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望着这景象,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默默为俞芮哀悼了几百遍。
同时,伸手探知过油锅温度之后,苏渺也转眼忙起了自己的东西。
就如江彤所说一般,起锅,热油,兑冷油,一口铸铁锅已经到了全然不沾的程度。
而苏渺也是在油温正好的时候,下了一把土豆丝进去。
下锅时,苏渺还不禁在想。
虽然土豆丝的粗细确实会影响翻炒时的熟成度,但其实在这样的油温之下,食材切配程度已经很难对成品有太多影响了。
油锅“呲啦”响起了蒸干水分的声音,又在翻炒途中,将脆韧的土豆丝逐渐炒软,析出淀粉,又在水分和油温下渐渐黏稠。
不断地翻炒下,土豆丝从根根分明,变成了柔软好定型的模样。
而就在这时候,苏渺也开始拨弄锅铲,将变软的土豆丝整理成型,让它有了圆饼的形状。
熟成,成型,紧接着便到了定型的阶段。
苏渺锅中的土豆丝饼,已经在煎制和不断翻面的过程中渐渐形成金黄的外壳。
等待期间,她又带了两眼身边的江彤和柳绵绵。
见江彤在煎制期间以锅铲背部按压土豆丝饼,似乎是想加快脆壳形成,苏渺提醒道:“江彤,不要按压。”
江彤没有抬头,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一边的柳绵绵问:“按压会如何啊?”
苏渺侧眸:“按压会让成品变得紧实,便不会有‘金丝’之感。而中间留存的嫩芯也会流失水分,使得口感更为笨重。”
柳绵绵恍然一般点点头,苏渺也借着机会看向柳绵绵锅中。
苏渺向来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做得不错。”
柳绵绵垂眸浅笑:“我只是看样学样罢了。”
苏渺笑笑,没多说什么。
锅中的土豆丝饼已然在两面挂上了金黄的酥脆外壳,而经过油锅浸透每一根土豆丝的煎制,所谓“金丝”之态也有了一个具体的呈现。
在喷香之中,苏渺与江彤还有柳绵绵先后夹出土豆丝饼控油,又在苏渺的讲解下,将粗盐磨碎,混着花椒粉胡椒粉撒在了饼的表面。
等了一会儿,苏渺观察了一番三人成品。
确认过除了江彤的饼略微扁了一些,没有太大的差异之后,苏渺说:“行了,完成得不错,你们都尝尝吧。”
两人各自尝了一口自己的饼,又尝了尝苏渺做的那块。
柳绵绵先开了口:“果真是蓬松的要来得口感丰厚。”
“未经过压制的,外酥里嫩,咬开酥脆的外壳之后,里面还能尝到近似土豆成泥的口感,”柳绵绵不住感叹,“我方才也差点耐不住性子压制了。”
但说到这里,柳绵绵又对江彤说:“不过压制过的倒也是有不同的风味,偶尔尝尝新鲜的口感也是不错。”
江彤看了柳绵绵一眼,又望了一眼苏渺,很快收回眼神低眸道:“做坏了便是做坏了,我不辩白。”
说着,她又举了举苏渺煎制的土豆丝饼:“你的确实比我们的都要蓬松,你是比我们更早开始成型煎制了?”
“算吧,”其实苏渺也没多留心,只觉得成品口味一样便够了,“越早成型,里面空隙越多,也越容易让油浸透,可以使成品更为结实,不容易垮塌。”
土豆煎制过的香气仍然萦绕在周围,但经过一阵子回温,当柳绵绵与江彤再次看回去时,却发现柳绵绵的土豆丝饼已经开始有了湿软的迹象。
――那便是炒制过久,没有完整土豆丝支撑所给的负面回馈。
这样看来,三人的成品中,当真是只有苏渺的成品达到了外观,色泽,口味缺一不可。
柳绵绵又一次感叹,苏渺只笑笑说:“不过平常都是一人负责一道菜来批量做,也很少会体现区别。”
“而且这东西都是趁热吃,吃不完也会在吃下一道菜时被撤掉,”苏渺说,“毕竟只是点心,也……”
话都没说完,苏渺又被不远处的责备声打断:“这可是一道点心,每一道菜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虽然苏渺知道这话不是在说自己,但她还是隐约感觉后背一凉。
莫焕山又对俞芮说:“万一吃的人喜欢放到最后再吃呢?不愿意被撤走呢?”
苏渺又感觉后背一紧。
就听莫焕山还在说:“餐桌上瞬息万变,你这般随意敷衍如何做这御膳房的厨子?”
“我们就是应该做到能应对最多的变故。”
苏渺这边三人皆是一字不差地听完了莫焕山的责备,一直到另一边愠意暂缓,柳绵绵才悄声开口对苏渺说:“苏御厨……你还好吧?”
