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理他。
林北望咬咬牙，冲过去拉开后车座车门，对龚甜喊：“你赶紧下来！离这怪物远点！”
怪物？
龚甜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吴磐。
吴磐的状况很不好，他还在不停的流血，流出来的血……进入到手机里。
这真的是一个光怪陆离，又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龚甜的手机落在地上，像一只海绵，像一只血袋，更像一只张开的嘴，把地上的血吃的干干净净，地上的吃完了，就开始吃吴磐身上的。
吴磐慢慢抬起一只手，看着自己因为失血过多，渐渐变得透明的手指，他忍不住开始发抖。
“我……”他喃喃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别怕。”龚甜自己也很怕，却还是一咬牙，弯腰抓起地上的手机。
手机在发抖，不，是她的手指在发抖。
不停颤抖的屏幕里，亮着《扭蛋男友》的界面。
吴磐靠在她怀里，侧首看见了《扭蛋男友》，看见了他的名字，他的品质，看见了一堆一堆，最后是他的类别：忠犬男友。
“这都是些什么啊？”他忍不住笑，笑得格外凄凉可怜，“搞得我好像不是个人，是个……从手机里跳出来的怪物。”
顿了顿，他昂头看着龚甜，笑容苦涩：“……我真的是吗？”
“不是！”龚甜大声反驳。
手机从她指尖脱落，屏幕向下落在地上，但即便如此，依然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接着它跟吴磐，肉眼可见的，吴磐正一点点被它吸进去。
“你不是怪物。”龚甜却仿佛视而不见，紧紧的抱着他，就好像自己抱得够紧，他就不会被带走，哽咽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这是一句有魔力的话。
失血过多的身体重新有了温度，仿佛静止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夏夜的蝉鸣重新回到耳边，这个世界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里。
吴磐忍不住伸手将她拥抱。
“你说……”他在龚甜耳边轻轻问，“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林北望！”龚甜突然侧首看向敞开的车门外，眼神跟声音里都带着哀求，“开车，求求你，送他去医院。”
“……你眼睛瞎了吗？”林北望看着车内的场景，一字一句地问。
在他看来，吴磐根本就不是人，是个怪物！包括地上那个手机，也是怪物！要不是龚甜在车里，他能立刻点火把车子烧了，为什么她还能呆在里头不出来，还睁眼说瞎话！
“我……”龚甜话没说完，被吴磐打断。
“我觉得是扭蛋。”他说。
“什么？”龚甜的注意力被他拉回来，疑惑的看着他。
“我觉得人死之后，会变成扭蛋。”吴磐抱着龚甜，脸颊枕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轻轻笑了，笑容温柔的如同今夜月色很美，“因为这样的话，只要你不停的扭，不停的扭，总有一天能再把我扭出来……”
龚甜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会这么做吗？”吴磐轻轻问。
“……我会的。”龚甜哽咽的答应他，“我会一直扭，一直扭，直到再次把你扭出来。”
即便你我知道，这样的可能性近乎没有。
扭蛋男友是不是跟人一样，死了就再也醒不来了，他们不知道；就算能复活，是否还能保持去世前的记忆，他们不知道；就算能保持去世前的记忆，一个游戏里到底有多少个扭蛋，她要用多久，才能从万千扭蛋男友之中，再次将他抽出来？
龚甜不知道。
但在吴磐咽下最后一口气，连头发丝都变得透明，最后一点点消失在龚甜怀里时，她所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样。
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
将手机翻了个面，正面，仍是《扭蛋男友》的界面。
原先碎裂一地的蛋壳跟蛋液都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吴磐的名字，品质，类别，以及属于他的一切。
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像从来没有人住过。
又像是酒店的空房间，上一个客人走了，准备迎接新客人。
而就在龚甜的视线注视过来的那一刻，上头跳出一个框框。
框框内写着：“请抽取你的扭蛋男友。”
龚甜伸手朝它按去。
第三十一章 新的扭蛋
一只男人的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龚甜转过头，看着林北望神色复杂的脸。
“……把手机给我。”好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牙道，“我来处理掉它！”
