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他能有多少变化,”苏渺轻笑,“如今见他这样安排,我倒也放心了。”
起先,听见莫焕山说要每个宫都做一套菜单时,苏渺还觉得异想天开。
但如今觉察到了莫焕山的打算,苏渺也不管他是刻意提示,还是无意透露,只觉得事情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只是以苏渺的菜式储备量来说,要找到那么多类似的油炸点心,还有搭配的解腻甜点,在没有电子设备帮助的情况下,还是有些困难。
最可惜还是时间并不那么宽裕,而莫焕山的存在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个晋升机会有多难得。
“御膳房记录的菜都是莫焕山知道的,”苏渺沉思,“既然要比优劣,我定得拿出一些不常见还考验功夫的菜。”
这样一来,运气好,可以劝莫焕山放弃每个宫一份菜谱,运气不好,莫焕山不放弃,她也能比莫焕山多占优势。
俞芮:“你以前知道的那些,不足以支持你的想法吗?”
“是可以,但是不够,”苏渺说,“而且,中秋家宴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动手,光是我会是远远不够的。”
“得找一些本就有手法传下来,又可以配合我进行改进的菜式,老菜新做。”苏渺说。
俞芮好像明白了什么:“你这话听着……你不会看中御书房传下来的食谱了吧?”
“那可是只有陛下赏赐才能看到的,”俞芮满目震惊,“你不会想拜托宁渊去偷吧?”
“那怎么可能?”苏渺笑笑。
俞芮:“那就好。”
苏渺:“我要自己去看。”
……
想法落定,苏渺便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从御膳房后门一路溜到了太子殿后。
虽然这件事情苏渺也没有把握,但为了晋升,她总要去试一试。
让人往殿内通传了一声之后,苏渺很快就等来了崔公公。
崔公公一路引着苏渺进了殿,但苏渺却没有见到沈确的身影。
正要开口问及沈确,这崔公公就人精一般猜到了苏渺的心思:“太子殿下正在和宁侍卫在内殿下棋,苏御厨稍等片刻。”
听闻宁渊会下棋,苏渺倒是有点意外。
本以为他只是个擅长舞刀弄枪的人,倒没想过还能与沈确下上一手棋。
苏渺留了个心眼,还是知情识趣地应声:“多谢。”
没等多久,沈确与宁渊前后脚从内殿走出来。
而宁渊似乎是没想到苏渺会出现在这里一般,在望见苏渺之后,毫无表情的脸上便有了不可见的变动。
沈确侧眸望了眼宁渊,走向苏渺的方向,又与她擦肩而过后在殿中的坐榻上坐下。
崔公公奉上茶水,沈确缓缓开口问:“听闻今日风起,倒是没想到把你吹来了。”
苏渺来这一趟本来就有点心虚,便收起了老朋友的姿态老实应声:“太子殿下玩笑话。”
殿上静了会儿,谁都没有说话,也像是都在等对方开口。
沈确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又等了苏渺的沉默许久,才问:“有事相求?”
“奴婢想拜读御书房的食谱记册,”苏渺道,“想问殿下要一份……通融。”
“通融?”沈确眸子微垂,把玩着茶碗盖子,又忽而盖下碗盖道,“你的通融,‘太子殿下’兴许帮不了你。”
苏渺神色微凝,终于抬眸回望向沈确的眸子,却到这时才发现沈确眼底的笑意。
就见沈确又说:“但沈确可以。”
苏渺顿住,隐约觉察到沈确的深意,又不敢过度揣测。
毕竟对方是太子,毕竟自己有求于人,不论出于什么角度,她的姿态都是必须放低的。
可……
“前些日子,听闻你与书儿来往甚密,书儿也说与你相谈甚欢,还夸奖了你的甜品,”沈确笑着话锋一转,“说起来,我们也有许久未见了。”
哪来的这么多“甚”……
苏渺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扯扯笑,正要解释,又被打断。
“宁渊也说你手艺尚佳,总是夸你。”沈确又说。
苏渺冲宁渊望了一眼,叹道:“是我疏忽了。”
听见苏渺服输似的改口,沈确终于满意地笑了:“既然如此,我便要罚你。”
苏渺无奈:“自愿领罚。”
沈确缓声道:“以沈确的角度,我想在你看完食谱之后,交一份新菜作为谢礼。”
苏渺闻言眯眸,试探着问:“那……以太子殿下的角度呢?”
