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这个可以当特权。”她粗着嗓子模仿魏参,“遇到什么事情,去湖京东蓝总部找我。”惟妙惟肖,魏参不得不佩服她的模仿能力。
的确是他不对,给出了承诺,却是一张空头支票。商明漪一个人去了蓝天总部,却根本没见到他,不光如此,据说还受到了保安的刁难,刘咏的奚落。
这些不够美好的现实,本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在南墙上磕了一次,商明漪显然就长了记性,不会再磕第二次,她把蓝天徽章当做见魏参的门票。
已形成逻辑闭环的生疏,不知要靠救多少次猫咪才弥补得回来。
“你帮我找小程,我把徽章给你。”商明漪坚持,在绿灯亮起来,车子‘嗖’地启动射出去那一瞬,将磁吸扣夹在了魏参的衣襟。
她看到魏参手腕上端露出的烧伤,惊讶道:“你的伤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车子笃定地朝紫悦开去,魏参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医院救不了我。坐好。”
“啊!”
又一个加速,要是开了导航,此刻恐怕超速的警报声都叫成开水壶了,商明漪一看方向不对:“我们不是要去小程那儿吗?煎饼冷掉了。”
魏参咬牙切齿:“别管你的煎饼了,我他妈都快冷掉了。”
他自顾自开到紫悦,下车锁门,不准商明漪跟下来,花五分钟上楼取了个包,下楼,上车系安全带开导航一气呵成。
“我们去哪儿——”商明漪感觉脚底的车都快凌空了,跟坐磁悬浮列车似的。
矮德地图回答:“准备出发,全程6公里,大约需要17分钟,请行驶到西南门……”
区游泳馆。
更衣室内人寥寥无几,暖气开得非常大,一进去,热浪裹挟着游泳池的水汽滚滚翻腾。
周五,只有一名年轻的妈妈在给三岁左右的小女儿擦拭头发。
商明漪换上拖鞋和泳衣,站在大镜子前立正,低头看自己的脚趾。
这双鞋是刚回湖京时,魏参带她去超市里买的,淡紫色,穿上去咯吱咯吱,像小朋友才穿的趣味运动鞋。
没弄懂魏参带她来游泳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还是乖乖换上了魏参准备好的泳衣。
扯一下面料,透气,很舒适,商明漪有些兴奋。
她从未来过公共游泳馆,平时只会在家里泡澡,孚林镇碧海蓝天那次,是她人生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赤\裸下水。
碧海蓝天男女分池,她下水的时候,有好几位女生偷偷看她,商明漪还专门游过去问人家怎么了,苑荷乐忙将她拽到一边,瞄着她的胸脯吞口水,说,菩萨,别问了,拉仇恨呢。
简单冲了下身体,打湿头发,适应游泳馆的气温,商明漪淌水经过浅池区,走进大游泳池。
他们所在的这个区位于二环,设施先进,崭新,恶劣天气依旧开放,游泳池占地5000平,左侧深度最高只有一米,适合初学者与儿童,水面飘着五颜六色的浮标,隔出四条泳道。
有两位教练分别带着几个孩子在学蛙泳,小黄牙游泳圈点缀着深蓝色的池水,可爱至极。
商明漪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魏参。
她找了个离男更衣室最近的地方坐下,脱掉拖鞋,双脚浸入水中,无聊地打着水玩。
教练在教蛙泳要诀:“下身沉下去,对,对,借着水流推动让上身浮起来,憋气,憋气呀!”
商明漪低头,暗自偷学,屏住呼吸测试憋气时长,忽听上方有人喊她。
“嘿,美女!”
回声空荡,从五六米高的救生椅上落到水面,涟漪从泳池四面八方荡漾而来。
抬头,救生员正兴高采烈往下看:“第一次来?会游吗?别坐深水区啊。”
商明漪诚实摇头,准备说不会:“我没学——”
“她不会,我来教。”
魏参朗声道,音量高亢,彰显他掩饰不住的情绪,这一声分外引人注意,好几个游完几个来回,正在深水区休息聊天的大爷朝他们看过来。
只见一名高大健壮的男人在水池边停下,上身肌肉饱满漂亮,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说话时,鲨鱼肌在腰侧形状分明,连到腰间两道鼓出的马甲线。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身材!
魏参的肤色较深,古铜磨砂质感,他刚冲过水,水珠为古铜镀了一层膜,他弯腰下去,捞了点水浇到腿上。
小腿肚有几条狰狞的伤疤。
水下,商明漪白皙的脚踝调皮往上一踢,站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慢?”她正面对着魏参,好奇问道,同时上下将魏参看了一圈。
亏她还想了很久,男人的泳衣款式能有多复杂,不就是一条泳裤而已吗?