“处理？”龚甜楞了一下，然后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把它烧了，或者埋了！”林北望忌惮地扫了手机一眼，“不然你还想把这玩意一直留在身边吗？”
“没用的。”龚甜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没试过，丢了，埋了，格式化，甚至重新买个新手机，最后它总会回到我身边。”
林北望先是没理解她话里的“它”是什么，但眼角余光往她手机上一扫，扫见了《扭蛋男友》的界面，扫见了上头那句“请抽取你的扭蛋男友”，再结合她之前跟吴磐说的话，便猜到个七七八八。
“你知道，你还把它带身边？”林北望啧了一声，伸手去抢她手机，“拿来！”
“不给！”龚甜怎么肯，争抢之中，失手给了他一巴掌。
林北望懵了一下，他抬手摸摸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人打了，还打在脸上，但很快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像头被惹恼的豹子。
“你想干什么？”龚甜顿觉不妙。
“你说呢？”林北望抬起左臂，右手慢条斯理的解开袖扣，将袖子卷起来。
下一秒，车子整个震动了一下。
一个夜跑男子路过，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脚步停顿了一下，他从起伏不定的兰博基尼旁小跑而过，隔着车窗，听见里头时不时传出一声压抑的叫声，时高时低，时男时女。
忍不住摇摇头，夜跑男子拿手机拍了张照发朋友圈，配字：世风日下，路遇车震。
车内，林北望两边袖子撸至手肘，反剪了龚甜的双手，将她压在后车座上，一副胜利者的派头：“交出来！”
龚甜整个人陷在皮质车垫内，但她机智，见力不可敌，就抢先一步把手机压在自己胸下面，然后硬着头皮说：“有本事你自己拿！”
林北望嘴角抽搐一下：“你真不要脸。”
“是你不要脸！”龚甜侧过脸来，但因为姿势的缘故，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跪在自己身侧的那条腿，“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抢？”
林北望怒了：“我这还不是为你好，换个人，你看我理不理他！”
龚甜呜呜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啊！”林北望一阵焦头烂额，“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好吧，我不抢了。”
龚甜感到背上一松，顿时心里一松，正要双手一撑从坐垫上起来，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傲慢的讥笑：“你信？”
一只手顺势探过来，抢走了她一直压在胸下的手机。
热血上脑，涨得龚甜脸颊通红，她转身朝林北望扑过去：“还给我！！”
兰博基尼更加剧烈的震动起来，像海浪上颠簸的轮船，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然后在一个瞬间，突然诡异的静止了。
车内，龚甜跟林北望两个一上一下，跟之前相比，位置刚刚好反过来。
林北望仰躺在车垫上，龚甜衣衫凌乱，毫无形象地骑在他身上，手机躺在林北望胸口，两个人的手指头也就纠缠在他胸口。
结果一不留神，一起按在了那行“请抽取你的扭蛋男友”上。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北望先开口：“……什么声音？”
咚，咚，咚。
龚甜的目光落在两人纠缠的手指头上，像荆棘与蔓藤，困住了里头那只白色的手机。
“心跳的声音。”她轻轻回道。
林北望手一抖，像真的握着了一颗心脏一样，脸上流露出些微的惊恐。但见龚甜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立刻下巴一扬，态度强硬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解释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瑰丽的红光从手机上涌出，如同色泽鲜艳的红酒，流淌在两人的手指上。
林北望眼皮一抖，松开了手。
手机又回到龚甜的手上，她双手捧着手机，低头看着屏幕。
她的眼睛先是因为希望而闪闪发亮，等看清楚屏幕上的内容，立刻灰暗下来，坐在林北望肚子上不说话。
“不是他？”林北望猜到了。
“……嗯。”龚甜无比失望，颓唐道，“不是他。”
“下去。”林北望挺了一下胯，用下巴点了点她手里的手机，“顺便给我解释一下，他，或者说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件事说来话长。
直到警察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到派出所录口供，也没完全说清楚。
“甜甜！”一男一女冲进来，女的抱住龚甜就哭，“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吓死妈妈了。”
“妈。”龚甜喊了一声，又转头看向男人，眼神复杂，“爸，你们怎么来了。”
龚爸抽了口烟，硬邦邦地说：“这么大的事，难道我还要从新闻联播里听结局吗？我可是你爸！”