第26章 桂花醪糟冻
莫焕山和俞芮在另一头硝烟不断,这边两个新人看着,一时间都不敢有多的动作。
柳绵绵观望了一阵,试探着问苏渺:“这……要不要去看看?”
这样的场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苏渺总不可能在新人面前上来就诋毁她们的新上司。
毕竟莫焕山还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用,”苏渺道,“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把东西收拾一下便回去吧,”苏渺交代道,“有什么安排我再找你们。”
两人很快就张罗下去,收拾完了东西便准备离开。
临别前,苏渺又叫住她们:“孙掌事那里有不少前辈留下来的手艺记册,你们闲来无事便去看看,多少有些帮助。”
两人应下了便先后离开,主膳房里转眼只剩下苏渺,还有争辩不休的莫焕山和俞芮。
分明只是一个土豆丝饼,但两人之间的矛盾却是愈演愈烈。
眼看着两个土豆丝饼终于下锅,可争论的东西,也比交织缠绕的土豆丝还要来得多上许多。
“俞芮,你方才是不是在油里撒盐了?”莫焕山问。
俞芮侧眸看了眼莫焕山,振振有词道:“土豆丝容易粘锅,我撒点盐以防万一。”
莫焕山没有抬眼看俞芮,只专心眼前,头都不抬地说:“土豆丝已经经过调味了,再多沾上咸味,便容易发酸甚至发苦。”
俞芮已然没了耐心,实在受不了莫焕山的情况下,她的回嘴甚至都有了一副御厨的模样:“拜托……莫御厨。”
“我才加了多少盐?”俞芮翻了个白眼,看向莫焕山,“这一点盐能咸死个人还是能渴死个人?我……”
“你不应该看我,”莫焕山打断俞芮,“你应该看你锅里。”
他又教育道:“厨子做菜,就应当把心思都放在眼前。”
俞芮紧咬起了嘴唇,随即扯起嘴角无声笑了起来。
一边苏渺看着看着竟有些想笑,站在看戏角度的她,倒是想去端一杯茶水来慢慢看这一出戏。
约莫片刻,莫焕山和俞芮终于历经万难将两个土豆丝饼摆了盘。
苏渺凑过去远远观望了一眼,觉得成果还算喜人,却很快就听莫焕山说:“你能感受到其中参差了吗?”
苏渺倒吸一口凉气,再次为俞芮默哀。
而俞芮已然开始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吃不出来。”
莫焕山盯着俞芮,似乎是思虑良久,随即才叹了口气感慨道:“俞芮,你这样的性子,总会得罪人的。”
“除了你还有谁会跟我挑刺?”俞芮反问。
莫焕山摇摇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随即沉默着开始收拾灶台。
一直到收拾完了一切,莫焕山放下抹布,走到了苏渺面前:“这下你该明白我说得没错了。”
说什么说得没错?
苏渺莫名其妙被拉进了话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陷入一个新的疑惑。
可新的疑惑尚未得到解答,莫焕山又回头对俞芮道:“时间不早了,歇一会儿便可以为晚膳备菜了。”
“这两个金丝土豆饼你都留下,仔细辨别其中参差,你便能明白我说的话。”
说完,莫焕山将手中抹布叠成了四方小块,放在了灶台之上,便转身离开。
看着莫焕山叠得四四方方的“小豆腐块”,苏渺当真觉得,莫焕山的“莫”,一定是莫名其妙的“莫”。
望着莫焕山走远,苏渺走到俞芮身边。
“你还好么?”苏渺问。
俞芮扯笑,笑得十分难看:“好……好极了……”
苏渺伸手给俞芮顺了顺气,便伸手在面前两个土豆丝饼上各掰下一块。
先入口的是俞芮做的。
外壳酥脆,内里鲜嫩。
咬下一口时,甚至会在不经意间掉下两根酥脆的土豆丝。
而再往细咀嚼,在还存着汁水的内芯中,苏渺还咬到了两颗尚未融化的食盐颗粒。
苏渺漱了口,再吃莫焕山做的。
同样是外酥里嫩,但莫焕山做的土豆丝饼却要比俞芮的更为规整。
经过精益求精的翻炒和定型,即便土豆丝会随着入口断裂,但每一根土豆丝好像都完美地与其他部分交织,达到了只断开,不掉渣的效果。
――这是苏渺都没有做到的细节。
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只能是每一根土豆丝都均匀切配,而翻炒,整理外形,也需要达到极高的专注度……
这样想着,苏渺对莫焕山再次心生敬佩。
虽然她还是觉得这并没有必要。
苏渺观察了一眼俞芮的神色,将两个土豆丝饼叠在了一起。
摆在同样的位置上之后,潦草与规整便有了一个十分具象的呈现。
苏渺正要开口,却听俞芮先说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个,我知道我和他有差别。”
苏渺有些意外。
“我知道他一定会做得很完美,所以我就为了多炒一会儿又不粘锅,才加了点盐,”俞芮叹道,“可炒了我才发现,原来炒得再细致,土豆丝切得不均匀,还是会让土豆丝漏出来几根。”
苏渺挑眉,觉得事情好像比她想得还要有意思:“你这不是知道么?”
