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看,他也算是成长不少。
想了想,照野决定如实答道:“下午属下在乌甘口中问出了一些线索,只是是不是实话就.”
温绰闻言摇头:“傀儡蛊最先磨灭的,就是人的意志。”
这也是他带着乌甘一起来京城的原因,想骗也骗不得人。
就算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再动起来,也抵挡不住催动蛊时必须知无不言的自我催眠。
“落仙楼。”
照野这才报出一处地名。
温绰想也没想就站起身:“他们就藏在那楼里?那还等什么,现在就随本少主去.”从屋顶上翻下来,又想起来问:“对了,那落仙楼,是做什么的?”
照野眨眨眼:“青楼.也就是他们中原男子找.的地方。”
后者听闻刚稳住的脚跟一歪,差点平地摔跤。
对自己清白之身很看重的温少主,内心是很抗拒的。
他不想去那种烟花柳巷,比起这种地方,他倒是更希望他们藏在什么狼窝虎穴,危险之地。
不,青楼显然也是危险之地,是清白的危险之地。
万一若是让沈窈知道,恐怕他就有口也说不清了,但同她说了,她又肯定会担心.
温绰陷入两难之境,左思右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又想回那件事,他心底委屈也紧跟着一起翻涌上来。
他在这里想怕她会伤心,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呢!说不定她根本就不关心他会去哪里,她都不想嫁给他,她根本就没那么喜欢他呜呜呜,再说下去又想哭了。
最后温绰还是决定同照野去了,趁着天色未亮,也趁那边笙歌未停,夜半最是人心神朦胧的时刻,他们想着速去速回。
花街中灯火通明,其它别处的巷子里却仍旧漆黑无光。
而另外一边,沈窈也心有不快,她不明白温绰为什么听了半天最后却说出那样一句话,她讲得难道还不够清楚明了吗?
亥时一过,她在院子里来回渡步够了也有些闷,想着找人说说话,就跑去了隔壁敲响了沈同尘的院落大门,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
沈同尘穿戴好便服准备出门,今晚有案子要去查,得等入夜了才能去抓人,而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京城最大的风月之地――落仙楼。
早些日子就有不少人报官说落仙楼内有人在暗自贩卖秘药,不能长生不老,也不能身体康健,但私自去买的人却越来越多,几近于狂热的地步,不少人因此家财散尽,家破人亡。
直到昨日出现了第一个死者,根据剖尸的医者的话来推断,此人是因为心率过激,生生兴奋而死的,但与此症状说不通的则是,他在死前根本就没有做什么过激之事,虽然去了落仙楼,却没有碰过任何女子,他没有银子,也玩不起,总不能以看到了什么活活被刺激死而结案吧。
沈同尘此去没准备带人,为的也是先去探探情况,再来定夺。
穿便服自然也是怕人认出来,大理寺虽然因为要查案时常会去多地调查线索,可半夜穿着官服,显然是打草惊蛇。
表明情况之后,对此,沈窈回答曰:你去,那我也要跟着去。
沈同尘当即不同意:“有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那是姑娘家能去的地方吗?”
沈窈说她可以穿他的衣裳,女扮男装,女扮书童也能屈服屈服。
沈同尘自然还是不同意,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跟着去做什么,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你不让我跟着,那我就告诉爹,告诉爹你白日里装得清风高洁,半夜却偷偷摸摸趁府里家仆都睡下了,跑去落仙楼偷欢享乐。”
沈同尘:“你觉得爹会信你,还是信我。”
这句话宛如一把无形的利刃,剜进了原本就不怎么高兴的沈窈心里。
“他当然是信你的。”
说罢,松开扯住他袖口的手,少女恹恹低下头,转身决定回自己院子。
自懂事起,她就知道,沈长临在她身上有过节,别人家的父亲都格外疼女儿,可他却不是,他就算不得不与她待在一起时,也无法控制住那一脸的愁云,和透过她看她身后那个人的哀思。
这也是他后来将她留在了金陵城的缘由之一,说好听些是不想让她经受京城条条框框的束缚,但实际上是为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同尘也知道。
所以话一出口,他就懊悔自己说错了话,他已经尽力在他们兄妹之间很少提及沈长临如何如何,但现实还是无法避免。
他没办法忘记那个还只到他膝盖的小姑娘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喊哥哥,更没办法忘记她被爷爷抱在怀中,一年又一年哭着与他们在巷口离别的情景,直到她六岁那年,好像忽然长大了。
也不再会因为离别掉眼泪,更不会让爷爷一封信接着一封信的往京城寄来问他和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记忆中那个小姑娘在心中竖立起了壁垒,保护着自己,连他这个做兄长的,也没有进入的许可。
幼时他无法自主选择,现在稍有些权利,却仍怕护不得她周全,最重要的是,他的妹妹已经有心悦的人了。
夹杂着无奈的嗓音随着风一起吹到了沈窈耳畔。
“算了,只有这一次,但说好了,不让你开口的时候不准说话。”她再打扮也不像男子,再一开口说话,更就露馅了。
沈窈这才笑着回头,三步并作一步换上了还没有人穿过的书童衣裳。
她小时候就来过京城,关于落仙楼的事也多少听说过,但真正要去见识见识,这还是第一回 。
“我记得了,绝不会乱说一个字,也不会给哥哥徒增困扰。”
临走前,沈窈是竖着四根指头整整齐齐发誓的。
进了落仙楼的门口,恰巧与另外主仆二人对上眼时,发的誓早就不知道抛到九霄云外十万八千里的脑后去了。
第071章
人多眼杂, 那主仆二人也不知在商议着什么,目光只是瞟过她这边一眼,再加上她现在这身书童打扮, 一时没认出来。
恐怕他们也没想到,沈窈会大半夜跟着沈同尘来这落仙楼。
冷笑一声, 她低声道:“前脚说自己自作多情, 后脚就跑这温柔乡来, 怎么?这里就能找回自信了?
