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柳绵绵。
看着苏渺的神色,莫焕山有意提醒了一句:“新人再优秀都是新人,中秋家宴事关紧要,若非必要我劝你还是不要让新人经手。”
“白霉发酵的工艺,很多普通厨子都明白。”
苏渺稍愣,一时间猜不透这是莫焕山是真的这样想还是有意提醒。
但阴差阳错之下,柳绵绵也因为她不在御膳房没能过多干涉中秋家宴,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苏渺思索着点点头,应声道:“我知道了,多谢。”
第36章 中秋家宴(二)
与莫焕山简单说了几句, 苏渺便转身去找她的可可豆。
路上遇到俞芮孙掌事,在两人的强烈要求下,苏渺还是去换了身衣服, 才重新赶往小厨房。
在小厨房合上门, 俞芮终于好开口问。
“苏渺, ”俞芮开口还是因担忧哽咽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呀……”
苏渺手上动作稍顿,随即开始回忆起之前的经过。
……
那天苏渺与宁渊一同用完了晚饭,便歇了下来。
灌了一壶银耳羹, 又将叫花鸡打包装好,心里念着早晨的花开得最好也最新鲜,苏渺便和宁渊约定了次日一早便出发,也好尽早赶回宫里。
次日天蒙蒙亮, 宁渊租了一驾马车,将马车与马匹拴好之后,两人便上了路。
只是到了半路,宁渊却神色不佳起来。
“有些不对劲……”宁渊坐在马车前, 低声对马车内说。
苏渺揭开马车帘子,环顾了一圈,但因为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却感受不出异常:“怎么了?”
虽然此时此刻时间尚早, 但按理来说,来往的人不会少到只有他和苏渺两个人这般冷清。
可无端的担忧对苏渺来说兴许也只是负担, 宁渊欲言又止了好一阵,还是说:“没什么, 你坐在车里,小心一点。”
苏渺侧眸再次观察了一会儿宁渊的神色, 只觉得宁渊或许是有些多虑了,但也还是留了个心。
一直到将新鲜的玫瑰转移到了一个个花盆中,又买了一批袋子将花盆精心打包起来,重新上了路,苏渺才从马车里探头对宁渊说:“我出宫采买,你倒是比我紧张。”
苏渺笑笑,宽慰自己也宽慰宁渊:“你多少是有点杞人忧天……”
话都没说完,小道两侧的树林里便传来一声一闪而过的响动。
O@作响惊动了林间山雀,也有意无意地惊动了马匹。
一声嘶鸣喊得苏渺心底有些发毛,可紧接着马匹又是一阵躁动,让从马车探头而出的苏渺在一个失重下险些坠下马车。
宁渊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苏渺,将她环进了自己怀里,又在起身同时,听见“嗖”一声在耳边擦过。
――一支箭直直地扎在了一侧擦肩而过的树干上。
苏渺回头望向那支箭时,心头血液都几乎凝滞。
“这……”苏渺已然回神,“有人要……!”
苏渺话都没说完,就被宁渊一下捂住了嘴:“不是瞄准要害。”
宁渊不动声色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低声道:“他们应该只想让我们丧失行动能力。”
“特别是你。”
说完,宁渊停下马,揭开车帘将苏渺安置其中。
他一手按在苏渺嘴上,一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在马车中不要出声。”
苏渺一个晃神,望着宁渊时眼底神色忽然有些复杂。
这样的画面,她好像见过一次。
就听宁渊又说:“冒犯了。”说着,他便凑上前,“借外套一用。”
这眨眼一瞬间的工夫,苏渺脑海中顿时思绪万千。
她伸手下意识去拉住宁渊,却只在失之交臂后,望着停在半空中的手回味阵阵后怕。
直到宁渊带着她的外套离开,她才后知后觉地回神觉察到。
这场景,不是梦,她确实曾经见过。
就在她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
那个夜晚,她醒在了苏家宅院,拖着重伤的瘦弱躯体,望着满院子残骸,正一点点感受被绝望蚕食,却平白被一个少年救走。
而那个少年也是一袭黑衣,将她一路带到了郊外窝棚安置,又穿着她的外衣,去引开了追来的匪徒。
……
苏渺很难不去想这因缘际会并非巧合,却难以置信命运轮转当真如此玄妙。
转念想到自己侥幸得来的二十载走到今天,又想起宁渊在宫中初见她时的模样。
‘你……果真没死。’
苏渺心口跳得厉害,她早该想到的。
她早该想到的!
又是御前的人,又是对得上年岁。
还有那熟悉的香气,以及宁渊才不过见上数面便尽心帮她的种种……
……她明知不会有人这样平白关照别人。
苏渺伸手在车帘之前,试图喊出的名字却哽在了喉口。
宁渊确实交代了让她待在马车里不要出声,可在担心自己的动静影响到宁渊行动之余,苏渺也不禁担心起宁渊安危。
上一次能侥幸,这次呢?