“可我就是气不过,”俞芮鼓起一口气,“你说这不就是个土豆饼?”
“吃的人谁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小毛病?”俞芮问苏渺,“他这些东西,是不是算多此一举?”
苏渺安慰似的点点头,又听俞芮抱怨:“而且,他那又是什么态度?我真怀疑他在针对我……”
“别同他置气了,他就是这样,你也不是第一天见识,”苏渺再次宽慰,却瞥见门口有个身影靠近,“江彤?”
江彤带着个食盒走进来,摆在苏渺和俞芮面前。
“莫御厨让我交给你们,”江彤高高的束发之下,眉目也透露着高傲,“让你们在备菜之前吃。”
苏渺应了一声,打开食盒。
“桂花冻……醪糟?”苏渺没见过这个,便问,“这是什么?”
江彤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苏渺投来新奇的目光,嘴角顿时有了些笑意。
“这是莫御厨在江南新学的点心,”江彤解释,“桂花酿酒再与醪糟一起加琼脂凝固成型,点缀桂花蜜便可食用。”
“便利又美味。”
苏渺又仔细观察了一眼,对俞芮道:“你看,莫焕山虽然刻薄刁钻又死板,但大家毕竟还是同僚,他……”
“他让我交于你们品尝风味,之后中秋家宴可能会用到。”江彤毫不留情地打断。
苏渺无奈地扯笑,看向江彤:“你们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莫焕山捡到你,”苏渺笑道,“是我们的福气。”
江彤回味过来,当即瞪大了眼。
可怎么说都是上级,而江彤自知自己肯定说不过苏渺。
这些难以实现的小心思被打消了,江彤也不多逗留,再次交代了句“尽早吃”,便转头离开了主膳房。
江彤离开,苏渺看看桂花醪糟冻,看看俞芮:“吃不吃?”
俞芮深吸一口气大有一副要撒泼打滚的样子,却还是偃旗息鼓。
“吃……”俞芮垮着个脸,“为什么不吃,不吃白不吃。”
像是自我安慰一般,俞芮自言自语着疏通了自己之后,便拿起勺子舀下了一块料最满的桂花醪糟冻。
大吃一口,却大吃一惊。
俞芮品尝着嘴里的东西,脸上却变得十分委屈。
苏渺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虽然这么说很没出息,但……”俞芮瘪着嘴说,“好好吃……”
苏渺“哧”的一声笑出来,也跟着舀了一勺:“能有多好吃?”
可一口吃进去,苏渺也后悔话说早了。
和着时节采下的金桂,炖煮熬至成花蜜之后格外清甜芬芳。
而桂花与醪糟这两种几乎是天生一对的食材混合在一起,更是将酸甜清香发挥到了一种极致。
不知道是用了一种什么手法煮制,桂花酒中竟不留半点酿制后的辛辣苦涩,反而有种特别柔和的酸意。
混合着花蜜的甜,通过醪糟在嘴中的咀嚼,仅仅一口,便将味蕾的困顿反复清扫。
前不久因为金丝土豆饼留下的油腻转眼荡然无存,转而代之的只有无限清爽。
在这个时候让江彤送上一碗桂花醪糟冻,苏渺很难不去揣测莫焕山的用意。
看着俞芮还在一口一口品尝,苏渺已经放下了勺子,靠在了灶台边沿。
俞芮见状问道:“怎么了?”
“俞芮,”苏渺垂眸稍忖,望向俞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一步步踩进莫焕山编排的中秋家宴中了?”
第27章 偷食谱(大雾)
俞芮愣了半天,看着面前的桂花醪糟冻突然反应了过来。
“啊?!”俞芮指了指桂花醪糟冻,又指指门外,再看向苏渺,“你的意思是,这些其实都是莫焕山对中秋家宴的安排?”
苏渺点点头:“或许在金丝土豆饼这上边还会有所变动,但不出所料的话,他应该是想以一道油炸的点心,配着这样一个解腻的甜点上桌。”
“你可以理解成他给这份菜单做了一个模具,”苏渺道,“而各宫的菜单说白了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填充物。”
俞芮顿时觉得面前的东西不香了。
“那这样我们不就没有发挥空间了?”她放下勺子,愁眉不展,“那怎么办?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他倒是有了万全准备。”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俞芮托腮思索道,“敌暗我明?”
苏渺失笑:“你当是演宫斗?”
“我们在宫中,还要斗,不就是宫斗?”俞芮反问。
“你这么会概括,不去做军机大臣可惜了,”苏渺倒是没看出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而且我也没说要跟他斗。”
俞芮“啊?”了一声,就听苏渺又说:“他这个模子给我们准备得极好,我不用岂不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