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学校后，张启山看着青砖碧瓦的校园环境，目送着秦美跟小凯走远。不多久，教室里便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雨势小了些，透着操场的一段距离，张启山隐隐约约看到女孩子穿的还是之前那套红衣服，比较显眼，一眼就能看到，想来是连衣服都没换，就给孩子们上课了。倒是小凯，进教室时已经换了一身颜色的衣裳。
他没再多留，一踩油门离开了，去了给他安排好的宿舍。
第46章 不要命的男人
虽然同凌开山一样都是第一书记，但桃园村的班子不排外，而且张启山从低处来，不像凌开山那般就职于高位已久，天然带着隔离，他很快融进了桃园村队伍。
不过，最初的张启山一直没怎么在众人面前出现过，只见了村委会领导班子几个人。村里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在河边徘徊的那个人。
报道之后，张启山什么都没做，成天穿着个胶靴子在桃园村周边晃悠。
他发现这里雨非常多，几乎是三天两头就开始小雨绵绵，时不时还要根据天气来一场大的。经过了解发现这里气候较为湿润，四面都被水环绕着，前靠长江，侧临大运河和高山湖，后傍大坝，哪怕是最容易干燥的冬天，雨都不少，同其他的省内地区不大一样。
与这些潮湿的雨季相辅相成的，却是没有一条好路。在最偏远的苏北农村都有水泥路的今天，这里只有通往外村的地方联通着一条水泥路，除此之外都是泥巴路跟砖头路。据村里老人讲，那砖头还是大家一起出钱买来，然后一个个手动摞的。
“为什么扬中市不管这里呢？”张启山不明所以。
据他所知，当地部门对于农村的建设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不大可能有不管农村发展的情况，尤其是当下脱贫攻坚战打响关键时期，新农村建设迫在眉睫，从上到下一致都认定并且为之努力的事情，如何会有不同的声音呢？
“噯，书记您是不知道啊。”老人家摇头叹气，“这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老人告诉张启山，桃园村属于三不管地带，原先这里一片水源，是没有村子的，后来不知何年，大坝的水退了潮，空出些地儿，有几户扬中市的人家在这里安家了，然后人丁越来越多，也逐渐成了一个村落。但问题是，这片水源一大半是仓中市的，属于扬中的只有那一片旱地，周边围绕的水域几乎都属仓中，因而扬中市在地域上管辖起来不太方便。
村小学也是一样的道理，离扬中市太远，但跟仓中市又隔着水源，两边都不好去，只能孤零零遗留了一座小学。
“一来地理位置不方便，二来管辖方也很尴尬，所以就逐渐成了三不管了……”老人拄着拐棍唉声叹气。
扬中市的人打算将这里的人都遣走的，只是众人不大愿意，市里财政也不够，再说了迁走后这片地也没有合理的开发打算，就这么搁置了。
后来又准备将孩子们都并到县里去，安排宿舍给孩子们住，但村里人打听到住宿费还要另外算都拒绝了，家家都不富裕，也出不起这冤枉钱。
于是，这一片汪洋水光中，这里便彻底成了孤舟，独自飘零，直到迎来了船长。
那些久远的地理问题张启山也管不了，他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利用手头已有的资源和村里的布局将一切都搞活络起来。
来的时候省里给了一笔钱，单位也表示了大力支持，他经过实地勘测制定了修路的详细计划，将资金压缩在最低范围内，同单位递交了申请。很快经费下来了，他便四面八方找项目队，然后趁着一段没有雨的日子大兴土木搞了起来。
村里人也就是在这时候认识张启山的，尤其是秦美，才知道这个救了他的男人居然是他们新来的挂职干部，而且就因为目睹了他们差点被河水卷走的一幕，开始大动干戈修路。
多少年没人管的小村子，这一次动工宛若盘古的斧头劈开天幕，一缕缕金色的光辉刺入，探破了雾障，希望载着光明乘风。
忽然就有什么改变了这个年轻人心中的想法，或许，真的可以。
有些希望在庙宇，有的理想在乡野，无数个渺小汇聚成宏大，最后抱负和心碎的小事成了同归的殊途。
真的想要做一件事很快，从潮湿的长夏开始到结束，河边沿线的路已经修的差不多了，为了省钱修的比较细，但也足够在雨天保行人平安了。
最后一段在酷暑末尾，本来已经计划中快完工了，不幸的是遇到了别村路过的水泥灌车。先前这车也从这里经过过，但反正是泥土，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众人都没多想，便忘了这茬。哪知水泥是有一定的负荷的，这车的重量已然是超过了临界线。刚修好的路尾那段，就这么活生生被水泥罐车给碾压坏了。
那段路正好在学校前面，孩子们来来去去都要路过，尖锐的水泥渣渣在路边很危险，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的很容易弄伤。张启山顾不上心疼那路，拉着准备离开的施工队研究，最后得出结论，这路得重修，而且这段车子较多的路必须修理牢固些。
