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救人,是好事,可莉莉安只有一个,她能有多少血?
周遭两三个村子出现了感染病例,满打满算有二十余名病患。只是血引的话估计不用很多,就当时献血了,这次可以救。
但日后呢?若是不止一个村子,数倍于二十的病患感染,莉莉安救得过来吗。
若是百年之后,她寿命到了极限,又该怎么办?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知道了,很感谢你。”莉莉安不满意,却也不会强求,“你可以结束这个梦境吗?”
“我做不到。”眼球回答。
“什么?”
虚空之中好似传来了淡淡笑意,是眼球在笑,但那并不含恶意。
更像是一名女性在同自己的好友闲聊时发出的轻笑。
“夫人,你还没明白吗,”眼球说,“这不是牧恩女士的梦境,一个没有具象存在的‘意识’,怎么会做梦?”
“那这……”
莉莉安惊讶地环绕四周。
“为你引路的,都是你曾经间接碰触的
存在。”眼球说。
简单的提醒,却让莉莉安想了很久。
艾琳娜的蛛丝,维尔多夫人的几位丈夫,以及……凯瑟琳婆婆的儿子。虽说梦境的主人没有直接出现,但她们梦境的主题却呈现在了眼前。
梦境由意识产生,而意识有限,是无法自主创造出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这是莉莉安自己的梦。
“是我,”她恍然大悟,“是我的祈愿把所有也许知道答案的人拖进了梦中。”
“准确地说,是她们的意识残骸。”眼球说,“我不是牧恩女士,夫人,我只是一个你自行处理后,变成能叫你理解的具象化。”
是莉莉安自己整理出的答案。
曾经接触的梦境,遗留在脑海中的线索,化作潜意识存在了梦里。她的祈愿成为了一条引线,将前后被莉莉安落下的碎片串联起来。
某种程度上,“牧恩女士”确实帮助了她。
只是这次的牧恩女士是莉莉安自己罢了。
但得到答案是一回事,现在的问题在于,她怎么离开梦境啊!
“这并非我能解答的问题,夫人。”
眼球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遗憾,她缓缓合拢眼皮,天空骤然变回了一片黑暗。
光芒在淡去。
数不清的人影一寸寸消失,地上的血肉也融入虚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偌大的空间之内就只有莉莉安一人了。
没有声音,没有活物,她能听见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和怦然心跳。
这该怎么办?
往日的梦境,要么是梦魇把她推开,要么是事件结束莉莉安自己醒来,最差也是她被现实中的声响惊醒。
可现在梦魇不在,事件结束了莉莉安也没有睡醒,而她甚至有种莫名的认知:她听不到现实里的声音。
连感官都在一点一点消失。
她要被自己的梦境吞噬了?
莉莉安绷紧神情,她闭上眼,张开双手,尝试着让自己向后仰倒。
但深层梦境中连重力也没有,她能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却不是以现实中的方式,身躯平缓轻柔,犹如一根羽毛。
要醒来,必须醒来。
“莉莉安……”
朦胧之间,她似乎听到了某人在呼唤自己。
莉莉安蓦然睁开眼。
“莉莉安!”
判断出这是谁的声音,莉莉安惊讶地循声转身:“阿诺德?!”
几乎是在她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纯粹的黑暗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像是那些电影中撕裂的空间,眼前骤然亮起光芒。莉莉安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一双有力的大手就抓住了她的双臂。
“不用担心,”阿诺德·克莱蒙的声音响起,“我抓住你了。”
她投入了这双手的臂弯之中。
熟悉的失重感与怀抱同时拥住了莉莉安,她一个晃神,视野中的黑暗就变回了石桥村外那条林
间小路。摇晃的马背让莉莉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情况,她仓皇抬头,触及到的是罗兰……是阿诺德金色的碎发和碧蓝双眼。
以及,他正骑在梦魇上?!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往返的地方,”阿诺德带着笑意开口,“看起来在梦中你要肆意许多。”
“你——”
莉莉安惊呆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诺德:“不如我们到现实中聊聊这件事。”
说完他低下头,阿诺德亲昵地在莉莉安的发梢落下一吻。
“我的莉莉安,”他在她耳畔开口,“醒过来。”
