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点点头:“他是有这个想法。”
不过说到底,就算没有沈确这回事,苏渺跟着下江南也不可能表现得很随意。
毕竟前面有一个莫焕山这样的完美对照组摆在那里,她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触怒龙颜,一朝回到解放前。
苏渺很快调整完了心态,耸耸肩将压力抛之脑后。
可再一定睛在桌前,苏渺却眉心微蹙。
“我的银耳羹呢?”苏渺疑惑。
苏渺当即就把嫌疑指向了俞芮,可紧接着她又回想起了她回来时俞芮那番谨慎模样。
左思右想良久,苏渺目光缓缓移向宁渊。
“宁渊?”苏渺拉长语调。
宁渊垂眸,指节扫了扫鼻尖:“你在用药,不适合喝凉的。”
苏渺得了答案,一下垮起脸,甚至有些委屈:“可我一口都没喝。”
宁渊望见苏渺神色,原本淡然的神色乱了刹那。
转念想起了什么,他很快就从腰间取下一个刺绣锦囊。
看着宁渊将锦囊推到了自己面前,苏渺迟疑地接过来,解开系着的绳结:“这是什么?”
“本是想给你解闷,如今便是赔礼了。”宁渊道。
看这精致绣样还有光泽极好的缎面,苏渺估摸着兴许是什么首饰挂坠,或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心说宁渊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心思,竟是了解起了姑娘家的喜好。
可当苏渺存着疑惑打开布袋,却是当场愣住:“宁渊……”
宁渊应道:“怎么了?”
苏渺哭笑不得道:“谁教你拿锦囊装开心果的。”
第42章 芝士h龙虾(一)
两人相视无言许久, 宁渊如实应道:“听闻你不能吃寒凉之物,水果也得少吃。”
“我见宫中姑子都喜欢坐一起吃些瓜子花生,又想着这处不如御膳房配备齐全……”
苏渺失笑:“可为什么是开心果?”
“你应当吃上比他们更好的。”宁渊道。
苏渺:“为什么啊?”
“因为你比她们都要好, ”宁渊已经放轻了声音, 但说完还是有些害臊, 便清清嗓道, “而且,寓意好。”
苏渺活了这么久,竟是头一次听开心果也能给人夸上一句“寓意好”。
她原地无声笑了很久, 只好在捞出一把开心果时,对开心果说:“果哥,你今日真是出息了。”
闻言,宁渊也笑起来, 而再一转眼,就见一粒剥好的开心果被递到了面前。
宁渊抬眸,苏渺温声笑道:“那你的好寓意,也分你一半。”
宁渊伸手接下, 两人就这样剥着开心果过了一会儿,就听宁渊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了?”
苏渺专心剥着开心果,挑眸看了眼宁渊:“我知道你想让我问什么。”
“但实话告诉你, 最开始想问的, 我基本都想明白了。”
关于那时慌乱之下的诸多疑问,在苏渺重新冷静下来之后, 便大概有了答案。
类似为什么对她这样好,又为什么带着伤还要陪她走一趟, 还有各种琐碎的小事。
苏渺虽然穿来这里数年,但偶尔也会有无法以现代人观念衡量对方心绪的时候。
就比如宁渊内敛却直白的表述。
她姑且能将这份感情界定为好感, 也能感受到自己面对这些情感时,并不讨厌甚至是逐渐沉溺其中的悦然。
换了在现代,她或许会说上一句,要不我们试试吧,或者我们可以发展一下。
但到了这里,要让她来表述,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单刀直入会否得到一个同样的坦率。
――毕竟这里的人大多都含蓄,更别说宁渊还是一个常年跟在沈确身边的人。
又安静了一会儿,苏渺思索完了后问宁渊:“那我问你一句。”
宁渊:“你说。”
苏渺:“你又为何认出了我却不道破。”
“我不想以此给你负担。”宁渊道。
苏渺很快接道:“我也一样。”
在宁渊稍显意外的神色下,苏渺继续垂眸剥着开心果:“而且比起虚无缥缈的过去,我更喜欢热闹真切的现在。”
“哪怕就像现在这样,肩并肩剥着开心果,我也觉得自在。”
说着,苏渺抓起一把剥好的开心果,一并递给宁渊:“就看你怎么觉得了。”
苏渺握着开心果的手悬在宁渊面前,却未张开,似乎是有意邀请,也似乎有意在等宁渊一个答复。
宁渊凝视苏渺握着的手,大概能明白苏渺的意思。
