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温柔的维多利亚·维尔多忍俊不禁:“别担心,莉莉安小姐,只是克莱蒙伯爵之前特地叮嘱我,要为您准备婚服。他订的时间太紧了,我只好带了些半成品来,想请您试一试。但您若是太累,明日再试也可。”
米勒家族穷得叮当响,自然是掏不起钱筹备昂贵婚服的。
克莱蒙伯爵也是不想叫自己的婚礼因为新娘穷酸的婚服而掉分丢人。
“没关系的,”莉莉安释然道,“现在就可以,请来我的卧室吧。”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项,而且,和维尔多夫人单独相处的话倒也不会感到疲累。
只是……
维尔多夫人的女仆和安妮大包小包将一件一件拿到莉莉安的卧室,迎上她期待又温和的目光,莉莉安的心情分外复杂。
这样子如水般好相处的女性,在梦中是个生吃内脏的彩色螳螂形象,反差比艾琳娜·道恩还大。
“我只带来了五套,您可以先行挑选,”维尔多夫人开口,“选中那套,请裁缝连夜赶制,绝对来得及。”
五套半成品婚服,直接将莉莉安的床铺铺满了。
厚重布料点缀繁复金线与华丽纹路,每一条半成品的工艺与材质都是过往莉莉安和姐姐暗自羡慕又绝对购置不起的。只是一眼扫过去,作为婚服,红绿蓝黄悉数过去,不仅没有白色,沉甸甸的绸布也并非纱制。
倒也正常。
中世纪的纺织与漂染工艺还达不到将布料漂染至纯白,而且,以白色作为婚服,在现实世界中是十九世纪维多利亚女王带起的风潮。
这个时代的女性就是不穿婚纱,也不穿白色婚服的。
不过,莉莉安有现代的记忆,这是她的婚礼。
就算……嫁给了一名七十余岁的老头子,那也是一辈子只有一次不是?
何况莉莉安也不想离婚,婚姻结束了就拿不到伯爵夫人的财产了。
她走到最后一件象牙色的婚服前,金线在灯光下折射着淡淡光芒,莉莉安将其拿了起来:“我可以先试试这一套吗?”
维尔多夫人颔首:“当然,我来帮您。”
瑟瑞亚王国的礼服已拥有了修身的剪裁,即使是一体式长裙,也在胸腹的位置制作了鱼骨和系带,好勾勒出优雅腰线。
好在,目前对束腰的审美,还没发展成十七世纪能把骨头勒断、腹腔束至变形的地步,莉莉安还能接受。
“就这件吧,我很喜欢。可以在袖口、领口添置一些纱吗?”莉莉安看着镜中的自己问。
没有婚纱,缝制一部分象征也不错。
“当然,”维尔多夫人替莉莉安系好腰后的带子,“您真是巧思,而且……”
“嗯?”
离得这么近,身后的维尔多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好奇道:“莉莉安小姐,您用的什么香水?我从未闻过,却很清爽。”
莉莉安失笑:“我没用香水。”
镜中的维尔多夫人流露出愕然神情:“什么?”
机会来了!
她可没忘记自己费心费力背诵宾客名单的缘由,莉莉安就是为了与碧蓝港的商人谈生意。
“安妮,将皂油拿过来,再端一盆水。”莉莉安吩咐安妮,又侧过头,“夫人,您试试这个。”
待维尔多夫人将带子系好,莉莉安先拎着裙摆转了半圈。
还不错!
比不上现代的婚纱工艺,但胜在古典,穿在莉莉安身上,将她衬得贵气又端庄。
在光辉城的事后,她是做梦都不敢想能穿上这般漂亮衣裳。
莉莉安满意转身,随手从梳妆台前拿起一盒油膏,轻轻涂抹到维尔多夫人的手背上。
刚好,安妮将皂油和清水都端了过来。
“请您用皂油洗手。”莉莉安说。
维尔多夫人流露出诧异神色。
到底是碧蓝港的商人,她虽看着惊讶,但也不至于无从下手。安妮将盒装皂油送到维尔多夫人面前时,她就已经猜到了用法。
用皂油覆盖油膏,再以水清洗。
油腻的触感瞬间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与莉莉安一样清爽的气味。
“这东西……”维尔多夫人恍然,“与东方的香皂很像。”
中世纪流行的香皂是叙利亚橄榄皂,倒确实算作欧洲的东方。在工业革命之前,所谓的“香皂”由纯手工制成,货源稀少,且价格相当昂贵。
“制作工艺大差不差。”莉莉安说。
“您知道制作方法。”维尔多夫人敏锐地抓住重点。
“夫人,”莉莉安直接了当,“您是否愿意购买皂油?”