她穿的这身是长袖短裙款,魏参挑的尺码切入毫厘,浅白色裹紧她修长的四肢,肩颈优雅,腰盈盈一握,美丽曼妙的线条又在胯部被百褶裙放大,一双笔直的双腿就这么站着,美不胜收。
男人,面对快和慢的质疑,都最好保持缄默。
魏参将手背到身后捏紧,因为商明漪纯洁的眼神而感到浑身的皮肤都有点灼热。
手腕伤口更加烫。
计划提前了,他不得不在更衣室做了很多次排练,各角度全方位,只准成功,不准失败,三秒钟就能换完的泳裤,他愣是花了快二十分钟。
泳裤绳子塞在里边,有些膈,但魏参暂时脑袋发蒙,没空管。
他没有回答,很沉稳冷漠的模样。
侧身鱼跃入水,脚勾得笔直地甩了两下,长臂如蝴蝶一般舒展,然后钻出水面。
有了遮挡,魏参总算找回一点冷静,伸手向商明漪:“你怕不怕水,下来,我教你。”
商明漪指着浅水区道:“这里太深了,去那儿吧。”
魏参:“嗯。”
看来还没那么冷静。
岸上的商明漪沿着水池边慢悠悠走,她固执地必须要把每一个脚印都放进方格瓷砖内。
水花飞溅,掀起阵阵白浪织成的蝶翼。
魏参的泳姿很标准,速度很快,能跟商明漪走路保持同样的速度,一潜,一跃,像一尾忠诚的白鲨,守护着商明漪身边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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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儿是心软的女菩萨嘿嘿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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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会游泳吗?
搜索引擎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似乎有品种之分,以商明漪的广闻博见,问她这个问题,她应该会从物种起源说起。
魏参只记得商明漪曾经因小浣熊寿终正寝而差点窒息,把自己淹死在浴缸中。
“你说猫步达失灵了,可我今天才刚用过,你等在车库门口的时候芝麻出现了。”魏参拖着商明漪的腹部,手肘微微发力,让她能够平稳仰颈扑在水上。
二人占用了浅水区一角,小黄鸭救生圈一个接一个路过,触壁返回。
那教练在浅水区站直露出上半身,不小心碰到商明漪的脚,魏参于是往外站了站,人肉格挡。
商明漪张嘴,嘴唇沾到一点水。
“呸呸。”消毒液味道对她来不陌生,但尝到了还是觉得恶心,舔嘴唇呸掉一点,脖子仰得更高,“又好了……咕嘟咕嘟。”
小朋友嬉戏打闹,将水花扬进她鼻中,商明漪拿手去挡,身体瞬间失衡,下身便沉了下去。
初次游泳的人对水深度没有数,其实脚往下一蹬,就能触到地面站稳,可鼻子一呛就慌了,商明漪也是如此。
在被水淹没之前,她赶紧闭紧嘴巴和眼睛,长腿一缩,整个人团成一团,像极了欢欢飞檐走壁踏空时的样子。
魏参不合时宜地嘲笑道:“你得赶紧学会,造福全球小猫学会技能,对物种进化有益。”
嘴贱是嘴贱,他还是舍不得商明漪呛水,勾住她的腰往怀里捞。
手感软得像豆腐,嫩豆腐,含水量高,随便碰下就会碎,这么软若无骨的腰肢,怎么能撑住1米7多的纤长身躯的呢?
寻到依靠,四肢就驯化服帖了,商明漪胡乱抓到魏参的胳膊,对方虚搂她游向扶手,然后握着她的手腕触到泳池墙壁。
“呼——”商明漪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抱住扶手,上身攀上去吐出许多水。
“咳,咳咳。”这回呛得有了阴影,她死都不下去了。
她脸颊酡红,眼若含泪,取下发圈晃了晃脑袋,将耳朵里的水倒出去。
一头湿卷黑发旖旎铺在背上,黑白分明。
池水碧蓝,宛若深海苍涛,黑变得妖艳,白纤尘不染,她只是静静坐着,好似刚游上岸在礁石上休憩的海妖,摄人心魄,让人心甘情愿沉沦。
幸好买的是长袖,魏参心想。
上了岸,没有水这一介质模糊肌肤之亲的暧昧,他便不敢碰商明漪了,双臂撑在她旁边,摇头无奈:“刚学都要喝个几升的,不能因噎废食,来,继续。”
商明漪没拒绝,胸膛起伏,姣好的曲线愈发诱人。
魏参转头,踮脚飘出去十几厘米,不再看她。
“咳——你为什么突然要教我游泳?我们还要去救,咳咳,救小程。”
喉咙里火辣辣的刺痛感咳干净了,商明漪盯着那道刚结出薄痂还渗着暗沉血丝的伤口,有些失神。
魏参背靠游泳池,没发现她的目光。
“我知道。”他看见那名严格的教练将最胆小的男孩骂哭了,不禁摊开手掌,观察自己的指尖的纹路。
知道,却还是把这紧要的事往后排,那么对魏参而言,现在正在做的事一定更重要。
教游泳为什么会是重要的事呢?商明漪聪明的大脑飞速转动。
“你的伤都没好……痛不痛。”她小声问道。
