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吧。”
“不用,你身体不好,回去休息吧。”
“那好吧,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条信息。”
咯噔一声,房门重新关上。
顾少卿走回书桌边,上头铺着一本黑色笔记本,上头密密麻麻记了一大片。
距离,时间,身体状况。
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开始记起,之后的每一次分别,每一次再会,都是为了测试,测试结果是——龚甜的确是他的药。
顾少卿就像一个冷静的医生,给自己看了病,开了药方,确定了看病的时间甚至地点,直至最后,笔尖轻轻点着纸面,留下一个个凝结的墨点,他忽然转头看向门口,神色莫名。
紧闭的电梯门内,龚甜正在低头看手机。
依旧是缺陷界面。
“缺陷。”龚甜犹豫片刻,尝试着说了一句,“说谎。”
简直像是一款声控游戏,几乎话音刚落,手机就震动了一下,跳出一个框框,上头血红色的——错误。
“你还有两次机会。”
《扭蛋男友》提示。
“三次错误后,扭蛋男友将发现端倪,从而导致未知后果。”
瞧瞧,这还算是一款恋爱游戏吗?简直像是一款解密游戏……或者恐怖逃生游戏,从未导致未知后果,这一句怎么看怎么不妙……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龚甜闷头往外走,结果结结实实撞在一堵墙上。
“对不起。”她后退一步,抬起头,楞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本来已经上了火车的林北望臭着脸站门口,也不解释,抓住她胳膊就往外走。
门口已经叫好了一辆出租车,他把人塞车里,然后自己也坐进去,冷冰冰道:“火车站。”
龚甜偷偷打量他一会,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还在生气?”
林北望往旁边挪了一点,冷着脸不说话。
“你别生气了。”见他真的生气了,龚甜急忙解释,“你看,我说了只是来见他一面,见完就走。”
林北望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冷道:“我没生气,我只希望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三个月一到,就跟他说再见。”
他指的是扭蛋保护期。
三个月时限过后,她就可以重新抽取新的扭蛋。
龚甜咬着唇,竟有些犹豫不决,现在才一个多月,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顾少卿已经帮了她太多忙,多到她有些下不了手,可她不抽,吴磐永远回不来,只好指望他有什么致命缺陷,能够让她狠下心来,但又找不出来……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龚甜接了电话:“喂。”
之后她就沉默了下来。
“谁的电话?”林北望见她面色古怪,问,“他的吗?”
龚甜点了点头,见他离得远,伸手把他拉过来,林北望本来有些抗拒,直到她开了公放,一对男女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顾总。”薛梦吟可怜兮兮道,“你帮帮我,有人在跟踪我。”
手机放在口袋里,然后随顾少卿一起,从小冰箱前回了沙发前。
“抱歉,这里只有这个。”顾少卿倒了一杯红酒递过去,“要不我叫人送点热茶来?”
“这个就可以了。”薛梦吟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叹了口气,抱着自己缩在沙发里直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顾少卿体贴的递了一件外套过去,“能跟我说说吗?”
“谢谢。”薛梦吟感激的接过外套,将自己整个人包裹在里头,只露出一个头来,像只被人捡到的小鸟,眼神依赖地看了看他,又很快垂下眼道,“这几天剧组在S市开会,我也跟着来了,一开始还好,但后来,我发现自己背后总跟着一个人……”
“会不会是你的错觉?”顾少卿笑着问,“看得出来,你这段时间压力挺大的……”
“我有证据。”薛梦吟将脚边放着的一只纸袋放到桌子上。
纸袋里,一瓶一瓶老干妈。
“这是?”顾少卿问。
“我常去的那几家饭店,几乎都招待过同样一个客人。”薛梦吟冷冷道,“是个微微有些发胖的男人,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我来他也来,无论吃什么都拿要拌老干妈,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这么多,总不会是巧合吧?”
顾少卿笑着摇摇头。
手机那头,龚甜无语地看着林北望,眼神里写:你怎么找了这么个棒槌办事?
林北望正在面无表情的发消息给李子豪:“把这个月工资领了,你走。”
李子豪立刻回复:“老板你不能因为我阻止你脚踩两只船就开了我啊!!”
“我大概知道谁在背后搞我。”薛梦吟说,“我知道这话您不爱听,可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跟您说实话——顾总,龚甜没您想象中那么单纯。”
龚甜一愣,又看了林北望一眼,眼神里写:怎么要我背锅?
“她很爱她的前男友,李寻鹤。”薛梦吟说,“李寻鹤死了以后,她一直误会是我杀了他,找过我好几次,也威胁过我好几次,这个人多半也是她找来的,想找点东西出来搞我!”
“我觉得她不是这种人。”顾少卿笑道,由始至终他的笑容就没变过,彬彬有礼,从而显得疏离。
薛梦吟定定看了他片刻,便也笑了,笑得凄楚可怜。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不信龚甜还爱着李寻鹤,不信她为了李寻鹤,什么都做得出来。”薛梦吟从沙发上站起来,红着眼前,强做坚强,“顾总,我要走了,希望你……不要被她利用。”
她背影萧索的离开,无论换了哪一个男人在这里,都会因此产生一丝罪恶感,甚至一丝怀疑。
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辜负了她一番好意。
“顾总。”薛梦吟突然脚步一顿,半侧脸颊,手里紧紧抓着他的外套,低声道,“能不能把这件衣服借我?我回头洗干净还你。”
“好。”顾少卿答道。
薛梦吟飞快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衣服披在肩上,走出门去。
哐当一声,房门关上。
过了好一会,手机里才传出龚甜的声音:“……你信她的话吗?”
