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一早,苏渺是被皇帝的随行太监王宪给唤醒的。
“苏姑娘。”王宪的名字从门外传来。
苏渺迷蒙着睁眼,稍微整理了一番衣装,便上去开门。
就见王宪带着两个婢子站在门口,而两个婢子手上各自端着一套精致的新衣。
就听王宪道:“昨儿个老爷吩咐了,让奴才们在这衣裳送来的第一时间便给您奉上。”
“如今您是随行亲眷了,可得好生意磷牛”王宪端着笑细声道,“这番比试,您可就是老爷的面子了。”
苏渺一早上便横遭晴空霹雳,只好扯扯笑:“谢王……王管家提醒。”
王宪听罢扬了扬手,示意身边婢子将两套新衣送进去。
苏渺余光瞥见那衣裳之上似乎还放着些珠翠,正要开口,却听王宪接着说。
“今儿个老爷和少爷要赴一场酒宴,您一会儿啊,跟老爷去谢了恩,便自行方便就行,”王宪又一次提点,“这衣裳嘛,做什么事穿什么衣裳便可,苏姑娘底子好,该打扮的时候是不该怠慢这相貌。”
苏渺又扯扯笑,王宪见两个婢子都打点妥当了,便稍一躬身对苏渺说:“那便不打扰苏姑娘准备这比试的东西了。”
“王管家慢走。”苏渺回了一个礼,见着王宪和两个婢子走远了,才回头看着两身衣服叹了口气。
苏渺这边动静不小,临间的俞芮顺着动静起来,在苏渺坐在摆放着衣裳的桌前出神时,也正好推门进来。
听说了大概,俞芮看向桌上。
两身衣服都是苏渺常穿的素色,但比起苏渺平日里穿的,却在刺绣和面料上,多显了许多典雅和气韵。
望见漂亮衣服,俞芮连忙招呼着苏渺穿衣裳:“愣着干吗呀,好衣服不穿?”
说着她就提起一件衣裳,在苏渺身前比划:“这多衬你!”
话是没说错,两身衣服确实都格外衬苏渺。
加上苏渺本就底子不差,几年下来在宫中沉淀的气质倒是在这两身衣服下,更加出落得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常服下的苏渺不似往常一般束发,半披下的墨发之上,难得簪上了流苏玉簪。
而一袭天水碧加身,衬以绫罗外衫,即便苏渺此时未施粉黛,却也足以媲美许多京中名门小姐。
直至这时,皇帝再见了苏渺,才不由感叹:“若你父亲还在,你应当便是这般。”
正巧霍全友也在,听见后倒是一阵恍然:“这位……是苏崇的……”
皇帝无声点了点头,随即苏渺便感觉到身上多落下一份怜悯。
苏渺少见皇帝这样不自觉流露的真情,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从何应起。
而皇帝见了苏渺沉默,也只当她是触到了痛处,便不再多说什么。
“你便去忙你的吧,”皇帝移开的视线也说不出是不忍还是别的, “既然是出了宫,也是中秋的功臣,忙完手头的事情,便趁着闲暇带你身边的丫头出去看看。”
苏渺低眸:“多谢老爷。”
“去吧。”皇帝摆了摆手。
苏渺应声退下,从皇帝雅间外堂退出来时,正巧赶上沈确过来问安。
沈确与宁渊并肩而行,沈确仅望了苏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有宁渊不动声色地将步履往苏渺这边靠近了些,似乎有意看清苏渺这难得的模样。
碧色罗裙无意间与宁渊接踵而过,衣袖拂过宁渊指节,却同时牵起了两人的视线。
可仅仅一眼,却好像横跨了数个春秋的阴差阳错。
只是苏渺这时候并不能久留,匆忙之下,便在一个擦肩后重新拉开了距离。
一直到苏渺重新和俞芮走上了街,苏渺才缓缓升起一个略显荒谬的念头。
她摸了摸自己半盘起的发髻,问俞芮:“我今日是挺好看的吧?”
“好看啊!仙女一般好看!”俞芮忙不迭夸奖,“怎么了?”
“哦……”苏渺道,“没事。”
也不知道他看清了吗?
收起自己荒谬的想法,苏渺甩了甩头将这个念头甩出去后便拉着俞芮踏上了街市。
这里的街市并不比京中街市来得繁华,但胜在一个热闹。
只可惜苏渺望遍了整一条街市,都没找到符合自己内心的“四季”之菜。
正当两人都要以为无获而归时,苏渺目光站在一个菜摊前停了下来,然后打量起了两棵大白菜。
俞芮见状,莫名心生不妙。
“苏渺……”俞芮嘴角扯了扯,“你不会……”
话都没说完,苏渺就道:“劳驾帮我把两颗白菜给包起来。”
俞芮瞪大了眼:“你不是吧?你要给陛……老爷吃白菜?”
苏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这不就是天选的四季菜?”