但分明已是一种坦白,可说不清为什么,宁渊却觉得于自己心中,在两人关系的朦胧薄纱之下,似乎有一簇火星在烫着他的心口。
――是他所要的,却不完全。
只是望着苏渺的手,宁渊生怕自己的主动会让苏渺退却,却不想自己再多一瞬的犹豫便会错过这份邀请。
于是他很快在苏渺手下展开了手:“我也一样。”
苏渺辗然一笑,将手松开,沾着她手心余温的开心果仁便尽数落在宁渊掌中。
宁渊缓缓收拢指节,将苏渺给他的开心果护在掌心。
“我……”宁渊稍顿,落在掌心的目光缓缓移到苏渺清亮的眸子上,“我很喜欢。”
……
南巡下江南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毕竟是当今天子,要出一趟远门实属不算什么易事。
忙完了这一遭,出行时天也凉了许多。
虽说苏渺总说自己身子不碍事,但毕竟没有现代那样的高科技医疗技术,身子亏损之后也是好长时间才堪堪缓过来。
除了脚上的伤处,遇着天气骤变还是会不免有些疼。据说是伤口深,又没及时上药医治,便影响到了筋骨。
所幸皇帝南巡住的都是山庄雅居,还特许俞芮随驾,所以一来二去,这南巡的日子对苏渺来说也算是比宫中日子来得快活。
或者说……
起码开始几天还算来得快活。
南巡住下的第三天入夜,苏渺正和俞芮在苏渺屋内清点这日在市集上买的新鲜玩意儿,就听一阵敲门声传来。
“谁啊?”苏渺望着门口的方向。
宁渊声音传来:“是我。”
听见是宁渊,苏渺目光在桌上一个披肩上带了一眼,很快过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苏渺环顾一圈周围。
宁渊道:“老爷有事寻你。”
皇帝出了宫,便成了一窝子随从下人口中的“老爷”。
苏渺也是听着念着过了许久才真的习惯。
“老爷找我?”苏渺有些意外。
分明是过了晚膳的点,怎么突然说要找她。
苏渺收拾了一下衣衫就迈出门,回眸和俞芮交代:“我去去就回来。”
山庄雅居有一处听戏的别苑,常安排戏子来唱戏。
时间长了,便有许多商贾或是小官员会在闲来无事时,来这处吃酒饮茶。
苏渺跟着宁渊一路行经长廊过道,在靠近别苑时又看着宁渊放缓了脚步。
“怎么了?”苏渺侧眸望着他。
宁渊抿了抿嘴:“忘了你脚不好。”
苏渺这才想起来,奔波了一阵,加上这两天降温,她似乎是有在白天说起脚上不舒服来着。
可看着宁渊这样,她只好无端失笑:“你再晚一点说,我都要到了。”
宁渊平日里忍痛忍伤惯了,倒是忘了苏渺身上病痛。
言至于此,他只好说:“我下次多注意。”
“别说这个了,”苏渺扯了扯宁渊衣袖,几步上前靠近别苑门口,远远找到皇帝的背影之后便问,“究竟是怎么了?”
宁渊低声:“这恐怕得等你到了,才能看出所以然。”
苏渺将信将疑地跟着宁渊继续走进去,很快便在皇帝坐的圆桌前顿足。
来时,桌边还坐着沈确,洪郢,还有一位名为霍全友的地方官。
苏渺心悬在半空,来时小心环顾了桌上几人。
可见着沈确与洪郢望向自己时神色尚且和缓,苏渺也算堪堪有了几分安心。
再开口时,苏渺也多了些底气。
“老爷,”苏渺行了一礼,“可是有何要事寻奴才?”
皇帝没有开口,只是稳着身子,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不远处一桌上。
两桌之外的圆桌比这处要大上一圈,坐着的人也多许多。
约莫是一个十人左右的茶会,可谈论的声音竟是盖过了戏台上的曲声。
“这神虾虽是外来的食材,但多稀奇的东西,来了我们这儿,还得是老祖宗的做法。”
苏渺望过去,看见那桌上竟确实摆着几盘菜。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盘清蒸神虾。
也就是苏渺对食材认知中的,龙虾。
苏渺不好问桌上几位,只好问宁渊:“这饮茶之处,怎么来的热菜?”
“听闻是别苑老板的路子,”宁渊矮下身子对苏渺道,“所以开了特例。”
苏渺又看过去,就听那边人还在滔滔不绝。
“什么蒜蓉,爆炒……要我说!就该是清蒸!”
“还是越清淡越好!就该吃这本味!”
苏渺暗自笑了下,可细细想来,还是猜不到皇帝叫她来的目的。
谁知下一刻就听那边说起一句。
“你们别不信!这吃法!就连当今万岁都是这样吃的!”
“万岁爷的吃法可会有错?”