“岂止是皂油,”维尔多夫人温声出言,“我愿意购买您掌握的工艺,小姐。”
“但我更想与您分成。”
“……”
此话一出,维尔多夫人便笑了起来。
分成对维尔多夫人未必是坏事——若是卖的不好,她给的钱就少;若是皂油大卖,她赚得也多。
但对莉莉安来说就不一样了。
在维尔多夫人看来,莉莉安·米勒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却深谙一锤子买卖不如细水长流的道理,是个聪明人。
因而她看向莉莉安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赏识:“那么,您想要多少?”
“先算算定价和利润吧,”莉莉安胸有成竹开口,“这么一盒皂油,成本也就在2到3个铜币之间,若利用您的工坊、人力与销售渠道,定价大概在1银币之间最为合适。”
1银币,也就是10个铜币。销量上去了,扣除人工和制作费用,利润确实如罗赛尔估算的那般3到5个铜币之间。
但维尔多夫人却摇了摇头。
“定价可以在2银币以上。”她说。
……这么有信心吗!莉莉安暗自咋舌:维尔多夫人这是打算走精品路线。
也是,卖给贵妇人,肯定要比卖给农民赚得多。皂油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包装成奢侈品更为合适。
维尔多夫人外表柔弱,心确实够黑的。莉莉安大概理解梦中的她为什么会是那般形象。
既然如此,莉莉安也就不客气了:“我要三成。”
“您只提供制作方法,其余都是我来操心,我给您不了您这么多,”维尔多夫人倒也不生气,不卑不亢道,“最多一成。”
“那就两成吧。”
莉莉安想了想:“请相信我,夫人,让利给我不会让您亏本,我手中还有比皂油更值钱的东西。”
维尔多夫人含水的双目闪了闪。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笑着说,“那就两成,也算作是我送您的新婚礼物吧,小姐。婚礼过后我会请人撰写合同。”
“……您才是真的人不可貌相。”莉莉安说。
“为什么?”维尔多夫人眨了眨眼。
呃,因为你梦中可不是这般细声细气的模样!
但这话不能说,莉莉安也没想到维尔多夫人会追问。
面前柔美的女性流露出迷茫色彩,她歪了歪头:“我看您确实很熟悉,就像是哪里见过……让我想想……”
可不能再让她继续想下去了。
之前与艾琳娜坦白,提及牧恩夫人,刚刚流产的姑娘瞬间想起了梦中的事。
和艾琳娜不同,维尔多夫人摆明了是位颇有手段的老狐狸,要是让她回想起来怕是会招惹麻烦上身。
“比起这个,您不打算看看更值钱的东西吗?”莉莉安出言打岔。
果然,比起眼熟,还是赚钱对维尔多夫人更有吸引力。
她立刻中断思绪:“当然!”
莉莉安:“请允许我换下衣裳,咱们到花园去。”
更值钱的,当然是土豆了!
莉莉安迫不及待地想为维尔多夫人介绍土豆的价值,可两位女士刚刚出门、抵达翠峰堡的大厅,一阵兵荒马乱就打乱了莉莉安的计划。
她眼见着加勒特爵士带着几名医师和神父匆忙进门,迎上莉莉安的视线,爵士赶忙说:“是伯爵大人,他的病突然变重了。”
什么?!
上午还只是不舒服,怎么到下午就病重?
这下,再值钱的土豆也得往后放放——要是克莱蒙伯爵在婚前出事,莉莉安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不用多说,莉莉安就与维尔多夫人共同追上了脚步匆忙的加勒特爵士。
只是到了楼顶的主卧室,爵士带着几名医师鱼贯而入,紧接着又将莉莉安拦在了门外。
敞开的卧室里,一阵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莉莉安硬生生被这血腥味勒停了脚步。
明明天还亮着,但主卧室内依旧如夜般漆黑。莉莉安只能看到床边依稀坐着一道清瘦的身影。剧烈地咳嗽让那个身形不住震颤,然后沙哑的声线从中传来。
“不用担心,”克莱蒙伯爵好似一眼看穿了莉莉安的想法,“婚礼如期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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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赚钱!赚钱!赚钱!
第21章
克莱蒙伯爵坚持婚礼如期举行。
只是他的病症急转直下,已经到了无法离开城堡的地步,从石桥村赶来的神父劝说无果,最终接受了伯爵的提议:婚礼的地点从教堂改为翠峰堡的祈祷室。
说是“室”,实则为占地面积不小的礼堂,且该有的物品与设施样样不落。
容纳诸多宾客足以,神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切筹备都在紧迫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了婚礼当天,莉莉安起了个大早。
维尔多夫人带着数名女仆鱼贯而入,婚服昨夜刚刚赶制完成,却每个针脚都是那么完美无缺。专人负责协助莉莉安沐浴、涂抹精油,将一头长发用奢华首饰高高盘起,再将象牙色的婚服套在她身上。
最终,属于米勒家族的深蓝斗篷覆盖住她的头顶与身躯,身畔的所有仆从都发出了惊叹声。
莉莉安抬眼看向镜子。
昏暗的室内烛火影影绰绰,为蓝色绸缎与象牙长裙镀上一层淡淡光芒,金线与首饰更是流光溢彩,而这一切在莉莉安精秀的面庞之下,都只能沦为点缀与陪衬。
“您真是太美了,”维尔多夫人的女仆发出由衷感叹,“怎么就要嫁给一名……呃……”
下意识出口后,女仆才意识到不妥。
但莉莉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嫁给一名病重的老人?”