“太子殿下?”沈确半靠在他那华贵的坐榻扶手上,“太子殿下想让你在中秋家宴上,下一些心思。”
没等苏渺开口询问,沈确便说:“不瞒你说,纵使你今日不来寻我,我也要来寻你了。”
苏渺隐约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殿下请讲。”
“也不是什么大事,”沈确道,“就是希望你能在中秋家宴上,于‘团圆’之题,给‘太子殿’备一份特有的贺礼。”
“而这道贺礼,须得由你来做。”
御膳房那头事情还没解决,这边又来了一个新的麻烦事。
说了一堆,什么“谢礼”什么“贺礼”,无非就是沈确想要在久别回宫之际,借团圆之名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罢了。
苏渺心里长叹,心说俞芮的“宫斗”之词当真是一语成谶。
可沈确开了这个口,苏渺就是想原路打道回府,都没了这个机会。
既然沈确势在必得,苏渺也只好应下:“你既然开了口,我会尽力为之。”
“好,”说着,沈确起身,“那便辛苦你了。”
“行了,拿宁渊练了手,也该同父皇去讨教棋艺了,”沈确眼神示意了一番崔公公,又侧目对宁渊道,“熟悉的地方,别出了纰漏。”
宁渊点头应下,就跟着苏渺一起望着沈确与崔公公离开。
苏渺眼看着沈确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低声感叹了一句:“当真是滴水不漏。”
“他向来这样。”宁渊听见了苏渺嘀咕,低声应了句。
苏渺和宁渊也有几天没见了,可听闻他还会下棋之后,苏渺对他倒有了些改观:“之前不知道,你还会下棋呢?”
宁渊仍然惜字如金:“棋局亦如人生。”
苏渺笑道:“沈确教你的?”
“嗯,”宁渊点头,又问,“走吗?”
“走啊,”苏渺想起沈确的说辞,“听起来你没少去御书房?”
“以前沈确在山里时,我常来往帮沈确偷书,”宁渊云淡风轻地说着大逆不道的事情,又问,“如何走?”
苏渺愕然:“还能如何走,难不成抱着……”
一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开始攻击苏渺。
苏渺掩面咳了一声:“你带路吧。”
宁渊应下便引着苏渺从后门溜了出去。
在宁渊的引路之下,苏渺一路跟着到了御书房后,两人在一处通风口下先后顿足。
“这是?”苏渺问。
“今日陛下应当不会过来,若我以沈确名义进了御书房,便不会再有人抢占,”宁渊说着,将苏渺横抱起来,“冒犯了。”
将苏渺横抱起来,宁渊踩上边上的杂物架,就两步上去,抓着屋檐停在通风口前。
他一只手稳稳托住了苏渺,目光示意通风口:“通风口不小,清理也还算得当,你爬进去应当不是难事。”
兴许是因为这样大胆的事在宁渊出现之后层出不穷,苏渺都觉得自己承受能力大得天塌下来都不觉奇怪了。
她盯着通风口犹豫片刻,便扶着宁渊的手拆下通风口的封窗,钻了进去又将封窗合上。
见苏渺已经藏进了通风口,宁渊才稳稳落地:“我进去之后会在里面敲墙示意,不用着急。”
苏渺应下,宁渊也转头走向正门。
她就这么等着宁渊给她消息,却又听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些动静。
不得不说,这个通风口用于偷听八卦秘事真是极好的。
听着远处动静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苏渺便本着多拿捏一个秘密对自己没坏处的想法,往封窗处靠近了些,仔细听起外面的对话。
“只要这样做便可以了?”一个女声传来,“当真能帮上娘娘?”
苏渺心说果真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那是自然,”一个从未听过的纤细男声紧接着响起,“这样一来,那苏渺纵使能力顶天,也掀不起风浪来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苏渺心口一紧。
就听那个女生又问:“那可以劳烦公公再替我给娘娘带一句话吗?”
“事成之后自然能与娘娘来往详谈,”那公公浇灭了对方的念头,“如今你要做的便是完成娘娘的吩咐,还有避嫌。”
这“避嫌”二字说得极重,堵得对方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大概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在那公公堵死了对话之后,两人的对话就停了下来,而停在那处的动静也渐行渐远。
而随着那处动静渐远,身后动静也渐进。
也不知听着那对话过了多久,宁渊已经到了御书房内的通风口下。
“咚咚”两声敲击墙面的声音传来,苏渺收起思绪开始往身后的通风口另一端挪动。
只是苏渺纵使面前一片清明,却对身后的距离没有半点估量。
她只能靠着大概的感觉往后挪,然后……
然后倏地一下踩空,整个人从通风口失重滑了下去。
但说来也奇怪,在下落的那一瞬间,苏渺并没有为身上即将要到来的疼痛做好半点准备。
相反,她唯一做的只是及时捂住了脸,提前防止自己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感到尴尬。
――像是早已预判到了宁渊会接住她一般。
苏渺稳稳落在了宁渊怀里,令人安心的木质香扑鼻而来。
他又救了自己,苏渺想。
直到在宁渊臂弯下安稳落地,苏渺才想起该说一句“谢谢”。
“举手之劳,”宁渊说着便将御书房内部的封窗合上,又给苏渺指了一个方向,“食谱相关的东西应该在那一个架子上。”
苏渺顺着宁渊指的方向看过去,很快又想到刚才听见的那番对话。
一个猜测飞快地闪过苏渺脑海,她没多犹豫就奔向了那排书架。
带着怀疑,苏渺指尖在宁渊所指的书架前一点点划过,紧接着她又往后退了一步,纵观起整个书架。
宁渊走过来时正好撞见这番景象,便问:“怎么了?”
