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很少人听她说这些。
“啊~啊!”簌簌低语的院中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叫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像猫咪叫春一般。
魏参脸色一变,大声咳嗽两声想盖过去,但商明漪已经听到了,她“咦”了一声:“谁在哭?”
“……”魏参给冯笑发消息:[你们能不能注意下社会影响。]
抬头,商明漪抱着电脑走下秋千,往他家的方向寻去:“你听见了吗,好像是乐乐的声音,她为什么会哭?我要打电话关心她一下。”
魏参快步上去制止:“别打!她可能不舒服。”他表现得过于欲盖弥彰,商明漪愣愣的,听他严肃地说:“有冯笑在,你不用管,不写了就回屋吧。”
想拽她胳膊,想到什么,手伸到半路缩回来,无处可去,只得背在身后握了个拳。
那道细细的、捏着嗓子的声线,同时掺杂了痛苦和欢愉,对交欢这件事,商明漪只能学习到交,止步于欢,偏偏她的学习欲爆棚,绕过魏参,有条有理地分析。
“受伤了不会这样哭,乐乐是个外向的人,要是冯笑欺负她,她应该会非常生气地骂回去。”
祖宗,你可别分析了,有画面了怎么办。
魏参沉声道:“嗯,我家没有危险物品,连菜刀都没有,冯笑不敢惹她的,你跟我回去。”
他抬腿踹了一脚自家大门,门框墙沿掉了几粒灰,“三更半夜,早点睡觉!!”
惊起一只在墙头打瞌睡的杜鹃。
次日,四个人各怀鬼胎上车,三个人睡得都挺好,魏参眼下大大的黑眼圈,苑荷乐看到,脸红了,非要跟冯笑换位置,她坐驾驶座后头,后视镜照不到她。
商明漪:“乐乐,你昨天……”
魏参电光火石间插嘴道:“戴好安全套!”
冯笑一口矿泉水喷到坐垫上:???
苑荷乐惊呆:!!!
商明漪张大嘴:啊——
安全套是什么她还是明白的,这玩意儿在动物世界是罪大恶极的玩意儿,却是人类的保护伞,商汀兰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在超市收银台边给她科普过。
魏参头砸向方向盘,额头一个大红印子,暗地咬了下抽筋的舌尖,抬头后若无其事:“安全带,套好。”
“哦。”听话将安全带的锁扣举给魏参看,我插进去了哦,啪嗒,结实扣起来,这下没理由了,商明漪回头接着问:“晚上哭什么?”
苑荷乐的脸裂开,冯笑在耳边哈哈大笑,不知道笑魏参还是笑商明漪,苑荷乐大怒:“三天之内杀了你!”
“老婆!给为夫三天可不够啊,不信问问队长,我可是三环一只——”冯笑临到头一刹,嘴巴拉封条,闭嘴。
“一只什么?好啊你,又去酒吧浪,不想跟我结婚还敢叫我老婆,看我不削了你的孽根!”
冯笑富有预判性地紧急缩双腿:“别打别打,靠,打人不打裆啊”抽几张纸弯腰擦拭坐垫,精准躲过了苑荷乐的杀招。
商明漪静静看他们打闹,依旧没能从这段对话里剖析出隐藏的深意,一个问题三番两次得不到答案,她有些乏味地咂咂嘴,对魏参说道:“今天不开那么快。”
“嗯,保证把你安安稳稳送到慧圆那。”魏参放缓车速,微微向右侧,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嘲讽,“省得你又送我一具尸体。”
后边,冯笑大惊小怪从座位底下捧出一只猫,苑荷乐立马转怒为喜,拍商明漪的肩膀:“明漪!你家71号也跟来了!”
