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会儿,人就乌泱泱围了上来,如今现太守受皇帝之命远去赴京城,他们想请程见书出面,调动程家的人查明这桩下毒之事。
沈窈闻言,一边将程见书扯出人群,边低声在他耳旁道:“旁门在哪你知道吗?方才那苗疆的圣女说这些人不像中毒,反倒像是被下了蛊,这里交给龙神医就好,我们快走吧。”
程见书却呆愣在原地,任沈窈扯着他的衣袖不动身形。
他自小在金陵长大,虽然在爹娘口中也听过不少程老太爷在云中水城为官的事,但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希望。
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他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人能帮助到别人,或者向话本子中行侠张扬的江湖剑客一般为别人做些什么。
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能够救世的英雄,虽然他这光环还是拜程太爷生前积德行善所致。
于是程见书心一颤,头一热,直接坚定了要留下来破了这桩奇事的念头。
武侠话本里也有不少离奇诡异的失踪下毒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就不信他会一点都查不出来!
程见书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不想回金陵了,不光是为了逃避末考,还有不甘心。
他不甘心回去继续过整日里被他爹训诫一无是处的日子,不甘心自己真的一无是处吗,他就知道还有什么事是一定只有他可以做的。
指着眼前的兵卫,抬眸间,程见书的目光已经变得十分坚定:“让他带你们去吧,我要留下!云中水城的事我不能就这样撒手走了不管。”
沈窈皱眉,一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你疯了?金陵城出事的时候你可都没这么上心过,突然这么热血做什么?”
她可没见过这样的程见书,多少有点反常。
但见程见书已经做出了十头牛都拉不动的气势,她也不再说什么,一行五人留下了他和龙景,剩下三人趁夜出了云中水城。
解了蛊后龙景会跟上来,至于程见书.沈窈觉得他纯粹就是三分钟热度不知哪根筋搭了错,恐怕是又被哪本行侠仗义的武侠话本洗脑了。
跟着踪迹蛊留下的气味,照野驾着车赶了一夜的路。
云中水城外是黄沙漫地,过了沙窟,马车停在了临近京城十分靠近的郊野。
“云中水城与京城竟然一宿就能抵达?”沈窈虽是穿书而来,但也有随着爷爷来过国都京城几次,从金陵出发都要连夜赶路几日,她可不记得云中水城离京城很近。
正疑惑着,拉车的马却突然屈膝倒地,歪着身子倒下时,沉重的呼吸声也没能停歇。
幕啾啾也趁着马车歪斜,纵身跃下。
上前十分怜惜地轻抚着白马长长的鬓,有些心疼道:“夜行千里,这是我们苗疆特有的行马,跑得快,寿命却很短,若不是有急迫的事,这次也不会带它出来。”
她这句话矛头的指向无非是以身犯险的那个人。
伫立在几人面前的是一座看起来十分平平无奇的院子,墨瓦白墙,典型的京城屋檐,从外面看起来也没有奇特之处,只是这里地处的位置还算观景之地,出门便是长路,路的东方尽头便能隐隐约约瞧到京城的朱红色金门。
“圣女与沈小姐在此处稍等,在下去探探。”
照野说完就不见了人影,再回来时回了一个消息――这宅子不过是晃头,下面有座地宫,他刚刚已经顺着踪迹蛊的痕迹找到机关了。
石板轰鸣,随着缓缓打开的漆黑甬道在面前愈发清晰。
幕啾啾活动着筋骨,似乎是准备好了什么,从怀中拿出解药递给照野与沈窈见他们吞下后,将袖中的缠着她的蛇先一步扔了下去。
那蛇蛊威力十足,坠地的瞬间便见人就咬,被咬的人只要不伤害蛇便不会受什么伤,只是如中了迷药,一晕倒便是半日。
但要是被咬了,还想致蛇蛊于死地,能否留下性命,就要看此人的造化了。
凡是没有吃过解药的人都难以幸免。
只是他们消息并不灵通,不知道地宫下面究竟有多少人,只能等站在地宫门口待惨叫声停歇,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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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正堂。
或许没有人想得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宅子下面竟然藏了一座宽敞的地宫,地宫终究是在地底下,看不见外面的模样,只是去过苗疆王族皇宫的人进来一眼便知殿内的布设却无一处不像极了苗疆的揽月殿。
