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如蓐收所言,孩子并不是他的?他们那天晚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她怀了别人的孩子,自己养不起,然后把孩子送给他。因为她还爱着孩子的亲爹,想为其守身。
所以她才会对进后宫如此反感。玱玹思来想去,这是唯一能解释所有的可能。
内心也接受了这个解释。对此他并不生气,因为这终究也是一个解决方法。
只是还是有些失落。其实这些年他有刻意不让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有孕,可自从知道她有了孩子直到现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准备好做父亲的准备。
没想到……
而她则一直在回想着过往,其实她跟玱玹第一次见面并非在小酒馆,只是他忘记了,她却刻骨铭心。
她名曲非亭,出身于皓翎世家的一个庶女。曲家虽说是世家,但早已落魄,祖父,父,兄三代没有一个真正有才干的,内里做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买卖,家中男丁个个妻妾成群,出身于这样的家族本就是不幸,更不幸的是出生于这样的家族且还带着惊人的美貌。
其实这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她被父兄送给了一位老翁,那老翁家里甚至还没曲家体面,父兄仅仅是因为那老翁家里有一副惊世名画,他们想用她来换那副名画当做皓翎王的寿礼。
生母用自己的一条命也无法撼动父兄,那么她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那日她身披红衣蒙着面纱美艳绝伦立于高墙之上想要一跃而下血溅当场。
只是死之前,她要将曲家一切阴私晾晒在阳光下,让大家听,让大家看。
墙下聚集了多人,人群中她那嫡兄蒙着面眼神歹毒,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她却笑了,于高墙上跳起了舞,唱起了歌,肆意旋转间,任凭自己的身躯下坠。
没有预料中的粉身碎骨,她稳稳地落入一个人的怀里,从此他那张脸就在她心中几百年了。
她被救了,曲家也莫名其妙地完了。后来,有一位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男人给了她一大堆银子,她下意识要拒绝,然而那人说:
“这是王子给你的赏赐,他让你好好活着。”
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也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走了一些地方最后她在五神山下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开了一个小酒馆。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现这个小酒馆,但她时刻做好了与他见面的准备,每日只着红衣,只希望他见到她时能记起她。
记起她是那时立于高墙之上绝望的新娘。
可他完全不记得,而且也从不好奇她叫做什么名字……
他竟然让她进后宫……开什么玩笑,谁要跟他后宫里的女人一样?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
睡不着。
黑暗中她扶着巨肚坐了起来,开门想要吹吹风。海棠怕她有什么闪失,连忙和衣跟了出去,并为她披上衣物,然后退到一边候着。
曲非亭吹着风,看着自己的巨肚,内心充斥着巨大的温柔。
这俩孩子真的很乖,一点也没有让她不舒服。
只是……
她抚了抚肚,笑得温柔,似是安抚肚里的孩子又像是在安抚自己:“别怕,父王一定可以好好地保护你们的。”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玱玹就没再去见她了。一来他不太敢惹她,二来自上次后,他觉得那孩子应该不是他的。只等孩子出生后,给他们一个身份,解决阿念这件事就算了。
当然,她想要什么,他也会给。
他交代了人要好好照顾,然后又飞回了辰荣山,待她生产时再过来。
只是他没想到,下一次见她就是死别了。
那日整个五神山的空气似乎都有一股血腥味蔓延着,连天空都是红的。曲非亭在产房里已经挣扎了十数个时辰,那一声声惨烈的叫唤让人闻之不忍,一开始声音还是洪亮的,后面甚至不如猫叫。
一碗又一碗的催产药灌下去,一针又一针地往肚皮扎下去,她已经被折腾地奄奄一息。
“夫人,您得使劲呀!”稳婆于一旁着急地叫唤。迷糊间,她听到海棠与玱玹在门外的声音。
“陛下,胎大,恐怕……”
“若实在生不下,想办法保住大的。”她听着玱玹的话,心里冒起了火,清醒了。
他什么意思,要舍弃他们的孩子吗?谁说她生不下来的?!
她挣扎着要坐直,然后一把将侍女端着的催产药夺了过来一饮而进,周遭的人惊呼不要,这样她的身体会受不住!
将催产药饮尽后,她冷静地等待下一波阵痛的来临,随即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生了,生了!是个女孩!”生下的孩子很快被抱走了,她无暇去想,因为下一波阵痛很快就要来了,然后她又生下了一个男孩。
“陛下,大喜呀!是龙凤双生!”稳婆与海棠一人一个将孩子抱到玱玹跟前,稳婆说着吉祥话:“陛下,这俩孩子眉眼间简直跟陛下您一模一样!都说龙凤呈祥,这可是大喜之事呀!”
