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踏向宫门,苏渺将令牌甩手丢向门前侍卫。
马车奔向宫墙,同时宫门打开。
苏渺终于策马带着宁渊和一车芬芳与伤痕回到出发的地方,好似胜仗而归。
直到这时,苏渺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热血和勇气也会化作泪水。
从前只觉得流泪便是脆弱的人,此刻像是咬碎了所有名为不甘和苦难的锁铐,任泪水断在宫门,扬在朱墙之下。
车轴声响彻宫门下石板大道,苏渺用只有两人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开口。
“你欠我的解释,称赞,知情不报,我全要讨回来,”苏渺望向偌大皇宫,目光直直落在前方,再次重复,“只要我死不掉,一笔笔,我全要讨回来。”
……
俞芮听故事期间,苏渺已经将长满白霉的可可果吸干了水分,带回了主膳房送进了窑炉慢烘。
同时,她走向莫焕山那处,看着莫焕山以糖和蜂蜜捏制洗净的鲜花花瓣,上去确认了一下状态,道了声谢便取来一半转移到锅里。
莫焕山见着苏渺将他装备装罐密封的鲜花丢进了锅里,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
他念着苏渺身上有伤,只紧握住手里锅铲问:“你在做什么?”
“你是在帮我,”苏渺沉声,没有多的打趣之意,“不是教我。”
“多谢了,”苏渺道,“之后我们的做法应该就不一样了。”
“明日你们还有得忙,就先回去吧。”
九个字,却足以让莫焕山语塞。
“你……”莫焕山还是咽下了这口气,放下了锅铲。
他只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情境下这样安慰了自己,便转身离开,也不失体面:“有需要,再来寻我。”
到这份上,无论是苏渺还是莫焕山,心思都只在中秋家宴之上。
没人不想御膳房好,这点苏渺和莫焕山在这些天种种便足够明白了。
只是此时此刻要重新发酵鲜花蜜显然来不及,只能加热一半,留存一半,以温差来加速鲜花花瓣制蜜之后口感的参差。
苏渺没有力气多跟莫焕山解释,仅剩的集中力也只能落在锅上。
眼见着花瓣随着煮制颜色变深,开始出汁,香气也渐渐浓郁,苏渺将这部分鲜花酱盛出,与其他莫焕山捏制过的花瓣倒在了一起。
将生花熟花搅拌均匀装罐,苏渺又走到了窑炉边,将烘烤的可可豆晃动翻面。
期间,苏渺提高了声量说:“远处围观的人也都散了吧,我这已经没有好看的了。”
“若真想看,梦里什么都有,”苏渺专注得有些可怕,“若是谁因了围观热闹误了家宴编排,正好也能长久梦下去了。”
说着苏渺便让俞芮关上了主膳房大门,松了口气跌坐在一边的小凳上。
苏渺终于有了倚着墙歇息的机会,却还不忘对俞芮说:“一个时辰,叫我起来。”
生怕俞芮心生恻隐,苏渺又进一步强调:“叫不醒我,我们所有心血都得搭在里面。”
俞芮看着苏渺这憔悴得不成人样的面孔心里酸得厉害,但到这一步只好答应下来,又尽可能抱住苏渺,让苏渺枕着她睡得安稳一些。
一个时辰实打实地过去,苏渺闻着可可香气睁了眼。
看了眼天色之后,苏渺灌下一杯凉水,随即跟俞芮说:“你先去睡吧。”
见俞芮要反驳,苏渺打断她:“明日还有你能帮上我的地方,你得睡足了,才不至于和我一起打盹过去。”
俞芮支支吾吾半天,还是答应下来。
一步三回头望着苏渺许久,俞芮还是收回目光,回到了寝屋。
偌大的主膳房转眼只剩下苏渺一人,她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专心处理起了可可豆。
可可豆经过烘烤已然外壳酥脆,仅用两指轻撵,便可将薄如蝉翼的外壳脱下。
两盘可可果,苏渺将油亮喷香的可可果内核一一脱出,又一点点细数着,担心着喜欢这巧克力的宁渊情况如何。
剥可可果的工作不难,但苏渺忙完这些,天也又一次蒙蒙亮。
这几天耽误的时间,就好似还债,纵使苏渺身上再多不乐意,她也还是撑起精神,取来了研磨钵,将剥好的可可果尽数倒进去,一点点研磨成细粉状,又准备转到了石磨之上。
天蒙蒙亮,苏渺身子却困得厉害。
这单单搬一个石磨的功夫,她就险些跌在地上。
还好莫焕山不知吹得什么风这么早便起了来帮手。
“多谢,”苏渺看着搬上的石磨,还是道了声谢,“这阵子给你添麻烦了。”
也不知是因为苏渺的事情感慨了还是怎的,莫焕山在一边沉默地站了会,竟说:“莫回头这孩子,爱添麻烦。”
苏渺倒可可豆细粉的动作顿了顿,望向莫焕山。
她大概知道了,在她不在的时候兴许发生了什么。
兴许是莫回头维护了她,又或许是莫回头做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对于莫焕山的话,苏渺还是淡淡地回应了句:“虽然这话由你这个父亲来说更合适,但莫回头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两人之间莫名一阵尴尬,苏渺看着莫焕山站在那里,心里想了许多,但问出口时还是选择了:“劳驾帮我磨一下?”