莉莉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天快亮了,但圆月还挂在天空中,月光倾洒进来,照得室内犹如白昼。莉莉安挣扎着起身,几乎是立刻落入了冰冷的怀里。
“别怕。”
阿诺德揽住了莉莉安的身躯,他低下头:“我在这儿,我的莉莉安。”
莉莉安惊魂未定地抬起眼。
下了一整天的雨,哪怕是夏季,深夜也带着几分凉意。可饶是如此,莉莉安也起了满头薄汗。阿诺德用帕子为她擦去沾湿发梢的汗水:“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不用。”
莉莉安对上那冰蓝的视线。
梦中的阿诺德依旧是年轻模样,但在现实里,他还是用魔法维持着银发的形象。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不管是在哪里都如出一辙。
“你不是走了吗,”她困惑道,“怎么又回来了,还在——”
“在梦里把你唤醒。”
“……你记得。”
“是梦魇找到了我。”阿诺德温声说,“我不会做梦,一匹黑马将我拉入梦中,告诉我他在梦中丢失了你。我吸过你的血,莉莉安,我留下的标记能感知到你的位置。”
好吧,看来对吸血鬼来说,留下标记虽不是ABO设定,但也不止是留下气味这么简单。
也幸好找到了他,不然莉莉安还真不知道怎么醒来。
“梦魇将你的情况大概同我说明了,”阿诺德勾起嘴角,“入梦寻找真相?我真是太伤心了,你甚至不曾告诉过我。”
“彼此彼此吧。”
莉莉安挑了挑眉梢,半点不感到心虚:“要说隐藏自己的秘密,还是你比较擅长。”
阿诺德:“现在你我才是坦诚相见了。”
哼。
看在他为了自己来回跑两趟的份上,莉莉安决定这回不和他一般见识。
“梦魇找到了你,它告诉你它的身份了吗?”
“它还有其他身份?”阿诺德侧过头。
“……没什么。”
看来梦魇暂时还没暴露自己就是亚历克斯·诺瓦利斯。
行啊,这榆木疙瘩不是会拐弯吗!她在心中疯狂腹诽,知道找不到莉莉安,就去找阿诺德帮忙,还知道隐瞒自己的身份。
阿诺德敏锐地抓住这点:“听上去你还有事情
瞒着我,莉莉安。”
莉莉安撩起耳畔的碎发,坦荡荡承认了:“是的,但这个之后再说,我在梦中见到了牧恩女士。”
“梦魇也是这么说的,说你进入了牧恩女士的梦境,”阿诺德拧起眉心,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太过冒险了,莉莉安,万一你出不来怎么办?”
“幸好有你。”
她简单一句话,堵的阿诺德顿时哑火。
男人失笑出声:“好吧,我无话可说。所以牧恩女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莉莉安也跟着笑了起来。
“牧恩女士就是我。”她说。
她没说谎,莉莉安进入的是自己的梦境,整理出线索和方案的,也是她的潜意识。那么为她提供帮助的牧恩女士,怎么就不是她了呢。
只是看阿诺德的神情,他半点没有相信。
“若是不想说,那就算了,”阿诺德不在乎道,“这是你们女人的秘密。那么,你见牧恩女士是为了什么?”
“我向她祈愿治疗瘟疫,她给了我答案,却不太现实。”莉莉安开口。
她言简意赅地将梦中的情况转述给阿诺德,莉莉安本以为阿诺德会认同的,毕竟他向来是名实用主义者。
可没料到听完莉莉安的话,伯爵陷入了沉思。
许久之后,他缓缓起身。
“确实不太现实,这不是长久之计,”阿诺德肃穆说,“但莉莉安,我建议你实施一次,仅是这一次。”
“一次?”
莉莉安有些意外。
她看向阿诺德,月色为他魔法变换出的白发镀上一层冷锐光芒,背光处,那审视的蓝眼近乎冷酷。
“是的。”阿诺德肯定道。
“……我知道了。”莉莉安顿时明白了。
舆论已经扩散开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神明降临奇迹。
而奇迹,一次就够。
第65章
奇迹发生了。
莉莉安夫人调配的药物,竟然让感染疫病的患者逐渐康复。
镇子上的所有人都目睹了今早的场面。
瘟疫得到控制,病人慢慢好转,前来治疗的伯爵夫人自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就在她走出旅店、迈上马车的前一刻,一名妇女抱着自己的孩子冲到了莉莉安面前。
她哭泣着,径直匍匐在地,就像是面对神像时那般虔诚。
“夫人,谢谢您,谢谢您!”妇女痛哭失声,“是您救了我的孩子……是您将我的孩子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您一定是神明派来的使者,是来拯救翡翠郡,不,是来拯救整个王国的!”
直到上车,莉莉安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妇女拽着自己裙角哭泣的画面。
明日她将折返回碧蓝港,在这之前,莉莉安会在翡翠郡的军营中休息。一直到晚上,莉莉安还在沉思。
阿诺德·克莱蒙掀开军帐走进来,看到莉莉安坐在昏黄的烛光前出神,清了清嗓子。
莉莉安抬眼。
“在想什么?”阿诺德这才上前询问。
“白天的事情,”她说,“你知道了吗?”