路口红灯,魏参倏地抬脚急刹,三人均惯性前倾,商明漪轻呼一声,神色却很兴奋。
白猫被抱在怀里,惯性没那么大,它借机往前嗖地一窜,钻进商明漪怀里团成圆,头埋进尾巴下面。
猫这个字已经成为魏参脑中短视频特效刷屏般的关键字了,名字也和软件对上。
魏参余光瞄了下白猫,话问到嘴边咽回去。
奶奶的老屋修在一条河边,没有正式的名字,村里人叫它灰鸟河。
传说以前村庄荒无人烟,有只堪比大鹏的灰色巨鸟啄出一条河床,衔来一汪汪泉水,积水成河,野草树木破土发芽,焕发生机。
奶奶每逢春种秋收都回来住,前几年家中条件转好,谭青苗出大头修新屋,专门致电魏参通知,说不了两句,就请他掏钱尽孝。
过年的时候不打电话,不承认他的存在,要钱倒是心直口快,张手白要。
“你要记得谁把你养大,谁给你雪中送炭那一口饭,谁收留你,要不你不就露宿街头成流浪儿了嘛。对了,你奶奶的养老钱,你是不是该给了,今年一次性给足吧,咱也不跟你多收,你看着给。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钱又不是给我用,买点保健品啊、衣服手机,正常支出是吧。”
两层小洋楼,黄漆木门,远看像座森林里的宫殿。
旁边新砌了一间红砖黛瓦的库房,堆满木头柴火和干货,春玉米丰收时,村民合资请了庄稼队来割,一茬茬比人还高的玉米倒在田里,黄澄澄,看的人心情舒畅。
新鲜玉米一半卖,村委会的青年干部代劳,收益按亩地分,剩下的自家想吃吃,想磨面子就磨面子,谭奶奶闲着没事,在家待了一个月,把玉米一粒粒搓下来晒干。
魏参晓得每年这时候要收玉米,就额外给钱让谭青苗去买玉米脱粒机和打粉机,保健品手机就不说了,机器的鬼影都没见着。
他回家后,避开奶奶给谭青苗打电话私下质问。
谭青苗一听他回了孚林镇,心不慌气不乱,佯装热情地说:“这些都是妈的养老钱,花出去冤枉,不如给她存着,要不你来我家吃个和气饭,我把存款的单子一张张翻给你检查?”
态度有恃无恐,吃定魏参不想当着奶奶面揭穿谎言,让她伤心。
另外,谭健洪就是一搅屎棍,屁大点事吵得跟魏参诬陷他爸妈一样,魏参阳台晒的名牌鞋,什么都明白了,谭健洪居然还有脸跟奶奶抱怨说他穿的是假货,同学都穿真货。
车子开进屋前稻场,谭奶奶提着一篮子鹅蛋站在库房门口,一脸嗔怪,嘴角却止不住笑。
“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哟,小苑小冯又来啦,乡下这么热,难为你们跟着参参跑。小苑腿上的包消了吗,没有的话,我带参参去山上采点景天给你涂。”
吃一堑长一智,苑荷乐昨天穿连衣裙,今天就换成了丝质遛弯长裤,她过去搀扶奶奶,好奇看篮子,声音很甜:“好了好了,我带了驱蚊环!原来还养了鹅吗,我昨天都没发现。”
奶奶捡起一颗蛋,擦掉残留的脏污,托在掌心:“放出去田里吃草了,鹅舍不在咱家,在姨婆那儿,瞧,多大的蛋。”
苑荷乐夸张地把脸离远:“看,跟我脸型是不是很像。”
“哈哈哈。”奶奶很喜欢她,富有朝气的年轻人,最受老年人欢迎,“比你的脸大,你是瓜子脸!”