一脸莫名其妙回头的沈同尘:“嗯?怎么了?”
他没听清她在这里嘀咕什么。
沈窈也想继续瞧瞧他们来做什么,扭头说了句无事。
温绰和照野也换了衣裳, 穿着素色的长衫夹杂在舞榭歌台中一点也不显眼, 但难防沈窈目光一直追在二人身畔, 恨不得盯穿个洞来。
会武的人五感格外通灵, 照野便一直觉得心里毛毛的,可一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他当然也看不到, 因为他一回头,沈窈就顺势将脸侧到一旁, 装作看向别处。
“你跟紧我, 一会儿我们先去后院,若有人搭话不理会便是。”沈同尘小声嘱咐道。
沈窈心不在焉点了点头,但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转头就跟着那主仆二人上了楼。
“然后呢?”温绰边在人群中走着问道,边伸手扇着风。
这楼里脂粉气太浓,根本让人难以分别是否有蛊的味道。
想来这北族王也不是太笨,知道来这种地方引人耳目。
“说是.找这里的一个叫兰莺的琴女, 她是他们在京城接应的线人, 问她便知晓了。”
照野也有些不自在,这里面的女子一个比一个穿得少, 还有不少胆大妖艳的胡姬,胸口甚至只遮盖了一层薄薄的布料,简直非礼勿视。
但毕竟是有要事才来,他下次写家书的时候,还是不要写这么详细了。
自从少主离开苗疆,他与簌玉也聚少离多,但他每次都会将所见所闻一字不落的写做家书分享给她,这也算是一种挂念。
上次办完定亲宴,想来这次了事回去,他们的也该办婚宴的酒席了,他们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婚约也是自小就约定好的,他心里只有她一人。
不过他好像从来没有问过簌玉是否愿意嫁与他,到底该不该问呢.万一簌玉也如此生气怎么办,照野想不通,摇摇头将顾虑先搁置了下来,心想还是等她回了信再说吧。
两人走着,这人生地不熟的的模样一下子就被老鸨看到了眼中。
第一次来这里的客人大多都是常客带来的,要么喝花酒要么就点个歌女听听,至少也会喊她过去告诉她他们要做什么,不会像这两人一般漫无目的的一直走。
而且故意打扮这样朴素的人,往往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再看那小郎君的相貌,也就这里都是来寻女子的,这副明艳相,恐怕她这楼里的头牌小香玉来了,都要黯然失色。
“公子,两位公子――”卷着掌心的帕子,老鸨赶紧凑上前去,问他们想点哪位姑娘。
在听他们说出兰莺的名字时,老鸨的神情明显变了变。
“兰莺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能见的,今日不巧,姑娘被借去的别的楼抚琴助兴去了,两位公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罢她笑眯眯站在原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温绰与照野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还真转身就要走。
直到一双细白的手挡在二人面前,从怀中掏出一锭银亮的元宝,二话不说赛到了老鸨怀中。
“借去就再去接回来,没见两位公子专程前来,怎么?诚心想破我们兴致不成?。”
老鸨接了银元宝眼前一亮,再一抬头更是被惊了惊,出手这么阔绰的竟然是一位书童打扮的.姑娘?