“可这是白菜啊。”俞芮皱眉。
“白菜怎么了?”苏渺道,“人都分不了贵贱,菜还能分贵贱吗?”
道理是没错,但俞芮还是有些难以苟同苏渺的想法。
但谁让俞芮脑子口才都没有苏渺好使,于是她也只能看着苏渺难得穿着一身贵气衣裙,却乐呵呵地抱着两颗大白菜回了山庄。
实在像个傻子。
但俞芮不敢说。
更傻的是,回了山庄,苏渺才忘了自己还要买火腿和鸡鸭骨,结果只好又跑了一趟。
俞芮只觉得苏渺今天怪怪的,怪傻的。
但她还是不敢说。
所幸试题在明晚,所以到了这时两人也不着急。
将食材配备完毕,取火腿和老母鸡简单吊上了汤,苏渺又不慌不忙地带着俞芮去吃了些民间小食,才回到了山庄里给皇帝配备的小厨房。
恰好今日皇帝和沈确要出门赴宴,这处倒是静得厉害。
只是正要着手正式开始干活,苏渺却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好像该把衣裳换了。
俞芮见苏渺两只手悬在半空顿住便笑:“行了行了,你去换衣服吧,我帮你洗菜。”
“那我去去就回。”说完,苏渺便紧赶着回了自己寝屋。
两步并一步赶回了寝屋,但苏渺却在临近寝屋时顿住了脚步。
“宁渊?”苏渺望见那人身形便有些意外。
她重新迈步子上去,同时,听见了脚步靠近的宁渊也看了过来。
“苏渺。”宁渊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靠近便能闻见宁渊身上的木香里夹杂了一些酒气,苏渺走到宁渊身边:“你喝酒了?”
宁渊没有应声,只是直直地将面前苏渺的模样尽数收进视线里。
看来是醉得不轻。
苏渺左右看了眼过道,心说一直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
于是她推开了房门,将宁渊扶进去:“先进去吧。”
也不知宁渊是真的不胜酒力,还是真的喝得多了,此时他虽是面上不沾酒色,但眸子却迷瞪得厉害。
苏渺叹了口气:“一时半会找不到解酒的东西,我先给你冲杯茶,你缓过神了我再去厨房给你煮解酒汤。”
宁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苏渺则是从行囊中找出了茶叶,生起炉子准备煮水冲茶。
偏偏壶里的水只剩下小半。
苏渺合眸轻叹,提起水壶准备走出去。
可才要转身,苏渺却感觉到身后平然被挡住了去路。
宁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苏渺身后,又在苏渺试图转身的刹那,将双手撑在了苏渺面前的桌沿上。
酒意之下,宁渊似乎仍在刻意保持着礼数,却不知将苏渺环在桌前的举动已经足够暧昧不明。
“宁渊?”苏渺侧眸,小心试探,“你怎么了?”
宁渊只觉得头很重,重得无力支撑,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鬓角已经贴在了苏渺额侧:“抱歉,我思绪有些乱。”
一边做着这样的举动,一边还能说抱歉,苏渺真是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思绪这么乱?乱得要说抱歉?”
紧接着苏渺就感觉宁渊叹出的一口热气,直直喷在了自己的颈侧。
她微微颤栗,却不慎引得自己玉簪流苏与宁渊束发上的珠串缠在了一起。
见宁渊迟迟未答,苏渺稍一调整呼吸,又道:“宁渊?”
“我在。”宁渊像是下意识应出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面前小炉中,炭火因烧得火热传来一声迸裂之响,宁渊的声音重新传来。
“苏渺,”宁渊道,“我只是想不通。”
苏渺语气也静静地,温润之下是难得的耐心:“想不通什么?”
“你分明知道。”宁渊低声开了口,却听不出责怪。
苏渺错愕:“我应该知道什么?”
宁渊低垂的眸子深处神色又淡了些,连带着声音都变轻了:“你知道我的心意,是吗?”
苏渺愣住。
桌前又一阵沉默,宁渊神志似乎清醒了几分。
“若我猜错了,便是我冒昧唐突,”他轻声在苏渺耳边说着,“你可以怪我,亦可以疏远我。”
苏渺扶着桌沿的手紧了紧,进一步偏过头,两人发饰却缠得更紧。
感受着发饰珠串的拉扯,她将宁渊侧颜收入眼底,随即缓声问道:“那若是猜对了呢?”
宁渊觉察到苏渺转头,也静静地面向了她。
两人鼻尖仅隔着咫尺,呼吸几乎交错。
在这个稍进一步就能吻上的距离下,宁渊低眸望着苏渺:“那你,为何不说心悦于我?”
