有要事着急走么?”
“倒也不是.只是沈小姐委托,江某也已完成,确实不该再府上多叨扰了。”
答着,他敛眉垂首摇了摇头,一时让人看不出是真想走,还是在说客套话。
“若是江公子不嫌弃,不妨再住些时日?等手臂上的伤养好了再走也不迟嘛。”沈窈挽留道。
他这伤本来就是程见书神志不清误伤的,原本应当让程见书请他回去照顾,可昨夜他们也看到了,程见书自己都小命不保,更不用说照顾别人了。
再说江行舒本来就是她从玉生楼请来的人,让他待在沈府安心养伤到无恙也是应当的事。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江行舒也不好再过度推脱,拱手行礼:“那行舒,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窈一听他愿意留下养伤,自然也高兴:“就是嘛,不要客气,反倒是我应该多谢江公子能前来相助。”
又客套了几句,江行舒才迟迟离去。
温绰来时正看到江行舒从沈窈院中出来,心情还仿佛不错的样子,忍不住走到时门口问守门的家丁:“方才他们说了什么?他怎么这么高兴?”
家丁本不想说,可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秘密,低头就应道:“江公子来辞行,小姐说为了方便他养伤,就留他多住几日,江公子同意了,然后两人便又说了些话,江公子还说为了感谢小姐要为她做些临安城也有的点心……”
然后家丁就细心地发现,好像温公子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了。
难道是嫌他话太多了?
连忙改口:“温公子也是来找小姐的吧,小姐正在里面,公子直接进去便……”
可话落却发现眼前的温绰早就没了人影。
怎么忽然又走了。
家丁表示十分不解:所以他要不要跟小姐说一声啊?
第035章
沈窈百无聊赖坐在桌前, 摆弄着那朵娇艳欲滴的粉芍药,不禁回想起江行舒刚刚的话来。
原话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江行舒看到了她身后的芍药,有些惊讶道原来她是喜欢这种性子张扬的花, 沈窈摇摇头如实回答道这是别人送的。
江行舒则又变了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说他来时看到她窗后种的都是山茶, 倒是觉得那洁白如玉的花果然才是与她气质相当……
沈窈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自然认为江行舒不过是在真诚的恭维她, 于是就笑笑应了下。
但要说起她那后窗种的那片花,之前小周公子来过那。
她忽然就记起来了。
温绰说的那花.
不会就是当初周棠谨捡给她, 她随揣进兜里的那朵吧!
――
温绰气冲冲回到院子时, 照野还在屋里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不过就是当初沈窈派人送来的几身衣裳还有少主来时带的些东西。
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免好奇从屋内探出头来:“少主?”
不过前脚刚去,后脚就回来了, 这么快?
看来少主这次是用的快刀斩乱麻之计,不等她反应就留下了潇洒的背影。
温绰现在却没什么心情回应, 回来直接瘫坐在竹椅上, 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照野察觉到不对劲,放下手中东西也急忙出来关切道:“沈小姐究竟说了什么?”
怎么反倒是惹得少主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温绰现在则满脑子都是江行舒那半吊子的从院中出来时的欣悦神情,甚觉扎眼。
心中不悦地想着,蛊都驱完了沈窈还留他在府里做什么?
而且她应该也只是客套话让他留下,他竟然还真答应了!
那半吊子还是男人吗?
就他那手臂的伤,不过是流了点血好吧, 在洛州城回客栈的时候那不都早就已经愈合了吗?
至于还需要在府里留几天养伤吗?不至于吧!
温绰丝毫没觉得自己现在考虑的这些问题根本就与他无关, 反而越想越气,连原本自己是要去与沈窈说清楚拒绝的事, 都直接抛到脑后去了。
他的脸色随着思绪一变再变,照野摸不着头脑,只能盲猜。
“那沈小姐死缠烂打少主您了?”
温绰还在思考,根本没听着他说什么,所以也没应。
看来不是死缠烂打。
照野摸着下巴纳闷,少主看起来还有些生气,难道是比死缠烂打还糟糕的事?
想到了什么,忽然惊道:“那沈小姐非礼您了!?”