商明漪最后一个下车,奶奶都没发现她,白猫跃上车头,却被滚烫的车前盖烧到脚底掌,张牙舞爪地蹦了下去,嗷呜一声窜进阴凉的青葡萄架下。
它神出鬼没的,把奶奶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车子副驾下来个高挑的丫头。
乡下的蓝天像颜料染的,院子一角合欢树落了满地红泥,配上浓墨重彩的小屋,像一幅山村油画。
商明漪正隔车仰头看库房顶上的瓦片,胸部靠着车门前后摇晃,有一下没一下撞着。
一席黑发用素色橡皮圈在颈后束起,很厚一把,发尾修剪得一丝不苟,脖颈纤细优雅,视线飘忽不带笑,有些孤傲。
“那就是住队长隔壁的女孩子!”苑荷乐偷偷跟奶奶打小报告,“队长本来不愿意,我就陪她住了一个晚上,您猜怎么着,昨晚,队长就答应搬去她家照顾啦!奶奶,队长真是跟您一样有爱心~”
“来,明漪,跟奶奶打招呼。”她还是习惯性把商明漪当成孩子,需要教她礼节,待人接物。
奶奶望着商明漪,见她听到呼喊动也不动,笑着叹气,有些怜悯,把篮子递给魏参,嘱咐道:“带回去吃,千万不要用水洗。”魏参嗯了一句,带冯笑进去放东西,电风扇和垃圾桶之类的生活用品。
苑荷乐溜溜达达去水井边:“明漪!快来洗个手,这水可凉快了,你别在那干等呀,队长还要好一会儿才有空送你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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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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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觉寺依山而建,极目远眺,林园郁郁葱葱,如一床被子盖住山脚下的村庄,商明漪日日两点一线,从没在村庄停留过,因此对这些田园风光分外好奇。
“我要待在这里。”她蹲到苑荷乐旁边,小声说。
苑荷乐:“嗯?你不去寺里了?”
商明漪:“我不是不去,我是要待在这里。”
苑荷乐费劲地中译中:“那你的意思是,在这里玩,玩够了,然后再去寺里?”
“嗯,你说得对。”商明漪随口应付,很快发现井边有个缺缝,一条蚯蚓在湿黏的泥土下面拱动。
苑荷乐拖长音:“嗯……”然后站起来,拍拍商明漪的头顶,“我去问下魏队,这儿是他家,我不好帮他做决定哦,他下午好像要去找村支书。”
“我待在这里,你们不用跟着我。”
商明漪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为难,虽然不明显,但她还是再三保证自己可以独处。
她拿一个根小树杈,戳蚯蚓旁边的泥土,试图改变它的前进方向,等蚯蚓钻回去,她仰头说:“这里还有鹅,我去找鹅,71号认识路,我不会走丢的。”
听着像白猫是鹅的老朋友似的。
陪商明漪一会儿还可以,但时间久,苑荷乐就会觉得无聊了,她性子活泼,喜欢到处与人交谈聊天,不像商明漪蹲在那儿看蚯蚓都聚精会神。
来时路过村边的露天小市场,她还打算跟冯笑过去玩,要带上商明漪,免不得瞻前顾后,玩也不尽兴。
苑荷乐尴尬一笑:“不着急,等队长忙完。”她转身去找白猫,“71号溜哪儿去了?它真怕生,昨天水库那只小玳瑁就特别亲人,我也想要养猫,可是我爸爸不让。”
“你也和你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吗?还有你的老公?”商明涟想到商汀兰对婚姻的解释。
老公老婆两个人,是组建新家庭的必要条件,一般会有自己的房子,不过商汀兰最后加了一句,婚姻也不是必须有的。
这时冯笑刚好下了楼,向她们走来,苑荷乐便说了他见家长之日跑路的无耻行径,并朝冯笑比了个中指。
“你们在聊什么?水里有青蛙啊?”
冯笑开玩笑道,随手扯一根葡萄藤,妙手生花卷成两朵戒指,给她俩一人一个,苑荷乐把藤圈戴在中指,再帮商明漪套在大拇指,继续说。
“我爸以前被黑猫吓过,烧了一个礼拜,找的一位苗寨神婆叫魂、喝金蚕水,才慢慢好转。我想想,估计有四十多年了,他这人贼迷信,不对,我们家那儿都一样,自那以后他就跟猫势不两立,尤其黑猫,非说不吉利。”
毕业后,苑荷乐在成都买了套顶楼花园房,偷偷养了猫,苑行志从云南来找她,一眼就看见她的卫衣上有一根金色的猫毛。
苑荷乐嘟嘴埋怨:“我是不敢再瞒着他养猫了,动不动停我信用卡,这就算了,他居然还找物业断我的水电!有这么狠的亲爹么!”