但是至于修理到什么程度，工程队的人表示自己并不专业，也不是什么修马路的，只会简单浇水泥，不能保证新修完的就合格。张启山不得法，翻开手机蹲在路边，开始研究起这些。
俗话说七月流火，这个七月却尤其的炎热，连绵的高温加上河里席卷的水汽，在烈日下待个一会儿便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特别难受。这样一种环境下，张启山一直蹲在路边研究。孩子们上学见到他，下课见到他，放学居然还是见到他。
只是，早上见到还是水灵灵的人，中午蔫巴了些，晚上人居然倒在了地上。
孩子们正好放学路过，赶紧过去扶他，又叫来老师，喂水扇风，好一会儿张启山才微微醒转。
“这是中暑了啊。”年纪大一点的老校长点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休息休息。”
“我听他们附近的人说，他这两天从早到晚都蹲在这里。”秦美语气中有焦急有责怪有心疼。
这个人怎么这么傻的。
几个老师一商量，硬是把他塞到了学校的医务室，言令禁止他不放心又偷偷过来看路。
学校的医务室有个老校医住着，老校医单身一辈子，几乎将学校当家，平日就住在学校旁边，周围居民有什么不舒服的也会找他，时间比较充裕，就负责起了名为照顾，实为看着张启山的担子。
只是，这一看，差点没给老人家的魂儿给吓破了。
第47章 操场惊魂记
老校医唯物主义了一辈子，从来没信过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却在这一年的夏天差点背弃了自己的信念。
长夏末尾，好容易有了七月流火的凉意，温差转换之快跟变脸似的，张启山身体许是亏空了，换季的时候又生了一场大病，连着躺了好几天。当然这几天也没闲着，将他测量出的结果给了那些工人，早就动工了。
“你给我安心躺着。”总归也没事，孩子们不在之后老校医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盯着张启山，“那些就别操心了。”
张启山无奈又暖心，这个村子真的让他感觉天生就是这里人似的，来之后就没有过适应期，每个人都真心待他，相处起来一丝隔阂都无。可正因为他们太好，太为他考虑了，才让他无奈。
明明没有什么事嘛，搞的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想到之前女朋友对他都没这么贴心过，张启山摇摇头，之前分开的时候女朋友曾经气愤地跟他说：“以后就抱着你的梦想过一辈子吧，我看哪个女孩子愿意跟你在一起。”
真被她说中也没什么，抱着梦想过一辈子的感觉挺好。
张启山扒拉开窗帘，朝着施工的方向看去。学校不大，虽然他跟大门口隔着一个操场的距离，但良好的视线依旧能让他一眼看到工人施工的场面。
至少看起来井井有条的，他也算放心了。
一道纤细的身影在操场上路过，身影手中抱着的巨大扫帚比她人还高大，瞧着很吃力。纵然如此，身影也依旧坚持不懈，举着扫帚认认真真将操场上的水坑洼地扫干净。
刚下过小雨，天气更是凉过昨霄，那人身形单薄，却很快出了汗，扫一会儿放下扫帚擦汗，不多久又继续。
操场是砖头修建的，中间一片泥土地，在多雨的桃园村可用性不大。但是，村子里有一个篮球队，还有一只短跑队。也不知道这里的孩子是天赋异禀还是地势偏僻常年游泳跑路锻炼出来的，体质很好，不少运动小健将。
村里小学跟外头接触不多，孩子们也很少出去，但得益于老校长经验丰富，时不时会组织孩子们练练，偶尔通过一些渠道报名参加些比赛，还算是取得了不少的成绩，办公室里奖状奖杯一堆。
张启山是在办公室看到过这些的，当时还感叹了一番，这里的孩子体质是真好。现在看到秦老师辛苦扫水的场景，不多时孩子们一个个出现，排着队伍在砖头操场上跑步锻炼，这才隐约感觉到，怕不是什么体质好，一切都是努力的结果。
哪怕天才，也是需要99%的汗水才能浇灌成功的。
张启山豁然羞赧，为着先前轻描淡写的先入为主，倒是他唐突了。
队伍不见散的，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操场上唯一一盏路灯散发出柔和的光圈，像希望融出一层软的暖色，但天不好，厚厚的云层盖在天边，一丝光亮都看不到，地面又是砖头路，万一磕到碰到就得不偿失了，孩子们才整齐划一地离开。
瞧着那抹鲜红的纤细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张启山心头沉甸甸的。
修路，真的够吗？
老校医有凌晨早起的习惯，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去锻炼锻炼，空气比较好，也免了人打扰。尤其是最近两天夜里下过雨，早上起来空气那叫一个舒爽。
伸手甩了两下，小跑着绕砖头道两圈，脚下湿漉漉的，有些滑，老校医怕摔跤，也没敢再跑，缓了步子去单杠那边打算做点运动。
那儿有唯一一块塑胶地，比较安全。