不,与其说像倒不如说是一比一的仿造,只是真正的揽月殿光明正大伫立在苗疆山顶,而这里,终日见不得丝毫的阳光,连大堂内仿造揽月殿的沐光珠,也是特意选用了能自生发光的萤石。
要知道真正揽月殿里的那颗沐光珠本身不发光,是吸取日月的光辉,才熠熠生辉,哪里是这种劣种的萤石能比得上的东西。
被压在正堂地上的,正是被娇狸与乌甘齐力活捉带回来的苗疆二少主――温绰。
与其说是被压伏在地,温绰眼中却没有半丝波澜,甚至在看清了殿内的全貌后多了几分轻蔑。
而现在坐在上面的人,一身瑰丽的圣袍,俨然将自己当作了真的王。
“既是贵客前来,我北族又怎么能如此无礼迎客,来人,给二少主赐座。”
位上人话音刚落,几位仆人便涌了上来,美曰其名的“赐座”也不过是未给温绰松绑便将人扶到了椅子上。
娇狸与乌甘则退了几步站在了一旁等候。
待仆人退下,殿内又静了下来,似乎是想等温绰欣赏完他的杰作,这位王特意等了一会儿才开口:“如何?只可惜你们揽月殿的宫墙涂的不过是金乌漆,而我这藏月宫,用的则是真正的金水化漆。”
温绰闻言抬目,这明灿灿的墙壁上雕栏刻画,确实比揽月宫看起来更加炫目。
于是温绰点点头,似是认可,出口却毫不客气:“可再如何真的金子,也是修饰在这见不得光的地底下下,若离了照明的夜珠与烛火,亦如粪土不可而视。”
北族王一听,面色当即冷了下来。
“二少主倒是如传说中的一般伶牙俐齿,说起来,本王也算是你的长辈,见你年纪尚轻不知轻重本王倒也不愿同你计较,可你别忘了,现在是在谁的地方,容不容得你撒野。”
话音刚落,守在两侧的侍卫也待命拔出了刀。
一时金光与银光交相辉映,给明晃而空旷的大殿更带来了几分阴森。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众人都以为温绰会就此收敛些。
却没想到,要真是因为北族王这几句不轻不淡的恐吓便吓破了胆,那他也不是传闻中哪个肆意乖张的苗疆二少主了。
所以此刻温绰不禁没有半分忌惮,向后仰靠在椅背,连脚踝系着的铁链都丝毫不影响他将腿交叠翘起,吊儿郎当,哪有一点儿囚犯的样子。
说话的腔调也十分散漫。
“本少主说刚刚怎么想不起来你是谁,什么北族,原来是北疆小国的余孽。”
“攀登不上大雅之堂便自己在地底下挖了坑建起新的宫殿,罪人之后也敢与本少主谈资论辈?真是好笑至极!”
说完又回想起这件事,温绰甚至忍不住笑出声,而那从胸腔中传出的憋笑声便如此回荡在大殿。
北族王勃然大怒,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憋红着脸。
“你!……”
温绰见他如此,更想添一把火。
慢条斯礼地反问道:
“怎么?曾经北疆国的余孽,现在北族的王,本少主说的,不好笑吗?”
第068章
“来人!给本王把他压到地牢的铁笼里, 挑断手筋脚筋,下腐烂蛊,穿了琵琶骨, 再吊着性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北族的王也是真的气急, 瞪圆了双目, 眼眶都猩红起来。
下人们只能听命, 娇狸与乌甘紧跟其后,也退出了殿门。
待将人关押到漆黑不见四周的地牢, 娇狸遣人将温绰捆于铁笼, 便散了下人, 道这里就交给她处理。
“对了, 绑得松些。”
下人们一听连忙欣喜而逃,挑断手脚筋再穿琵琶骨这种事想想就只有娇狸大人做得出手, 他们.为了还能吃得下饭,还是走远点更好。
还绑松些.谁不知道平日里下手最狠辣的便是她, 绵里藏针的温柔刀, 每次把关押的人折磨得不成人样,还能出门与人谈笑风生恍若无事。
等下人离去,一直沉默的乌甘也终于开口。
“你究竟要做什么?”
若现在有人看到,便能见得他握紧的手心正滴着血,手腕青筋突起又复平,一跳一跳,犹如有虫在筋脉中爬行, 显然是被蛊缠身。
这迷心蛊能控制人的心智, 中蛊时间越长,越是能将人的心神蚕食, 若非他一直靠着痛意让自己保持清醒,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哪,现在在做什么。
“自然是怕你坏了我的事。”
乌甘咬紧牙关,一字字挤出:“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主子,若主子回来知道你给我下蛊,你又觉得你还有几分活路?”
娇狸却浑然不怕,地牢阴寒,她笼了笼身上的薄纱。
“我有几分活路.这倒是最不打紧的事,你先回屋吧。”
前几字声音轻飘飘,最后一句却说得分外清晰,催动了迷心蛊,迫使乌甘想拒绝却身不由心。
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竟然蹲下时打开了牢门。
“这下藏月宫少主也见过了,那北族的傀儡.咳.算了,救你的人还有几时来?时间还够么?”