这样一个问题反复闪过苏渺的脑海,直到远处又是一声嘶鸣响起。
命都是他捡回来的,还给他又怎么了?
苏渺咬了咬后槽牙,便揭开车帘一跃而下。
嘶鸣声传来的地方听着不远,苏渺顺着地上脚印很快便能寻到他们离开的方向。
只是清晨湿软的土地上,马匹脚步并不规整,甚至随着行进愈发杂乱无章起来。
一直到看见一处硕大的泥坑沾着血迹一路延伸向树林的低洼处,苏渺惊得下意识捂住了嘴。
她两步并一步地赶到一边小道旁的树下,扶着树干往下望去,就见宁渊连人带马倒在了山林之中。
宁渊半昏半醒靠在一处树下,远远看见苏渺,艰难抬眸哑声道:“别……别下来。”
可苏渺只左右环顾着想借些什么东西下去救宁渊,不但没听清宁渊说了什么,还没注意一声脚步无端靠近。
待脚步声停在身后,苏渺回头望见一袭黑影,随即肩上一重脚下一空。
还没来得及望见推她那人的模样,苏渺便直直跌了下去,随即跌倒林间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夜里。
苏渺只觉得浑身疼,疼得厉害。
深秋夜里本就露重,苏渺撑着哪里都疼的身子坐起来,又险些再次滑倒。
“别乱动,伤口会裂开。”宁渊声音听着很虚弱,却听得苏渺一下就清醒了。
苏渺挣扎着坐起来,也终于发现除了身上几处擦伤之外,自己手臂和小腿上各落上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虽然沾满血污的衣裙之下,伤口已经被干净的黑布条给包扎了起来。
“我晕了多久?”苏渺问。
宁渊:“三日。”
那便是早已过了时限。
苏渺望向宁渊:“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问着实在有些多余,毕竟从声音,还是他破败的衣裳来看,他都伤得不轻。
苏渺身上算是缓过来了,心想着宁渊帮她处理了伤口,她也没道理放任宁渊不管。
“你的伤呢?”苏渺靠近宁渊,动手检查起他的伤处。
可苏渺没想到的是,她不理宁渊阻止检查了全身,但令他神色变动最大的,竟然是碰到他衣服完好的肩膀之时。
这时苏渺也懒得估计男女有别,上去便松开了宁渊的衣襟。
果然,宁渊来之前便受了伤。
面前枪伤口的触目惊心却比不上苏渺心口的酸楚,她抿着嘴,语气满是不忍:“你怎么……”
宁渊按住了苏渺的手,盖上了衣裳,不想让她继续看:“我没事。”
可有些话兴许真的不能说,这才说完,宁渊就觉得面前苏渺的外形模糊了起来。
兴许是守着苏渺过了三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宁渊堪堪绷到了极致的弦,就这样断了。
看着宁渊就这样晕下去,苏渺吓得不轻。
她甚至没有多想,就从行囊之中摸出了她那时大手一挥买下的药材,寻出党参当归便塞进了宁渊的嘴里。
她也不管宁渊疼不疼,上去就用力拍了几下:“宁渊!”
“宁渊你醒醒!”苏渺反复地喊着,“醒醒!”
可宁渊不但没有回应,就连吞咽的动作都没有。
这样不是办法,药含在嘴里吞不进去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苏渺从没急成这样过,回想到最初救宁渊那一刻,她想起了包中存着的银耳羹。
那时候只想着炖一个银耳羹路上可以当甜汤喝,怎么都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用处。
再次望向宁渊,苏渺的视线便落在了月光下宁渊苍白的嘴上。
性命攸关的时候,哪还有心思管什么礼数。
苏渺这样想着,抓起几片党参当归就放进嘴里。
用力干嚼几下之后,她往嘴里灌进一口银耳羹,随即和着党参当归一并吻在了宁渊的嘴上。
银耳羹苏渺炖了整整一个时辰,早已炖得细腻顺滑。
一口进去连银耳本身都快尝不出存在感,用来喂药确实是现在的最优选。
虽然就连苏渺自己都没想过银耳羹还能有这样的用处。
终于,宁渊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脖颈,在苏渺的搀扶下微微仰起,也顺着苏渺的动作,在顺滑的银耳羹输送下,开始有了吞咽的迹象。
苏渺算不清药材剂量,只念着这样的宁渊用寻常剂量肯定不管用。
于是也不知喂了几口,直到银耳羹见底,苏渺终以为自己无计可施时,宁渊紧闭的眼皮有了细微的颤动。
“宁渊?”苏渺语气里藏不住欣喜,取来帕子就替宁渊擦干净嘴角,“宁渊?”