还没到，一声“哎呀”传入耳际，伴着凌晨的黑尤其渗人，尤其是一阵风吹来，带着初秋渗入骨髓的凉意，不由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校医停在原地甩甩头，安慰自己：八成是听错了。
这大早上的，谁会这么早过来啊。
又准备往前，视野晃悠过一道身影，那身影先是蹲着的，也看不出什么样儿，聚精会神的。老校医以为眼花，揉揉眼睛，放下手睁开一瞧，那身影居然“哐”地站了起来，手上还拿着个锤子什么的东西，吓得老校医一个踉跄，转身撒腿就跑。
第二日惊魂未定，连给张启山做早饭的事儿都忘了，好在秦美这丫头也住在学校，见着这边没冒烟，给两人送来了热腾腾的包子。
“奇了怪了。”秦美边啃包子便絮叨，“河边单杠那儿，原来塑胶跑道有个洞，里面容易洼水，孩子们老是摔跤，今早我买包子路过，发现居然被填平了。”
塑胶跑道？老校医啃包子的动作一顿，后背上的冷汗又“唰唰”冒了出来。
每个学校都有一段恐怖的传说，什么盖在死人堆上啦，什么发生过碎尸案啦，什么学校穷只能买坟地来盖啦……各种传言层出不穷，比比皆是，他们学校自然不外如是。
有些调皮的孩子老是拿着后头那一排芦苇荡吓唬他，说是在里头发现了什么骨头。
他才不怕，指了指房间里用来研究的头盖骨模型，将那些小皮猴子吓得一哄而散。
“兴许是雨水填平的。”张启山淡淡点评。
不知道为什么，老校医觉得张启山说这话时心情挺好的样子，连带着他的勇气也回来了不少：不行，他今晚还得去看看，八成是昨天眼花了梦魇了，这世上不可能有鬼！
老校医不愿意在多少年的信仰面前败下阵来，他是个倔强的人，哪怕没人看到他狼狈的一幕也不行，必须得扳回点颜面！
当晚，他辗转反侧，好容易睡去，但心中藏着事儿，也不可能真的睡熟了，等到定好的闹钟一响，便“咕噜”起身直奔操场而去。当然，这次手上还带了个棍子。
“哼哼，小样儿，我看你还怎么跑！”老校医掂了掂棍子，直奔目的地。
夜色下，万物寂籁，世界似浓墨被重彩染就，只剩天上的点点星光和湖面上的波水粼粼，像珍珠宝石来自宇宙给万物的馈赠。
“哐当哐当……”一阵敲打声在无声的黑夜中响起，老校医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在不远处的眼前看到一抹黑色的背影。
那背影拿着锤子在不停地敲打着什么，黑夜下尤其渗人。
第48章 天才的背后
“我打死你这个变态！”兴许是被吓到了，老校医恶向胆边生，举着棍子就冲了过去。
这阵势太大，那人肯定是听到了，好奇转过头来，月色下一张端正的脸诧异地看着杀气腾腾的老校医：“您怎么起来了？”
老校医心里“咯噔”一声，这不是张启山吗？这个病号不躺在那儿，来操场干什么！
赶紧刹住脚，但地面太滑了，跟溜冰似的直接扑到了张启山怀里，不远处被声音吸引过来的秦美正好看到两人亲密接触这一幕，捂着嘴没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夜色下，这笑声跟银铃似的，“叮铃铃”传出老远。
紧张可怖的气氛立刻被驱散了，成了温馨和睦。
总归也睡不了觉了，三人坐在河边推心置腹。
“你是看到我扫操场才来修理的啊。”秦美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书记也太心细了吧。
人家是有什么事提出来都不一定会帮着完成，他是自己发现问题默默无声地解决了那些问题。
老校医心道：看吧，就说不是什么鬼怪，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内心深处还是心有余悸，那些臭小子害死他了，虽说他不愿意相信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但还是被他们给留下了阴影，不然也不可能这么条件反射。
“可你身体还没好透，也不能这么造作啊。”老校医呵斥。
张启山笑笑：“我有好好休息。”
其实他身体早好透了，就是怕拂了他们的一片好心，不想让人家心寒，这才乖乖躺着，可是一丝都没有浪费时间，都在考虑接下来的工作呢。
这个村子目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别的，其实是教育问题。
这个村子目前最有潜力的也不是别的，同样正是教育方面的。
村民流出率其实不高，大家在本地捕鱼为生，有些搞水产养殖，规模不小，也已经形成了固定客源。因此，资金来源其实问题不大。
但是，地势问题造成了本地孩子在教育方面实在尴尬，可孩子本身良好的资质已经几位优秀老师打下的底子让孩子的能力很强。
张启山在学校住的这几天发现，学校之所谓没有什么名气，在教育方面的成果也不算出众，主要是孩子们的优秀各有千秋，老师缺少资源和人手只能一手抓，导致综合实力并不出众。
他想做的是因材施教，让每个孩子发挥出他们优秀的一面，脑子好的就主要培养学习，文笔强的就去锻炼写作能力，会跑步打球的就专门腾出时间带他们训练，然后再积极寻找参加省市级别比赛的机会，给孩子们报名，让孩子们崭露头角，同时带着村子一举实现致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