苏渺目光专注地在书架上打转了几遭,蹙起眉对宁渊道:“劳驾帮我将这几册食谱拿一下。”说着,她指了几册食谱。
宁渊虽是不解,但还是按照苏渺所说照做了。
而在宁渊取来了东西之后,苏渺又在书架上抽下了几册其他食谱。
就见苏渺将让宁渊拿的这些尽数摊开,又将自己拿的尽数摊开在另一边。
两边食谱摆在一起,宁渊也开始发现了些许违和。
不过宁渊没有妄加揣测,只是看着苏渺在他拿下的食谱上稍作翻阅,随即蹲坐在了地上,眉心紧锁。
“食材,用料,烹煮方式都能对上,”苏渺望着面前摊了一片的食谱道,“但只要仔细推敲,便能看得出烹煮时间与现实不符。”
“这样的食谱……若是没有经过尝试便用来做菜,那菜式轻则风味不佳,重则无法入口,”苏渺沉声,“稍有不慎,甚至有毒。”
“食谱被换过了。”她说。
事态的严重程度超过了苏渺预期,于是苏渺还是将方才听到的对话复述给了宁渊。
接着,两人之间各自沉思良久,直到苏渺合上一本食谱,打破了沉默。
苏渺脸上看不出愠意,眼底的情绪也难以捉摸。
唯一可以捕捉到的,竟是她开口时微扬的嘴角。
“看来我真的是本事见长,”就听她低声笑道,“都有人想害我了。”
第28章 古法红烧肉(一)
苏渺一声笑听在宁渊耳中,宁渊竟在担心苏渺安危之余,开始有些担心起谋划这件事情的人。
只是在这之外,宁渊更多的还是好奇:“你准备怎么做?”
在这样的事情上,宁渊自知还是能帮上一点:“我可以帮你探查一番。”
“不用,”苏渺道,“既然他们能到这地方偷梁换柱,那他们的本事不会太小。”
“不要贸然去做些什么,免得打草惊蛇,”苏渺与宁渊静静地对视,“而且,我已经有办法找到动手脚的人了。”
宁渊稍一挑眸:“当真?”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苏渺笑着反问,又从那堆假食谱里挑出一本,递给宁渊,“只是有件事,你得替我办一下。”
……
两日后,入夜。
这一日的所有膳食都打点完毕,御膳房如往常般到了休息的环节。
连着两日下来,关于中秋家宴的事情都只停留在了磨合,孙掌事也不免有些担忧。
趁着苏渺和莫焕山都在,孙掌事叫来两人,小心询问道:“你们可是在中秋家宴上遇上了难处?怎的莫焕山回来之后都没有动静?”
莫焕山看了眼苏渺,应声道:“磨合的效果尚且不如人意,若是贸然进入下一环节,恐怕只会事倍功半。”
孙掌事面露愁容:“有些事情其实也不必这般计较,”她语重心长对莫焕山道,“你啊,就是太较真了,这种时候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莫焕山应道:“不论好坏,我都已经备好了应对的方案。”
“轻重缓急,我这里都有可以应对的菜式,”莫焕山正色,似乎是在暗指苏渺,“这取决于配合的人是否靠得住。”
孙掌事看向苏渺,却发现苏渺今天竟然是少有的安静。
见她都不回怼莫焕山了,孙掌事不禁问:“苏渺?在听吗?”
苏渺扫了一眼莫焕山,又对孙掌事笑笑:“在听。”
“只是我今天难得觉得莫哥言之有理,”苏渺突然别有深意地对莫焕山笑笑,“我也觉得,事情成败只取决于配合的人靠不靠得住。”
“这万一有什么人心怀鬼胎从中作梗,”苏渺笑得眸子都完成了月牙,“那自然是得不偿失了。”
莫焕山回望着苏渺,稍忖后点点头说:“你能明白这点就好。”
苏渺本想激一激莫焕山,看他会不会有什么神色变动,或者露出马脚。
可莫焕山这个回答实属有些让她意外了。
这莫焕山究竟是演技实在过硬,还是当真对食谱的事情不知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能回过头来给苏渺一个肯定的眼神?
苏渺正百思不得其解,正好又听见御膳房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平庆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