正松了一口气,一边小道上又传来一阵动静。
本以为是杀手折返,但仔细一听,好像又有车轴声一起靠近。
声响在靠近苏渺这处停了下来,紧接着脚步声便代替了车轴声,在这一带环顾了几圈。
就听一声脚踩落叶的声响传来,苏渺望见有人在月光下探头。
那人背着月光,苏渺看不清那人面貌,只能紧紧环着宁渊,屏息凝神。
“苏姑娘?”
来人的声音出口一瞬间,苏渺收到了心口的活血顿时重新流散。
――那是卖花的田老板!
第37章 中秋家宴(三)
卖花的田老板早上去送花便见着路上停着的马车眼熟, 谁知夜里从镇上回来,又见这马车还在原地。
好奇看了眼才发现里头真是自家的花。
心想着来买花那对男女看着不像是不谨慎的人,但万事总有意外, 田老板思索了一阵, 也还是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
谁知还真能救上人。
而另一边, 苏渺怎么都没想到能以这样的方式获救, 更没想到田老板还是个实在的,不但低价卖了他们一匹送货的老马,还重新给他们包了一车花。
原本田老板还想留苏渺下来请个大夫看好了伤再有, 可苏渺几次回绝,他也只能在指导完苏渺如何驾驭马车后,看着苏渺带着她昏迷的小郎君离开。
送货的老马的确比不上宁渊那匹马来得一日千里,却好在一个稳妥, 即便是苏渺这样的人,也能勉强驾驭。
只是这样跑了近一整天,到了街市,年迈的马匹已然体力不支, 又经过人来人往的街市喧闹,转眼便有点不安分起来。
苏渺驾着车,能明显感觉到老马的状态不是很好。
她攥着缰绳的手心, 肉眼可见地渗出了汗珠。
街市上来往行经的欢闹声, 听在苏渺耳中只留下了嘈杂。
哄闹声不停,甚至在靠近最热闹的地段还有孩童老人行经。
终于, 在苏渺揣着的忧心之下,一个孩童径直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带着追赶而来的老人一同出现在了马车之前。
老马受惊当即便乱了步子,在嘶鸣声之下, 街上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只是再怎样都不能拿老叟性命开玩笑,苏渺紧咬牙根,没带任何多的思考便紧紧扯过缰绳,将老马拉得停在了原处。
面前老叟保下了,可苏渺手下的老马却再经不住把控。
带着一车花还有一个昏迷的宁渊,苏渺只觉得心慌得厉害。
指尖是冰凉的,手心是湿滑的,可苏渺却觉得自己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把控这匹老马。
眼见着老马终要失控撞上屋棚,苏渺几乎要在路上崩溃。
但她倏地感觉身后多了些分量,紧接着手上便覆上一丝热意。
宁渊的手仍然是滚烫的,力道却足以将苏渺从马匹失控中救回来。
“放松,”宁渊虚弱的声音却传来安心,“让他走一段再施力。”
就见着老马在宁渊把控下先是无序地奔了几步,而宁渊也在它步子急转缓后,一点点握着苏渺的手重新扯过缰绳。
老马终于重新安定下来,苏渺也得以重新带着马车驶向皇宫的方向。
马车重新上路,宁渊这才卸了力,垮着身子靠在了苏渺的肩上。
只是他手心是烫的,颊侧也是烫的,就连喷在苏渺颈侧的呼吸都烫得吓人。
这情景太吓人,以至于他每一次乍醒,苏渺都怕这是一种回光返照。
有了上一次经验之后,苏渺更是担心宁渊说晕就晕,直接从马上跌下去。
更怕宁渊要这样撒手人寰。
“宁渊,”苏渺尽可能让生意听起来平稳,“你在听吗?”
宁渊轻轻应着:“我在听。”
苏渺从脑仁里挤出点听起来正常的话:“叫花鸡坏了。”
“嗯。”宁渊半阖着眸子。
苏渺不知怎的有些哽咽:“你还没吃上,别死。”
宁渊仍旧低语:“我知道。”
苏渺又说:“银耳羹……”但嗓子却哽得慌。
宁渊:“好喝。”
苏渺在眼红之前失笑:“不好喝,”见着街上人少了,她加快了策马速度,“混着药材多难喝,狗都不喝。”
宁渊也无声失笑:“我们都喝了。”
不论含混或清醒,两人都想到了那个渡药的吻。
“所以,”苏渺道,“你欠我的,回去你得重新夸过我的银耳羹。”
宁渊声音几乎散在风力:“好。”
宫门眼见着就在面前,苏渺侧眸望了眼宁渊,腾一只手摸起通行令牌。
“还有,”苏渺摸到了令牌,“你欠我的多了。”
宁渊:“什么?”
为什么认出了她却从不道破,
为什么要对她这般好,
能好到带着伤都要陪她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