这可就糟糕透了!都怪他没有同少主一起去。
照野当即理了理衣襟,蓄势待发就准备去找沈窈问罪。
管她是什么金陵第一富甲沈家还是别的家的,只要有他照野在,谁也不能让他家少主白白吃亏!
结果人都走到门口了,才听自家少主缓缓答道:“本少主还没去说。”
他去说了,那不也就代表着立即要走了?
他要是走了,保不齐那半吊子会留在这里干出什么事来,不管怎么说,他就是看他不顺眼。
所以,他决定了!
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进屋里。
半晌声音才传出:“本少主觉得还是应该缓一缓再走,给她留一点适应的时间。”
照野:?
“啊?”
.
听少主说完今早出去的所见所闻,照野也陷入了沉思。
他虽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少主会因为江行舒留下这事生气,但对于沈小姐为什么要留下江行舒养伤,还是能理解一点的。
揣想道:“兴许是因为少主昨夜拒绝了她,她感到有些失落,所以才留下江公子移转悲伤?”
“你叫他什么?”
照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江.那个半吊子.”
.少主的关注点果然总是不太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因为想解闷才留下他的?”温绰听完他的分析,反而气呼呼:“那还如养条狗,把隔壁程见书家的那只小黄狗抱来不就是了。”
“可狗再怎么机灵,也不会说话呀。”
温绰就沉默了。
然后温绰就再也没开口,心绪恍惚地吃完午膳,还是一脸愁容。
不知道的,还以为失恋的其实是他。
照野将盘子送出去,回来发现少主还是闷闷不乐,也有些担忧,干脆开导道:“这世上爱慕少主的女子多了去,去年花神节都排成排,少主何必为这区区一个沈小姐忧愁。”
拒绝便是拒绝了,她会难过也是利索应当,这又不是少主的错。
“可本少主总感觉.那半吊子是个伪君子,看起来文弱,说不定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照野:?
他们俩在说的,是同一个事吗?
照野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跟不上自家少主思绪跳跃了,只好换种方式,劝他先休息:“少主一直这样焦虑下去也劳心费神,要不先午睡歇息一会儿,起来再另想法子?”
温绰也想的脑袋疼,点点头,倒头就躺在榻上闭眼逼迫自己不要再乱想。
结果刚要睡着又忽然想起早上那家丁说过,江行舒好像要给沈窈做点心这回事,顿时睡意全无,又匆忙披上袍子,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还不让照野跟着。
徒留一脸茫然的照野站在原地,望着自家少主一溜烟儿消失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少主好像对沈小姐不太一样,往日在寨子里哪对任何一个姑娘如此上过心,怎么如今到了中原,连不过是简单一句拒绝都如此优柔寡断。
这根本都不像是少主了!
该不会是他们的饭菜有问题,给少主下了什么迷昏汤药在里面吧?
心想着,照野也匆匆跟了上去。
为了少主的安康,他要去厨房看看,究竟是不是有人在搞鬼。
殊不知温绰要去的也是厨房,不过他的目标不是别人,而是去看看半吊子那小子,有没有偷偷在点心里下毒!
虽说已经到了十一月,天高云淡,可经过一场秋雨洗礼过后,日头却仍然晒得让人睁不开眼,今天格外的热。
温绰不过就在沈府走了一会儿,额头上就沁出了密密一层汗珠。
若要是放在以往在寨子里,这种晒人的天气,他不过出门瞧一眼,就会立马回屋躲着凉快,哪怕是老苗疆王召见,他也得拖到晚上太阳下山了再去。
可今日却不知怎地,他现在就算热得冒汗也只想加快脚下的速度,早一步是一步去揭穿那半吊子的殷勤假面。
而他自己也纳闷,与其说是他对那个半吊子看不顺眼,倒不如说是看不惯沈窈自始至终对江行舒客气有礼婉婉有仪的态度。
他可是苗疆二少主,在寨中受众人簇拥,万人敬仰,别说是花神节,就算是平常日子走在街上也见惯了无数女子的明表心意暗送秋波,他早就习以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