“你是说你因奇迹发生,而被村民尊称为神明使者的事情。”阿诺德莞尔,“岂止是我知道了,我的莉莉安,整个军营都在讨论此事。相信待到明天,你治愈了瘟疫病人的消息会引起神圣堡垒的恐慌。”
莉莉安沉默地看着他。
阿诺德:“怎么了?”
烛光之下的阿诺德侧了侧头,这才微微收敛笑容。
他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审度,不像是装模作样的样子。
好吧。
“没什么,”莉莉安收回视线,“我还以为白日的那名妇人是你安排的。”
“……”
阿诺德愣了愣,而后啼笑皆非。
他走到了床边,俯身去碰触莉莉安的面孔:“我在妻子心中竟然是如此形象,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这可不是莉莉安有偏见!
“难道你不会这么做吗?”莉莉安反问。
“……也许我的确会。”阿诺德坦荡荡地承认了。
两军交战,既然克莱蒙伯爵已经拿出了质疑教廷的态度,自然要坚持到底。
就算莉莉安没找到治愈瘟疫的法子,就算她利用巫术也没能救下病患,阿诺德也可以安排人上演这么一出膜拜圣人的戏码。
“不过,那得我想得到才行,”阿诺德说,“一切都如此顺利,以至于我不需要思考旁门左道。”
说着,他垂下眼眸。
伯爵牵起莉莉安的手,他翻转她白皙的手腕,在手腕内侧,一道两指长的刀伤清晰可见。
莉莉安刚用消毒湿巾擦拭过,还没来得及绑上绷带。
阿诺德的目光闪了闪,他抓着她的手腕,亲吻上去。
已经过去一周了,伤口早已结痂,男人微凉的嘴唇与之发生碰触并没有疼痛感,反而是因为新生的肉感受到压力,有些痒。
“我没事,”莉莉安说,“用的血不多,只是皮肉伤。”
巫术需要她的血作为配方,其实用的不多,一个杯底,至多五十毫升,连无偿献血的最低分量都不够。
“怎么会没事,”阿诺德微微拧起眉心,“你流了血。”
“你是在心疼血?”莉莉安失笑。
“是心疼你,莉莉安。”阿诺德柔声坦白。
说着,他又在她的伤口落下一吻。
不管是不是真的,起码阿诺德话说得好听。这多少让莉莉安心情好了点。
她主动抬手,抚向男人的脸颊。
不知道吸血鬼究竟拥有怎样的术法,至少这张面庞摸起来与真的没什么两样。她的指尖摩挲着男人眼角的皱纹,甚至心生几分好奇。
上次阿诺德饮用她的鲜血,还是在碧蓝港。
这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你能给我展示一下,取消伪装么?”莉莉安问。
“如果你想看,可以。”
这倒是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阿诺德阖了阖眼,那碧蓝眼眸闪了闪,几乎是呼与吸的功夫,眼前的男人就发生了变化。
皱纹像是幻觉般散去,不止是视觉,连触觉都消失不见。
他的银色马尾犹如特效中被“擦除”,莉莉安只顾着惊讶于眼前的男人变得年轻,一直到金色的碎发垂到额前,才意识到阿诺德的发色也发生了变化。
这半年来,他疏于修剪发型,金色的发梢也长了许多,散落在后脑,也差不多能扎成辫子了。
年轻的面庞呈现在莉莉安面前。
再抚摸上去,阿诺德的皮肤光滑如瓷,还与瓷器一般冰冷,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感受。
“你的魔力,”莉莉安问,“还够吗?”
“除却维持这幅模样,我几乎不会用到魔力,”阿诺德说,“请放心,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那就是不太够了。”莉莉安说。
阿诺德苦笑几声。
他垂眸看向莉莉安的伤,声音不自觉放低:“可你受伤了,我的莉莉安,还是再等一段时日吧。”
还挺贴心的,生怕自己出了事,然后他就失去了魔力的来源是吗。
莉莉安的指尖下挪,停留在他冰冷的唇瓣上。
“反正也不用维持这幅模样多久了。”她说。
“是的。”
阿诺德的语气很是轻松:“只要铲除了教廷的保守派,我对瑟瑞亚王国仁至义尽,之后王室是复兴还是灭亡,都与我无关。我马上就自由了,莉莉安。”
“那我就可以继承你的财产了。”莉莉安开口。
伯爵忍俊不禁:“当然,阿诺德·克莱蒙死后,他没有继承人,你会成为获得一切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