其实苏渺不是完全使不上力,只是她也需要省力用在别的地方,更是有事情要问莫焕山。
莫焕山倒是不介意这些,他也确实好奇,也想学些学问。
接过石磨之后,莫焕山随着苏渺倒细粉的动作推着磨出棕褐色的油亮液体,又听苏渺像同他交易一般,开始解释。
“可可豆,烘干研磨后便可制成可可脂,”苏渺目光点了点可可酱,“你可以理解成,花生制油。”
苏渺这么说起来也确实没有问题,取出果核,烘干脱皮,紧接着就是榨油,然后配置成别的制品。
好在莫焕山是个有造诣的,苏渺仅这么一说,他便有了大概的概念。
可看着这浓浆一点点磨出来,莫焕山又不禁好奇:“那这个……可有名字?”
可可?抑或是巧克力?
苏渺转念回想这一遭路程,只觉得感慨万分,却闪过一个极为合适的名字。
这个名字出现在之前,或许并不合适,但到了现在,苏渺倒是要感谢一番谢莹莹。
“有,”苏渺清浅一笑,似是带过了路上所有艰辛,想起躺在这皇宫另一处的宁渊路上给她带来的种种,她温声道,“就叫……苦中寻乐吧。”
第38章 中秋家宴(四)
兴许是在烹饪这上面都有些造诣, 听到了“苦中寻乐”四个字,莫焕山便大概能领会到苏渺这趟采买的心路历程。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经历, 会让苏渺带着一身伤回来, 还得了如此体会。
“你们这究竟是去了哪里?”莫焕山还是没忍住问道, “为何上面派了人去找你们都寻不到踪迹。”
“还能哪里, ”苏渺笑意变幻莫测,“临县呗。”
只是说到这里,苏渺也着实好奇。
既然上面已然派了人搜救, 可为什么她和宁渊能在林间躺上这么久?
明明那条路就连田老板那样的人都能注意到马车的异样,上面若是派下了人,又怎会看不到?
思索许久,苏渺只能将缘由归结在上面派去的人兴许中途就不见了上面。
不过这样的话跟莫焕山说多了也没意义, 她耸耸肩便避开这个话题:“说起来,柳绵绵如何了?”
莫焕山看向苏渺时神色透露着意外和不理解:“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丫头?”
“是吗?”苏渺没承认也没否认,“所以她怎么样?”
就见莫焕山由衷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她虽说比江彤会来事, 但她也的确拿不出真本事。”
“所以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便让她去做先闲散的帮衬。”
“那就是比较闲了,”苏渺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又问“御膳房内外最近没少传我的故事吧?”
莫焕山想起那些传得难听的话, 只道:“都是些嚼舌根的腌H事,你问心无愧便无须置喙。”
“没准备听进去, ”苏渺笑了下,“就觉得这丫头倒还没有我想得那样聪明。”
毕竟苏渺也没想到, 柳绵绵顶着南翎殿远亲的身份,竟然真的会和南翎殿以如此粗劣的手段算计她。
虽然这一趟若是没了宁渊, 她可能就真的搭进去了。
莫焕山显然是没理解苏渺的言外之意,而苏渺也没准备皆是,只说:“那俞芮呢?”
“肯吃苦,基本功也扎实,”莫焕山道,“就是不上进,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动一动。”
闻言,苏渺不禁失笑。
眼见着可可豆磨好了,苏渺装罐又引着莫焕山收拾石磨。
“她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了,”苏渺感觉难得地和莫焕山能正常交流,“你也该习惯了。”
莫焕山没多说,配合着苏渺将石磨泡水清洗,又跟着她一并回到主膳房,看着她拿出昨夜腌渍的鲜花。
虽说莫焕山并不能沟通苏渺的做法,但要说不好奇还是不可能的。
看着苏渺在另一处起锅烧水,莫焕山走到存着蜜渍鲜花的地方,打开了罐子。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蜜渍鲜花竟真有些正经发酵的模样,还透着新鲜的光泽。
只是还没等莫焕山心底里称赞,就听苏渺在另一头开口道。
“看着是差不多了,但口感还是会差一些,”苏渺低头煮水,一边说,“不过我烤着作内馅,也能最大可能地掩盖它未能经过完全发酵的口感差异。”
莫焕山一副果不其然的模样,正要说“旁门左道”,却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走到苏渺身边,就见到苏渺正隔着水,将可可原浆卧在微沸的热水里,加糖调制那所谓“苦中寻乐”的东西。
莫焕山从没见过这个,又是一阵好奇,可还没等他开口问,苏渺便说:“劳驾取一壶牛乳?”