“接得接得,奴家这就去派人把兰莺接回来,三位.公子可是一起的?还请移步贵客厢房,稍等奴家就将兰莺送过去给几位助兴。”
在这烟花柳巷最看重的便是银子,有银子来便可花天酒地自在逍遥,若是没有银子.老鸨也见过不少女扮男装来寻夫归家的女子,但她们大多数目的明确,也不可能花这样的大手笔来点个姑娘,所以也干脆装没认出,放沈窈一同进了去。
贵客厢房都是单独的包间,幽静雅致,只是隔音一般,现在场面尴尬特殊,老老实实坐在对面犹如鹌鹑的温绰主仆二人,还是能听到身后厢房里的歌女,在咿咿呀呀唱着江南的小曲。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谁还有心思听这些啊,对面坐着的人虽然没有在看他们,但那一身冷若冰霜的气质,早就足够他们喝上一壶了。
“你听我解释,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本少主不可能看得上这些.”温绰觉得自己行得正做得端,急忙开口辩解。
再说今天白日里的事,他委屈气愤还来不及呢,哪还有什么心情做别的,要不是想早日抓到北疆余孽.他又怎么可能来这里。
沈窈也正在气头:“解释什么?再说看不看得上和吃不吃得下也是两回事。”
温绰一听呼啦站起身。
“你怎么能那么想我?”
沈窈:“谁想你了?”
温绰:“我是说你怎么能把本少主想成那样的人,我们是有要事,才不得以来的。”
“什么要事?来找兰莺姑娘是要事?”沈窈见他叽叽喳喳个没完也没说明白,鼻子下面一张嘴,要解释能不能快点解释清楚?
温绰觉得自己很冤枉,但他一着急反而就说不清了,推了一把照野:“是照野从乌甘口中套出的话,那北疆余孽的线人就是这里的兰莺,才不是本少主要来找什么姑娘。”
照野连忙作证,事实就是如此。
沈窈疑惑:“找来她,万一她不承认怎么办?”
照野又补充道:“乌甘还说了暗语,只要与她对上暗语,定然能套出多少话来。”
“什么暗语?”
温绰回答道:“暗语就是让她奏一曲《七哀》。”
刚说完,厢房的门便被人敲响,温绰还没来得及问沈窈怎么也来了这落仙楼,门外老鸨就推着一怀抱琵琶的蓝衣女子漫步而来。
轻纱罗裙身姿曼妙,半张面纱朦胧遮面,越是让人无法看清的美,越是能引人遐想连篇,难怪是老鸨口中一般人不能见得的仙女。
兰莺一进门也不开口,坐在厢房中央蒲团上,抬手便抚了一曲近些年在大宋南北都广为流传的《醉春》,小调婉转绵长,丝丝缕缕,轮指时犹如珠玉入盘,将曲意中的爱恨情仇靠琴声起伏描绘出了十成十。
这琴技在上京城恐都是难逢对手,但听过她名字的人却并不多。
曲终声停,兰莺也终于抬起了头:“不知三位公子还有什么想要听的曲儿?若没有.”
沈窈打断她,“那便,弹一曲《七哀》吧。”
眸光在烛灯下流转,兰莺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轻声应了句好,便怀抱起琵琶。
一曲凄凄艾艾的调子便顺着指尖流泻,“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这一曲七哀本就是一首思妇哀唱对丈夫的思念和怨恨的,所以听起来也十分哀愁,引入心悲。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鲜少人知,这一字一句道尽愁怨的闺怨诗,也是写诗之人在怨愤他与当朝皇帝的不满。
琵琶声止曲欲停,兰莺放下了琵琶,口中的调子仍在唱着。
她的琴技和歌技没有哪次不引人入胜能牵动人心魂,但这次却效果甚衰――温绰的目光全都聚在了沈窈面上,照野是个武人也不懂曲不懂诗,袖中指腹摩擦着冰冷的匕首,完全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兰莺怎么能看不出,大概唯有……这位书童少年在认真听她弹唱。
不对.是书童打扮的姑娘。
故而她忽然停止唱腔,改为念词
“愿为西南风――”
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看向沈窈,似乎在等待着她接下去下半句。
沈窈愣了愣,她没有背过这首诗,哪里接的下去。
温绰和照野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不是中原人,更不可能知晓中原人的诗。
看没人接得下,她也不再唱下去,只是低身子将地上的琵琶重新抱进怀中,轻声软语:“命我唱七哀又接不下去,两位公子和姑娘是在戏弄兰莺么?”
沈窈刚想问温绰她怎么不知道还有接诗这一环节,话还没问出口,四周却忽然如死一般的沉寂。
他们几人都没说话,原本能听到的隔壁厢房的江南小调也戛然而止,如同骤然消失了一般。
怕受人打扰,落仙楼的贵客厢房位于第三层,若非身份尊贵,没有老鸨的亲自安排一般人可是上不来的,下面吵闹声喝酒声几乎盖过大部分声响,所以楼上就算发生何事,除非是走水,下面的人都不会察觉到什么。
但他们似乎没猜到照野耳朵格外灵,在这寂静声中仍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当即亮出手中利刃挡在温绰与沈窈跟前。
果不其然下一秒,房门被利刃破开,窗外也跳进了几个身穿黑衣劲装的蒙面人,他们手拿长刀,看来早已准备好许久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