女仆赶忙低下头。
莉莉安:“没关系,我嫁给的远不止是一名老人。”
她嫁给的是权力、地位与金钱。而且,他病重了莉莉安才松了口气呢——尽管克莱蒙伯爵比看起来年轻二三十岁,还是个帅老头,但她也不是很想一位七十四岁的帅老头睡觉。
不管伯爵因何急于成婚,对莉莉安都没坏处。
只有成为伯爵夫人,她才能拿到翠峰堡的继承权。在这一点上,她心甘情愿。
一切准备妥当,莉莉安在仆从的簇拥下离开卧房,走向祈祷室。
婚礼这种事情,仪式繁琐、值得纪念,可真走下来,却大抵大差不差。
步入红毯、站在宣誓台前,向神明祈祷再说出誓言。唯一不同的是翠峰堡的祈祷室也一片漆黑,数不清的烛火也点不亮这封闭的室内,克莱蒙伯爵乘坐轮椅,面容隐匿在黑暗之中。
连带着数不清的宾客也是,黑压压的人头立于身后,看不清任何面孔。
……比起婚礼,倒更像是恐怖片里的邪()教祭司现场。莉莉安忍不住腹诽。
她随着神父念完誓言,而后转身看向克莱蒙伯爵。
“大人,您可以亲吻您的新娘了。”台上的神父说。
“请你低下身来,莉莉安。”伯爵低声开口。
他的声线也比听起来年轻,笃定,却清朗。一句莉莉安,没有带任何敬语,尾音缠绵低沉,好似确实在呼唤自己的爱侣。
莉莉安心中微动,她弯下腰,撩开遮住面庞的斗篷。
柔软的绸缎与她的发,与克莱蒙伯爵的指尖擦过,她抬起眼,触及到的是对方明晰的颧骨和清瘦的线条。
近在咫尺莉莉安才发现克莱蒙伯爵的眼睛剔透如蓝宝石。
和罗兰·罗赛尔一模一样。
——什么?
突如其来的念头把莉莉安吓了一跳,她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联想到罗赛尔。
在思绪纷乱的瞬间,伯爵艰难地在轮椅上挺直脊梁,轻轻一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而后阿诺德·克莱蒙的身躯就如倾颓地山峰般倒了回去,好似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然花费了所有的力气。
加勒特爵士赶忙上前,克莱蒙伯爵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送我回卧室。”
之后婚宴、舞会,在新郎缺席的情况下一切如常。
毕竟大家都是伯爵的子民,谁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一直到了晚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莉莉安步入了位于翠峰堡顶层的主卧房。
她必须在伯爵的卧室里度过一晚,这是规定。
只是……
推开房门后,浓郁的血腥味险些把莉莉安熏晕过去。繁复奢华的婚服融入黑暗,在女仆的帮助下,莉莉安将礼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只余一件单薄的衬裙。
饶是知道对方连坐直身体都办不到了,一想到他是个男人,莉莉安仍然攥紧了袖子之下的手掌。
大人,?_[(”她稳住声线,“需要我请医师过来吗?”
“不用。”
床上的伯爵声线干涸沙哑:“请你过来。”
莉莉安:“……”
她没有动。
即使再黑的环境,莉莉安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虚弱与病重,恨不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说句实话,就算她现在抄起枕头直接把克莱蒙伯爵闷死在床上,估计也不会花费多少力气。
但莉莉安不会这么做的,外头都是人,他现在不管怎么死,自己都逃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她心中还有满腹困惑。
“我不明白,”莉莉安深吸口气,“为什么是我?”
“什么?”
“您为什么娶我,大人,”莉莉安终于把这个问题直接抛给了克莱蒙伯爵,“翠峰堡距离光辉城如此遥远,您与米勒家族过往也毫无关联。我不明白自己一名普通的子爵之女,能让您有什么图谋的。”
“图谋一词太过难听。”克莱蒙伯爵咳嗽几声,“我为何一定要有所图谋?”
“无所图谋更可怕,大人,您还是图谋些什么吧。”莉莉安坦诚道。
她的话换来了伯爵低低的笑声。
笑到最后,仍然是激烈的咳嗽,好似要把肺部咳出来一般。伯爵干咳许久,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喘()息,最终才平复下来。
“我确实有所图谋,亲爱的莉莉安,”他说,“请你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