闻言,玱玹本不以为意,只是他看了一样那俩孩子,愣了。
任谁一看,都会知道那是他的孩子……
可既是他的,那她为何……
“不好了,大出血了!”此时产房内传来众人的惊呼,哭喊声乱成一团。玱玹不顾身后之人言产房不吉的阻拦之语,推门而进,浓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所有人跪倒一地,玱玹阴着脸将一旁的大夫提了起来,低声道:“她不能死,不然你也跟着一块,还有你们。”他环顾四周,颤抖一片。
“是,是……”
性命岌岌可危,那大夫连忙把一颗药送到她嘴里,道:“夫人,先服下此药,可缓出血。”
曲非亭看着一脸着急的玱玹,突然便原谅了他所有的冷漠与出言不逊,只是她一把将大夫的药丸扫落于地。
众人大惊,玱玹觉得不可思议,这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这是为何?”他不顾粘稠的血就坐在她床前,低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不想进后宫就不进,都可以商量……”
苍白的脸笑得温柔,她说:“陛下,我想抱抱孩子,不然就来不及了。”
玱玹立刻命人将孩子抱来,同时大夫又奉上了一颗药,道:“您再不吃就真的来不及了……”
孩子立刻就抱来了,玱玹一把抢过大夫的药,亲自喂她:“来,把药吃了。”
她不应,只是强撑着,让侍女将孩子放在她两臂间,一边一个。
这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让他们都出去吧。”曲非亭浅笑着对他说。
“你先把药吃了!”
“让他们出去。”她坚持道。
玱玹手一挥,很快屋内便仅剩他们四人。
“好了。”玱玹再一次将药送到她嘴边,她头一偏却躲过了。玱玹焦躁不已,“你到底在想什么?!疯了吗?!”
“陛下,我叫曲非亭。”她缓缓地对玱玹说,他愣了。她低头看了看孩子,对他笑言:“看,我们的孩子,漂亮吗?”
玱玹以为她不舍孩子,低声承诺道:“孩子你可以自己养,你们母子三人就住在五神山,我会护着你们,不会让你们分开。”
可她还是摇头,第二个孩子出来之后,她就知道自己不行了,何必再作无用的治疗。折腾一番还是死了,那方才在这房间里的人都会被她连累。
而且,她想趁着最后,跟他,跟他们的孩子平静地在一起。
“陛下,你要答应我两件事。”她淡淡地恳求道。
“你说。”玱玹红着眼睛应道。
她直视他的双眼,道:“陛下还记得几百年前于高墙上身着嫁衣起舞的女子吗?”
他的眼神先是迷惑,然后逐渐光亮。她笑了,语气前所未有的轻快:“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毁了曲家,替我母亲报仇。当时我想当面谢谢你,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曲非亭。”她低头凝视着俩熟睡的孩子,缓缓地说:“我要你答应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保护好他们。特别是我们的女儿,世间女子多艰,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不要拿她做交易,不要让她经历我经历过的事……”
“好……”喉咙似被堵住,玱玹艰难地开口应道。
“第二,把我葬到那片你经常待着的树林里。”她继续说道:“我知道那是你给你自己弄的地方,我也很喜欢那儿,把我葬到那,不要棺椁,也不要任何仪式,让那儿的泥土将我掩盖。”
“……好。”
然后,她彻底放心了,看着一双儿女,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逐渐流逝。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孩子,只是同时缓缓地向他解释:“我不想进你的后宫,因为我不想跟那里的女人一样。我爱了你几百年,即使你不爱我,我也想在你心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她抬眸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目光重新落到孩子身上。最后她头微偏与怀里的女婴轻靠在一起,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似是有所感应,那女婴为母亲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而后另一边的男婴也大声地哭了起来。
殿外的人惴惴不安,突然响起了双生儿的啼哭声更让人惧怕到极点。过了很久之后,帝皇玱玹抱着孩子开了门,一身黑袍竟也被鲜血染得斑驳发紫,他把孩子放到海棠手中,而后又重新关上门。
几乎是过了一夜,玱玹才从殿里出来。他独自去了那片林子那,亲自挖了坑,然后回去换了一身衣服,最后抱起换上干净衣裳的她再去了林子。
将土盖上之前,他替她整理一下黏在脸上的发丝,呆了很久才动手将土一把一把地铲进去,直至填平。
深夜,辰荣山上夜深人静,馨悦的房中仍亮着,她脸色苍白略显失魂地偷偷替自己包扎手腕上被自己割伤的伤口。
为何相柳能复活,她哥哥却不能……
思绪就要生偏,此时门外传来侍女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慌乱的声音响于门外:“皇后,陛下来了!”
一下子愣住,而后馨悦蹙紧眉,轻问:“有听说什么事吗?”