温绰看了眼被捆住的手脚。
恐怕现在,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藏月宫即将发生什么。
“果然是傀儡。”
“不然呢?那种自大蠢笨的人,也配被我称为主子?”娇狸亦是不屑。
顿了顿,温绰又道:“救完人我能揍他一顿吗?”其实揍这种人都脏了他的手了。
罢了,届时照野也就赶到了,到时候让他揍。
娇狸眼角抽了抽,蹲下身给他送绑。
“这条件可不在少主与我的交易范围之内。”
言外之意,就是请便。
她只是答应温绰带他回藏月宫救人,其他的事,与她无关。
这里牢本就深在地底,不见五指,温绰本以为他这已经在最深处,却没料到娇狸掌着灯,又向深入走了几步拐了几个弯,竟还有通往下面的石梯。
一路到底,血腥气也愈发刺鼻。
等娇狸点燃了墙上的蜡烛,温绰才借着微光看清了这藏在最深处铁栅里的一片血肉模糊。
入目全都是血.只能从胸口微弱的起伏看得出此人还吊着一口气。
都模糊成如此地步了,温绰也自然看不清那人的五官,跟别说认出这人是谁了。
只是淡淡道:“本少主可没有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没想到他这话音刚落下,朦胧漆黑中却轱辘爬起了一人影,速度快得倒是像一点没受伤的样子。
是熟悉的声线,“你.是那个二少主?你怎么会来这里。”
然后此人便看到了擎着灯的娇狸。
当即站起身挡在了血肉模糊的跟前:“娇狸?别妄想抢走主子,我已经做好了与主子同生共死,就算是殉情也还轮不到你!”
“再说,我不是给你下了情蛊.哎?怎么解了?你是如何解的?”
凌冬闻到娇狸身上气味不对,十分纳闷她究竟是怎么自己解开的蛊,她离开沙窟时分明给她与这二少主同时下了情蛊,如此短的时间里她不可能制出解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而她阻拦娇狸的目的,也自然是怕她坏了自己的殉情大计,既然主子已经等不了几日,那她就更不能让别人再出现在他面前,她要他只属于她一人,哪怕在最后的时日里,他的眼里也只有她。
娇狸不愿回答,只想推开她看看身后的人。
“.起开,我看看主子如何了。”
娇狸看起来身形纤细,力气却不小,凌冬拗不过她,又不能与她在这里打起来,只能让开。
温绰也跟上前去察看。
看不清容貌,削瘦的身形,却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
“如何?”娇狸担心询问。
温绰颔首:“不如何,本少主又不是医师,只能驱蛊,他以血喂养毒蝎蛊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个下场。”
躺在榻上的人也听到了他的声音,起了些反应――咳了口血。
等等.毒蝎?
这倒是让温绰忽然想起来什么。
想起了火光那夜,有一个人也从是养蝎为蛊,他见到时就知道这人不想要命了,但没想到这么快。
按理来说,也不应这样快。
“咳咳.温少主?原来如此,本来还以为能再见沈小姐一面。”血肉模糊扯动了嗓子,蛊毒入心肺,他现在恐怕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也认出了温绰。
“江行舒,命都没剩下几天了还有心想这些,不想现在就死就闭上嘴安顿点。”说着,温绰也毫不留情掏出匕首,在他心口开了个窟窿。
烛影摇曳,殷红中带着些许深紫的毒血顺着胸口缓缓流出,惊得凌冬眼皮都跳了跳。
连忙上前要阻拦:“你要做什么!”她誓与主子共生死,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害他。
娇狸伸手拦住,对她摇摇头。
这毒血不清,主子的性命才真是所剩了了。
温绰从他体内引出毒蝎,这噬心的痛感足以痛晕一个正常人,更别说现在浑身是血虚弱无比的江行舒。
但他却生生抗住了,冷呵一声,唇角噙着血轻笑。
“你这笑的可真是欠,看得本少主想在你身上再开两个窟窿。”温绰手中匕首一转,影子挡住了身后两人视线,刃尖抵在江行舒颈前。
江行舒破罐子破摔。
“少主不妨试试,反正鄙人现在无法起身,更不能威胁到少主什么。”
“你本来也没能威胁到本少主什么。”他根本没有将江行舒当回事过。
他只是心中不爽江行舒的手下绑了沈窈,害他担心了好几日。
本来想着如何也要在他身上开几刀解气,却没想到他已经身在强弩之末,恐怕再多一刀,都要一命呜呼。
但,也没什么比临死前还要被情敌所救更窝囊的事了吧。
想到这,温绰却又不急着想拿他开刀。
刃尖离开喉头,他唤出了玉腰奴,银紫色的灵蝶散发着耀目的光,眨眼间就从江行舒的心口钻了进去。
“事先说明,玉腰奴只能解开你身上部分的蛊,余毒和噬心这种恶心东西,还是让你的手下们为你寻解药去吧。”
噬心,是蛊也非蛊,虽然是由蛊作引制成,却又冗杂融合了几十种至毒之物,能以毒攻毒吊人不死,却也会让人时刻如同万蚁噬咬,痛苦不堪。
而这噬心,恐怕是那傀儡给他下的,北疆与他们南部苗疆本同属一族,不过分支,北疆小国分出去的几十年蛊虫管制不当,导致大宋北段边城民不聊生,后被大宋一举灭国,北疆王更是交与了苗疆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