“等着。”被人使唤的滋味并不好,但莫焕山还是照做了。
即便这并不影响他心底里说一句“这多事的妮子”。
带着牛乳回来,就见苏渺已经将那可可原浆分装进了几个扁平的瓷盘。
卧在水中的盆里还残留了一些,苏渺望了一眼牛乳,便将牛乳倒进去,搅拌起来。
可可的香气浓厚又温暖,比起豆浆还多了一些香醇的甜意。
才烘烤过的可可豆,在香味最鼎盛之际,和着醇厚的奶味,勉强给身心疲惫带来了一些宽慰。
转而成了熟褐色的牛乳被苏渺装在了壶中,苏渺很快又取来两个杯子,给她和莫焕山各自倒上了一杯。
莫焕山虽面上都是不确定,但看着苏渺毫不犹豫就吹凉了送进嘴里,他也带着好奇跟着喝了一口。
这的确是一种崭新的香甜。
莫焕山不禁这般感叹,回想着苏渺所转述的原理,想着花生榨油大豆磨浆,给了嘴里的甘甜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不是就类似于豆浆?”莫焕山问。
“还是你聪明。”苏渺笑道,“不过这可比豆浆来得好。”
说着,苏渺目光点了点那可可原浆:“这东西可提神。”
苏渺乐意跟聪明人打交道,可对方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莫焕山很快又进一步猜到了苏渺的用意,直问道:“你准备做什么甜点?”
“月饼,合十二为一的月饼。”苏渺稍一挑眉,大概说了自己的构思。
其他的冷热菜便按照沈确往常的口味指定便可,毕竟是他自己吃,而有了这阵子的变故,想来沈确也不会对菜式要求过高。
重点就在于这个甜品。
既然要做得足以撑场面,那便要足够独一无二。
为了能让这月饼无可取代,苏渺掏空心思想出了可可,鲜花,山楂,蜜桃,牛乳等等十二种口味的新奇内馅。
同样付出其中的,还有她这整整一天的光景。
莫焕山起先还帮苏渺熬制冬瓜馅打了个底,可后来重新回到御膳房动工的日常流程之后,莫焕山也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待苏渺忙完了所有的月饼内馅,雕刻完了月饼模子,也到了当天夜里。
月饼说起来工艺并不复杂,但难就难在它是一款要耗时的点心。
烤完的月饼当场吃并不算是最好的口味,能在入口时将色香味发挥到最大,基本是回油了一天的成效了。
所幸为了保证最终成品的拼凑效果,所有月饼都只用相同的模具便可。
苏渺找来俞芮,和俞芮一并压制成型,又刷上蛋液送进窑炉烘烤。
一直等着所有的月饼都打点完毕,苏渺几乎瘫坐在了窑炉之前。
“睡会吧,”俞芮又是一阵心疼,“苏渺,你真的太累了。”
“你这脸色都快不能见人了。”
“是吗?”苏渺还没来得及照镜子,但从双手的无力程度来看,应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苏渺并没有真的去睡,只说:“我还得去做一件事。”
回了房,苏渺取来纸笔,洋洋洒洒写满了一页,又带着一整页纸到了莫焕山门前。
莫焕山开了门,下意识以为是莫回头,结果见了苏渺还有些意外。
“是你?”莫焕山打量一番苏渺的蓬头垢面,觉得这妮子当真是有些毅力在身上,“有什么事?”
苏渺手上攥着纸,先对莫焕山说:“我要同你做一个交易。”
莫焕山稍一眯眸,有些警惕:“什么?”
苏渺凑近了莫焕山低语几句,又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莫焕山。
望着交到自己手中的漫漫长篇,莫焕山神色除了意外,还有些错愕。
“你这是……”莫焕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交易,”苏渺道,“你只说你答不答应便可。”
说着,苏渺又怕莫焕山不答应似的,又进一步说:“你也看到了,这上面的东西完全可以让我抢走你风头,一举夺下嘉奖晋升的机会。”
“我劝你考虑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莫焕山再次垂眸看过手中的文字,心情在暗喜和惊愕之余,又问苏渺:“你确定?”
苏渺轻笑:“不确定我便不会在这里了。”
稍倾。
莫焕山终于折起了纸张,收进了袖带之中:“好,我接受你的交易。”
……
次日,中秋家宴当日。
“诶诶诶!传菜!!”
“这呢!!”
“哎哟――这汤要洒了!”
“别!别撞我!”
……
御膳房一大早便乱得上蹿下跳,到了午后更是鸡飞狗跳般忙碌,只有一处格外镇静。
苏渺不慌不忙在:“柳绵绵,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