侍女顾左右而言他:“皇后,陛下是先去了方雷妃那边再过来的,您还是快些过去吧!”
馨悦立刻粗略地披上衣服,路上正疑惑,上次她跟玱玹明明说好了以后都不再见面,这是为何?
殿内灯火通明,玱玹坐着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此时他低着头眉眼尽是温柔。馨悦于殿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玱玹,怎么了?”她进殿,不知他怀里的婴儿是否熟睡,她轻声问道。玱玹抬头对她笑笑,看到了她手腕上包扎着却没说什么。
他说:“想拜托你一件事。”
馨悦心跳如擂鼓,她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共同低头看他怀里的婴儿。
“这是……”
“我女儿。”玱玹道:“你愿意帮我照顾她吗?”
几乎是狂喜,可是……馨悦压声音问:“我没当过母亲,不知道……”
“我相信你。”玱玹对她说:“你愿意吗?”
“嗯!”馨悦连忙点头,玱玹将孩子轻轻地放到她手上,对她说:“谢谢。”
这孩子长得好漂亮!馨悦的目光几乎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只是听到玱玹这么说,忍不住落泪,“谢谢。”
谢谢你让我重新有了好好活着的希冀。
馨悦极爱这个孩子,亲自抱着睡,几乎一刻都不离身,很快小王姬便无法离开她。双生子中的男孩给了方雷妃抚养而不是给馨悦这个皇后抚养引发了许多的猜测,很多人觉得始终方雷妃出自西炎,玱玹到底还是偏向西炎的氏族。
馨悦自然也听见了,但她丝毫不在意。方雷妃不是会主动挑事的人,至于氏族们有什么言论,这是玱玹该管的事,与她无关。
皓翎皇后的孝期一过,玱玹立刻命人给新生的王子王姬举行了隆重的祭礼,祭礼上玱玹许久都未露面,而大多数出席的人都围着方雷妃和小王子。
男孩嘛,在世俗的眼里自然比女孩金贵,而且这还是玱玹的第一个儿子。可未曾想,快要结束时才来的玱玹只是温柔地看了几眼儿子,却抱着女儿宠溺地说话。
“谁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小王姬?是你!”
“谁是父王最宠爱的小王姬?是你!”
……
他仿照着孩童的声音自问自答,神色滑稽,他女儿在他怀里被逗得咔咔大笑。馨悦心中苦笑,玱玹这帝皇之术可真是越发熟练了。
逗了一会儿,他把孩子放回馨悦怀里,转而转身到方雷妃跟前伸手用指腹在他儿子脸上摸了摸。他对方雷妃温柔地说:“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本该放在一起养,可两个孩子一起终究太费力了,辛苦你分担着。”
此话一出,底下人神色各异。方雷妃也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正常:“能够抚养皓翎皇后的孩子是臣妾的福分,臣妾一定好好照顾着,请陛下,也请白帝还有皓翎氏族们安心。”
玱玹笑笑,对她和馨悦说:“所以你们要带着孩子经常走动,莫要让他们生分了。”
馨悦方雷妃齐应:“是。”
虽然玱玹一开始替孩子们选养母时有一定政治上的考虑,可事实上他替孩子们选的养母极好,特别是馨悦。
她不仅将王姬照料得极好,教导得也极好。
馨悦几乎将她这一生目前所学到的知识,所受过的教训一切的一切都转化为温柔的睡前夜话。小王姬性格沉静,馨悦担心她心思敏感,从不避讳告诉她,她的生母另有其人,可即使如此,她依然很爱她。
她几乎是把她当成小时候的自己养着,在她身上弥补从前自己的缺失。
方雷妃也是极度爱护小王子,只是男孩与女孩毕竟不一样,方雷妃能教他的也只是些基本的道理,但是照料的极其用心。
而相较于馨悦和方雷妃的用心 ,玱玹这个亲爹就无法随时照料着了。但他每月总要见他们几次,每日都要听侍女的报告,相较于其他的父亲,他已经算是模范了。
每年孩子们生辰那几日,他总会带他们回五神山,让他们对着那片林子下跪磕头。
她死前说不想跟他后宫的那些女人一般,她想要当一个特别的存在。玱玹不知道她算不算一个特别的存在,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用自己的生命在他刚硬的帝皇之心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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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看到有些小说写孩子一出生跟爸爸长得一模一样时,我会觉得搞笑,觉得太夸张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吧?直到我侄子出生……他真的是从四维彩超开始就看得出来跟我哥长得很像,住保温箱去看他的时候根本都不用看名字就知道是我哥的孩子,现在四岁了越长越像,基因真的是很神奇……
第52章 完结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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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说可能要花二十几年才能把她路线图上的地点找齐,事实证明他说这话时还是过于保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