桌上有人质疑,有人劝阻,但也不乏有人附和。
一张圆桌热闹非凡,却听得苏渺都替他们捏了把汗,小心地将目光移向自己这边的桌上。
就见皇帝仍是坐得安如磐石,沈确和洪郢不做评论,只有霍全友开口解释:“这是位近几年新起的行商。”
苏渺看过去。
“年初的时候也安分,但前些月似乎去了一趟海外,回来便有些自满起来。”霍全友叹道。
“只是这内陆也没什么人有他见得多,见得多的又不一定有他会说。”
“于是这一来二去,他便成了各方面都能说道几句的懂行之人。”
就听皇帝不可闻地笑了下,说:“那他懂得倒是挺多。”
话一出口,苏渺和宁渊皆是压低了身子,垂下脑袋。
霍全友好歹是个地方官,陪着皇帝南巡自然是将皇帝摆在首要。
思索良久,他还是问:“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皇帝没说话,只看向苏渺:“你说,他的说法,可取吗?”
苏渺被问,头埋得更低,语气却没软下去:“奴才以为不可取。”
“那机会难得,你便也去露一手吧,”皇帝笑道,“挑个好位置,不卑不亢,也别失了面子。”
苏渺心里虽不虚,但这不卑不亢加上不要丢面子,倒是让她不禁合眸叹气。
好歹是皇家的面子,真是说得容易。
“奴才明白。”苏渺还是应下。
沈确见了,投了一个眼神给宁渊,紧接着宁渊也跟上了苏渺的步子。
两人选了一处大圆桌的邻座入座,象征性地倒了两杯茶,就等起了一个时机切入。
“还有!除了神虾,这寻常河鲜也是同理。”
“我年前曾有幸去西南品上一口生呛河虾,那滋味……啧啧。”
“可比那种进贡的山珍海味来得鲜美。”
终于等到了合适的切入点,苏渺放下茶盏,与宁渊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抬起声量开口。
“生呛河虾?”苏渺缓缓侧眸,“可那不是东南地区常见的美食吗?”
“西南地区虽有生鲜菜式,却不比东南两广地区的百姓对鲜美有独特的要求。”
反驳的话一出口,戏台上的戏转眼便不如这处精彩了。
零散视线汇聚到一处,苏渺却还是稳稳地笑道:“至于神虾,那神虾的做法可真是多了去了。”
“方才你说的这些,恐怕只是沧海一隅罢了。”
那高谈阔论的男人果真转过头看了过来:“你一个半大的姑娘,知道什么?”
“我?”苏渺挑眸,“我确实是不知道你所谓的烹调之道。”
男人一副果不其然的笑貌。
可苏渺又放下了茶盏,慢慢站起身:“我不过就是恰巧知道神虾可炖粥,可生炒,可煨汤,亦可如鱼生一般切片生食罢了。”
男人顿时语塞,有些尴尬地环顾了一圈周遭,又指了指苏渺:“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哪来这么多旁门左道。”
“如你所见,”苏渺耸耸肩,嘴角扬起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一个平平无奇的厨艺爱好者罢了。”
第43章 芝士h龙虾(二)
苏渺的话不轻不重地恰好惹怒了那商贾男子, 他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渺,缓步离席走向苏渺这里。
眼见着将要面对面贴上苏渺,却被一把缓缓移出的椅子绊住了脚。
他啧了一声, 扫了一眼边上那黑衣束发正喝茶的男子, 也懒得再搬椅子, 就仰着下巴道:“说得这么厉害, 信口胡诌谁不会?”
面对质疑,苏渺掩面笑了笑:“像你一样吗?”
苏渺一身素衣,匆忙过来连头发都只是草草束起, 眼看着便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谁知语气却这样横。
“你这小丫头……嘿!”膝盖上莫名其妙被椅子撞了下,男人当即对宁渊呵道,“你们究竟是哪家的!这样大胆!”
远处洪郢探着头,回头低声说了句:“老爷, 这人酒劲正盛呢。”
洪郢明里暗里暗示着,皇帝却还是面不改色。
要说“稳”,当真是谁都比不过当今天子。
远看着那边僵持许久,两边都没松下一口气, 特别是苏渺,在没有宁渊明面上帮衬的情况下,还能独身面对那些人, 皇帝终于沉声而笑:“确儿。”
沈确应了声。
皇帝又道:“既然他们想, 便让苏渺给他们露一手。我们也不是小气人家,你说是不是?”
“父亲说得是。”沈确缓缓起身, 应着皇帝的意思,走到矛盾交锋之处。
“这位先生莫要动怒, ”沈确顿步,“是我等唐突了。”
那男人看过来:“你就是这丫头的主子?”
“说是主子实在是过了。”沈确垂眸笑笑。
“我等是外地来游玩的行商, 家父听闻先生您在美食上十分有造诣,便让家中姑娘来请教一番,”沈确温声道,“若有冒犯,还请您海涵。”
沈确一身鹅黄长衫,腰间佩玉,开口时宽袖扬起,却不失风度。
两句话下来,倒是让那男人的气焰收敛了不少。
男人清了清嗓:“我贾成,他们都叫我贾老板,不知这位公子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