烧伤的创面当然不能碰水,魏参有医疗救助常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他偏偏主动来游泳馆,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回答。
不过眼前宽厚的男性肩膀很小幅度地沉了下去,可以理解为沮丧,也可以理解为放松。
过了好晌,魏参打破沉默,声音随着水浪缥缈远去。
“给你说个故事吧,关于我的。”
故事的来龙去脉不稀奇,刻在孚林镇加油站旧址的碑上,歌功颂德泫然欲泣,还有座雕像,魏安的形象格外高大,牵着妻子。
而魏参说的,是宣传册不曾提及的,一个平凡的家庭真正该有的生活。
“烧伤,这点痛算什么,我学会游泳那年是4岁,你还没出生,春天,孚林镇发洪水,后头几个月,谁都不敢去池塘里游泳,我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去池塘抓泥鳅,被我爸发现,他气得直接把我扔河里,等我呛得有进气没出气,他把我捞上来,用藤条打了我一背的伤。”
他忽然收声。
背上有几道冰凉的抚摸。
停留些会儿,冰凉就有了温度,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只莹润俏丽的手指,如何划下他的背肌,跟随水珠在蝴蝶骨上留下水痕。
很痒,痒得发烫。
游泳馆外,鹅毛大雪再次张扬地铺陈着寒冷,室内外冰火两重天。
商明漪欣慰道:“那很好,你爸爸打你,没有留下伤疤,那你的手腕一定也不会留疤的。”
“没疤吗?我没看过。”魏参无所谓,“估计我不是疤痕体质。”
“嗯,如果你也把我扔到水里,让我努力利用求生本能学会,我一定会很讨厌你。”
自有记忆来,商汀兰待她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开始,商明漪表现为口齿不清晰,懒,不爱开口,跟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去,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研究奇奇怪怪的东西。
数字,公路指示牌,超市条形码,这些她格外感兴趣,但要背诗她就远逊于他人。
直到确诊谱系障碍后,那些看似‘天赋异禀’的特长行为,都成了需要纠正的异端,商汀兰没有放弃她,果断跟不负责任的丈夫离婚,数年如一日地进行干预,粗暴的教育方式注定与她绝缘。
商明漪可不认为魏安的做法是对的,不过,听魏参的语气,似乎留恋不已。
这也是她需要努力理解的。
魏参察觉出来了,说道:“可能我没办法跟你说明白,有些父母爱孩子的方式,跟恨孩子没什么差别,我爸对我是很严厉,所以,他简单直接教我游泳的方式,让我记恨他很久。”
“是吧。”商明漪连声附和,“我就说,爱和恨是很难的学问,我不懂,不代表我少了什么或者笨,况且,你也不一定懂,对不对?”
“说得对。”
话音未落,他转身将商明漪拉下水,杀她个措手不及。
“啊!——呜——”
恶作剧成功,尖叫吞进水里,魏参一顿大笑,但他不敢真的被讨厌,所以右手与商明漪食指紧扣,一点也不敢松开。
商明漪头一低,闷头朝魏参大笑的胸膛实施报复。
“我真的会生气!”她的下巴被捧住,从水里抬头,颤抖着睫毛控诉,魏参则飞快抹去她满脸水,低笑道,“还没习惯吗?”
不知道是说习惯他的野蛮教学,还是习惯被水淹没的不适。
那个教练还在不厌其烦重复:“蹬腿!下沉!蹬腿!下沉!”商明漪听了,索性捏住鼻子沉了下去。
几秒后松开,发现自己真的学会水中闭气了,于是踩着魏参的脚浮上来。
哗啦啦啦,水花褪去,魏参正眼角含笑望着她:“恭喜你,水儿,你迈出了第一步。”
原来他的手放开了,这一套动作都是商明漪独立完成的。
“还是口诀有用。”商明漪抿着水珠说道。
学会新技能很新鲜,她连续入水出水好几次,然后拍魏参的胳膊:“好了!我们要学下一步了!哦,等一下,你的故事还要说吗?”
魏参心道:怎么能不说呢?这个故事里还有你的一份。
他引导商明漪平躺,霎时,黑发如一朵黑玫瑰在她脑后绽放,魏参爱怜抚了下她的额头,拿过发绳,帮她在水下将长发束了两道。
“轻松,听我说,别睁眼。”
幸福的生活就像爱情,唯有用悲剧做句读,才足以成为荡气回肠的故事,在亲眼目睹母亲为父亲殉情后,一段时间内,魏参根本不敢碰水。
洗澡洗脸,乃至最基本的喝水,都让他应激反应强烈到呕吐,不仅如此,他也不能闻汽油味、火味、天然气味。
最严重的阶段,连看到学校升旗时,红旗被风吹皱的波纹,他都会短时间失声。
只因母亲葬身水火相交之处时,一圈圈涟漪将她包围,却再没把她还回来。
“说出来不怕你恶心,我足足一年没洗澡。”魏参守在商明漪身边,看她指尖划出来的水波,“奶奶收养我后,王丽萍嫌我脏了她家的被子,等我放学,在楼下用高压水枪喷我。”
这不是挽救,这是霸凌,但才十几岁的魏参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