“你算什么爸？”龚妈抱着龚甜的脑袋，疯狂喷他，“你就只会把家里的东西拿去卖，在外面找女人，你从来不关心我们的死活！”
“你又来了，你又来了，什么都是我的错，你一点毛病都没有？”龚爸把烟头往地上一丢，跟她对喷起来。
本来是来录口供的，结果变成了劝架，警察哭笑不得，龚甜也哭笑不得。
“总之，离婚的事情先放一放，你也别再跟我吵了。”龚爸目光一转，盯着陈先生，恶声恶气道，“警察同志，这种二流子放到社会上，只会祸祸人，祸祸一堆家庭，所以我建议……就地枪决了吧。”
“哥，现在法治社会，哪来的就地枪决？”陈先生按了按眼镜，笑得极其狡猾，“再说了，我只是给你闺女拍了两张照片，还是穿着衣服的照片……对了，你查了你闺女的银行账户没有，她最近可收了我不少钱，搞不好啊，是自愿被我拍的哦。”
龚甜张了张嘴，正要解释那是补课费，不是什么自愿拍照的费用，但不等她开口，龚爸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叫你胡说八道！”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等警察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开，陈先生连眼镜都被打飞了，肿着半边脸吼：“警察同志，你看见没？他打我，他在警察局打人！我要告他！”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大门打开，整整一个律师团走了进来，为首者给陈先生递了个名片：“你好，我是大成律师事务所的吴泰成。”
无论是大成律师事务所，还是吴泰成，都是他们这里响当当的名字。
超高的胜诉率背后，是超高的律师费。
陈先生双手接过名片，小心翼翼道：“吴律师，这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来一趟，我这就一小案子，您让底下的小律师跑一趟就行了……”
“你误会了。”吴泰成笑眯眯道，“我是龚小姐的律师。”
龚甜自然是没钱请他的。
口供录完，龚甜在父母双方的陪伴下走出派出所，外头已经有人在等她。
“爸，妈。”龚甜对双亲道，“等我一下，我去跟朋友说两句话。”
她走到对方面前：“人是你请的？”
“有吴泰成出马，你大可放心。”林北望抱着双臂，靠在他的兰博基尼上，“那个变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谢谢。”龚甜说。
“别急着谢。”林北望道，“我只帮你解决了一个，那个肉痣男没落网之前，你自己小心点。”
这还用他说？龚甜回：“我会的。”
两人沉默了半晌，林北望突然开口：“我问过了，警察说没吴磐这个人，奶茶店老板也说没见过他。”
连奶茶店地上的血都不见了，只有倒了一地的奶茶杯。
“我打了电话问人。”龚甜苦笑一声，“我朋友都不记得他了，就连他的室友，想了半天，回我说他已经转学走了，就在今天。”
可今天明明是暑假，他怎么办的转学，怎么从众人脑海里淡去？
“还记得他的……”龚甜看着眼前的林北望，“就只有我们了。”
林北望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根本不会相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一只手机，这样一款游戏，这样一个名叫扭蛋男友的生物。
他突然伸手捏住龚甜的鼻子。
“？？？”龚甜一把打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原来真的不是梦。”林北望看着自己被打疼的手，叹了口气，“世界上还真有扭蛋男友这种怪物……”
龚甜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他不是怪物！”
林北望唇角向上一勾，眉梢唇角，皆尽嘲讽：“行，怪物男友。”
龚甜气不过，赌气似的对他说：“也是你的男友。”
林北望单眉一挑：“……你什么意思？”
“你忘记了？你跟我一起抽的扭蛋。”龚甜故意给他找不痛快，举起手机给他看，“还不知道抽出来的这个，算谁的男朋友呢？”
屏幕里是一颗玫瑰色的扭蛋。
心跳声从扭蛋里传出，隐约可见一个男人的轮廓，如同希腊神话中的酒神沉醉在瑰丽的红色酒水中。
姓名：顾少卿
品质：C
类别：完美情人
其他正在生成中……
最下方是一个倒计时，七天零十二小时。
第三十二章 车技
林北望已经好几天没在龚甜面前出现了。
龚甜猜他是不敢。
“还不知道抽出来的这个，算谁的男朋友呢？”
林北望一个钢铁直男，这句话吓得他落荒而逃，只敢跟龚甜电话联系。
“吴律师跟你说了没？”他在电话里问，“你的案子结了。”
陈先生把所有人都举报了。
上午，派出所。
“警察同志，你看，都在这了。”陈先生把手机递过去。
警察接过一看，上面是个记事本，本子里记了一大串名字，电车之狼，莲子，阿木……每个名字后面都跟了一个QQ号，少数几个甚至还跟了手机号码。
“这些都是我在NANA网站上认识的人，没一个无辜的，全都发过盗摄。”陈先生搓着手，谄媚笑，“我一次举报这么多，能给我减减刑不？”
于是NANA网站从上到下被撸了一遍，这一次跟之前不同，以前顶多只是罚款拘留，这一次有人要坐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