解释完前因后果,苑荷乐又想起这次冯笑干出的挫事很让苑行志恼怒,她狠狠瞪了冯笑一眼,冯笑理亏,插科打诨道:“断水又断电,小便冲大便,哈哈哈哈。”强行拥着苑荷乐往外走:“不是要去市场?走走走,哥带你去潇洒~”
“去把魏队喊过来,明漪有话要说。”
“她?”冯笑道,“别惹队长,心情正不爽着呢,刚刚接了个谭家的电话,那脸黑的。”
三人一起去小菜园摘毛豆,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就摘完了,商明漪剥出一粒鲜嫩青翠的毛豆,埋进土坑里,忽见身边有个人影停留。
魏参:“生毛豆不能直接吃,知道吧?”
商明漪淡定回:“我不傻的。”
为表示对魏参小瞧她智商的不满,她将一串最长的毛豆握在手中,挤压饱满的种子,噗噗噗对着魏参发射。
“……还说你不傻。”魏参无语地把一地毛豆踩进泥巴,“送你去找慧圆,你跟他说一声,大概十一点到。”
商明漪很自然地越过他,语气十分随意:“我要在这里待着,我不去了。”行程改变得很随性,没有商量的空间,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根本不过问别人的意见,也不考虑别人有没有自己的事。
魏参很讨厌这样一厢情愿的行为。
他捞住商明漪的胳膊:“是我照顾你,不是我奶奶,我不可能一天24小时看着你,慧圆跟我奶奶也是说白天你去道觉寺,现在想变卦?”
这人比98号的脾气还差,商明漪心想。
她要把手抽出来,魏参轻蔑地一哼,似找到制服不听话小孩的办法,蛮力将她固定在自己身边,哪儿都别想去。
奶奶从小板凳上直起腰,喊道:“参参,你在干什么?毛豆你想怎么吃?”
“上车,别任性,嗯?”魏参低声威胁,商明漪却反将其一军,弯腰张嘴就咬。
若是同一个坑里翻车两次,魏参也就不叫魏队长了,他反应极快,手臂使力往后一送,商明漪便踉跄差点摔倒,他削减一部分力度,反拧住商明漪的手臂,另一只手不动声色拦了下她的腰,暗中稳住她的身形,不由分说硬拉人走出了菜园,解锁车门。
嘀嘀,车灯亮了,商明漪高声对奶奶喊道:“毛豆炖鸡汤!我饿了!”
奶奶见情况不对,连忙在围裙上拍拍手,赶过来询问:“你们要去哪儿?中午在这吃饭呀,丫头,你要喝鸡汤?哎呀,家里没有杀活鸡,做肉圆子汤行不行?要不参参,你去买点回来。”
魏参斩钉截铁道:“还由着她?没有鸡。奶奶,我送她去道觉寺,你不用管。”
“我要吃毛豆炖鸡汤!”商明漪蓦地崩溃,她用力甩掉魏参的手,快步到奶奶身边拉住她,嘴里不依不饶:“去买鸡!去买鸡!”
女孩歇斯底里的喊叫充斥着院子,将一片祥和的温馨给打破了,苑荷乐跑过来:“你们怎么吵起来了?明漪,你先冷静!”她极力安抚,想抱住商明漪,商明漪却六亲不认,用力推开苑荷乐。
拉扯中,奶奶也无奈地握住商明漪的手,却险些被误伤。
魏参冷眼看她胡闹,发现她执拗起来根本没有理智,不能说傻,简直是疯狂,见她一抬手,巴掌就要朝着奶奶扇过去,魏参的火气腾地一下烧到胸口,直接将商明漪往车子的方向一甩。
噗通,商明漪撞了个正着,五官痛苦地拧起,然后背靠着车子缓缓坐了下去。
她终于安静了。
苑荷乐哑口无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对魏参有种莫名的敬畏,不敢质疑他的决定,可能是冯笑平时跟她宣传那些英勇事迹有点用力过猛,导致苑荷乐潜意识认知,魏参的逆鳞是不能随便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