苏渺心口紧了紧,随即又在心间汩汩热意之下,开始有些按捺不住的酸和痒。
她回想着自己之前顾虑宁渊的种种,只觉得如今发生的事情真是格外让人哭笑不得。
苏渺终于在宁渊的臂弯之下松下了肩膀,垂眸无声失笑:“可宁渊……我是真不知道啊。”
第45章 开水白菜(二)
苏渺话一出口, 宁渊有些迟钝的神色顿了下。
“你……说什么?”宁渊问。
苏渺不想跟一个醉鬼说一些兜兜转转的话,便温声反问他:“你记得我说我以为你是一个捂不热的大冰块吗?”
“记得。”宁渊道。
“所以我怕我表达得太明显,会鬼打墙一般被退回来。”苏渺望着宁渊眸子, 忽然觉得跟醉鬼交谈与跟小孩交谈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又是一阵思索, 说出了一句从很久以前开始便压着的话:“我也怕主动的人会受伤。”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 自然会对人际关系心存怀疑。
友情是, 爱情亦是。
话说出口,宁渊又是这样望着苏渺沉默良久。
他缓缓靠近,面贴面地几乎要落上一个四目相对的吻。
苏渺从未在面对宁渊时感到自己是如此清醒, 每一寸感官都警觉的此刻,她好似还能听见彼此心跳渐渐从错拍融合。
直到宁渊低垂的睫毛扇过苏渺鼻梁,他轻声说:“我……明白了。”
说完,宁渊就这样合上了眸子, 缓缓丢了撑在桌上的力气。
他这模样大有一种心事已了的释然,可见着他就这样倒下去,苏渺倒是慌了神。
匆忙转身,宁渊束发上的珠串扯下了苏渺半束起的发髻。
也顾不得头发披散, 苏渺只好硬生生扶着宁渊,同他一起跌坐在地上。
衣衫略微松散,苏渺肩颈肌肤贴上了宁渊颊侧的热意。她下意识耳廓一红, 却还是将宁渊尽可能护在怀里。
恰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你说这宁哥真会来找苏姑娘?”
“不然去找谁?你没见他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
“可他应该不会这般冒昧吧。”
“那难说,说是替我们挡酒, 说不定自己买醉呢。”
……
齐三和齐四熟悉的谈话声从门外传来,苏渺一个人实在是连将宁渊推去榻上都举步维艰, 便只好轻声唤门外:“齐三,齐四, 推门进来。”
“在这――”说着,苏渺扶着宁渊,腾了一只手推到了一张凳子。
齐三齐四闻声过来,谁知推门而进便见到宁渊伏在披头散发的苏渺身上……
两人衣衫实在说不上多端正,更别说神态,
于是,推上的门又合起来了。
齐四背对着门阖上眸子:“上天保佑,别让宁哥醒来怪我和哥哥愚昧无知冒昧唐突。”
齐三则是在一边认真地低声思索:“你说若真是你情我愿,这苏姑娘也不会叫我们过去……”
说着,他拍了一下齐四肩膀:“你说宁哥他不会……”
齐四被齐三这么一说,也摆出一副惊愕的表情。
两人相视无言少顷,听见门内咬着牙道“推门――进来。”
四个字,却一听便是愠意十足的命令。
于是齐三齐四乖巧推门。
就见苏渺咬着牙扯笑:“关门。”
两人老实关门。
门一合上,就听苏渺弯着眼笑道:“若我是陛下,我便下一道傻子不能听戏听书听话本的律例,然后把你们这些想入非非的傻子都给摘了脑袋。”
“赚着些俸禄是为了养老不是为了治眼疾,”苏渺道,“你们给我仔细看看。”
两人顿在远处。
苏渺合眸翻了个白眼,随即带着绝望笑问一句:“你们看他现在这样能对我做什么?怎么做?在梦里做吗?”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顺着苏渺的意思将宁渊搬到了榻上。
见两人在内疚之余,还看着宁渊有些手足无措,苏渺侧眸望了眼他们,就道:“就让他睡这吧。”
齐三为难道:“那姑娘你……”
“你们拖着他走也不方便,留在这我还能给他煮一碗解酒汤,”苏渺道,“再说了,我可以睡隔壁,跟俞芮挤一挤不是大事。”
齐三齐四又一个对视,再几次三番确认过苏渺当真可以之后,两人才放心地将宁渊留在了这里。
房间又安静下来,静得几乎只能听见宁渊有些重的呼吸声。
苏渺坐在榻边,洗了一块帕子。
她细细替宁渊擦了脸,但正要收回的手却顿在了宁渊唇上。
指接无意碰到宁渊嘴角,苏渺望着他的面孔,不禁想到。
若是那个吻当真落了下来,她该如何应对。
思绪还乱着,脸却红了。
心想着俞芮还在等她,她便张皇似的留了一张纸条,带着更换的衣服去俞芮屋子里换好,回到了厨房。
“怎么耽搁这么久?”俞芮问。
一想起方才经过,苏渺竟面阔微微红热。
俞芮见了直道:“你怎么还一副……娇羞的模样?”
苏渺清了清嗓子:“宁渊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