顾少卿坐在沙发里,慢条斯理点了一根烟:“知道她为什么要借我的外套吗?”
龚甜:“为什么?”
“片方想换女主角,对方后台很硬,薛梦吟没有一个能够抗衡的后台。”顾少卿吸了一口烟,笑着吐出来,“所以她晚上来找我,穿着我的外套走了。”
龚甜:“……”
“这是一条美女蛇,打蛇要打七寸,否则容易被她反嘴咬伤。”顾少卿笑着问,“你说是不是,北望?”
龚甜看着林北望的侧脸,他现在的样子极其可怕,像随时要爆发的火山。
顾少卿却抖了抖手里的烟,往火山里抖落一星火焰:“你们没多少时间了,甜甜,需要我来帮你吗?”
第五十章 忌日
“你们没多少时间了,甜甜,需要我来帮你吗?”
这句话什么意思?龚甜是回来后才知道的。
“甜甜,你快过来!”宿舍内,李晓婉突然指着电脑屏幕喊。
龚甜走过去一看,电脑上正在播一个现下很火的综艺节目,除了几个固定的老面孔外,今天还多了一张新面孔。
薛梦吟。
“听说没?《蛇蝎美人》要开机了。”第二天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几个女生与她擦肩而过,叽叽喳喳的讨论道,“主演是我们家天天。”
“谁演女主?”
“一个女主播,好像是个宅男女神,叫什么小梦露。”
双方渐行渐远,等到龚甜走进公共课教室,随便选了个空座位坐下,身旁的男生正旁若无人地看着手机直播,龚甜瞥了一眼,竟又是薛梦吟。
一夜之间仿佛全世界都是她。
综艺,采访,电视剧,全都朝她张开怀抱。
“可她从来没演过戏,第一次演戏就是女主角,不觉得背后有猫腻吗?”
些许怀疑很快被压了下去,微博上铺天盖地全是对她的赞词。
“得花不少钱吧。”连龚甜这种外行人都看得出,这是买了水军了,看来薛梦吟是铁了心要靠这部剧博一个前程,她能成功吗?
要知道,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肤浅现实,它会向胜利者大开方便之门,以薛梦吟的无耻以及功利,她一旦进了这扇门,就能一步一步朝上走,走到普通人无法撼动的高度。
“我该怎么办才好……”龚甜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想不出个妥帖办法,她手里有什么,仅仅只有两个视频,现在抛出去,能起多大作用?
真有足够大的作用,林北望就不会找个临时工去跟踪薛梦吟了。
说起来,林北望最近在干嘛?
“我?”林北望接了她的电话,说,“我去上坟。”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今天……是李哥的忌日。”
龚甜楞住了。
无父无母,李寻鹤的死讯传回来后,葬礼是林北望帮忙操持的,当时请的人不多,可笑的是,那四个害死他的凶手全部到了场,一个不差,献上了雪白无辜的四朵白菊花。
龚甜来到陵园的时候,一个黑衣女人站在墓碑前,手里提着一束白菊花。
她回过头,帽子下面垂落黑色网纱,如同黑寡妇织出的网,影影绰绰遮去了上半张脸,下头的红唇向上一勾,笑声带刺:“你们两个总是出双入对,连来上坟都是一起。”
“……薛梦吟。”龚甜盯着她,“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李哥。”薛梦吟目光一瞥,落在身旁竖立的墓碑上,灰白的墓碑,上头贴着李寻鹤的黑白照,“要不是有李哥那一亿,就没有现在的我……李哥,谢谢你。”
她弯下腰,将手里那束白菊花放在墓碑前,起身时,转头朝龚甜一笑,道不尽的得意猖狂。
龚甜朝她冲过去,却被林北望给扯了回来。
“别冲动。”林北望在她耳边说,“她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见龚甜没有冲过来当众殴打自己,薛梦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目光落在龚甜被林北望扣住的右手上:“看来李哥不仅看错了我,还看错了你。”
林北望感觉龚甜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去。
“说什么要把我绳之以法,最后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做不到……哦不。”薛梦吟朝她一步步走来,在她耳边轻轻道,“还有一样事情你能为他做的……不如自杀去陪他?”
“你说什么呢?”这次换林北望有些按耐不住,不是龚甜拉住他胳膊,他要过来揍人了。
被龚甜这种战五渣打可以接受,被他打可能要冒破相的风险,薛梦吟赶紧推开几步,然后上下打量他一番,讥讽地笑了:“林北望,你老说自己是李哥最好的朋友,那你有没有帮他转告那件事?”
“闭嘴!”林北望看起来有些急。
“龚甜,李寻鹤他爱你。”薛梦吟看向龚甜,“他在船上告诉我们,戒指他已经买好了,回来后就给你。”
龚甜:“……”
薛梦吟走了,两人谁也没去追,龚甜呆呆站在墓碑前,下雨了都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像,听不见看不见。
突然雨没了。
龚甜眼皮子动了一下,不是雨停了,是林北望脱了外套举在她头上。
“真的买了戒指吗?”龚甜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问。
“……嗯。”林北望说不出谎。
龚甜笑了一下,又很快哭了起来。
“先回去吧。”林北望看了眼天,“雨变大了。”
“你先去车上等我吧。”龚甜却摇摇头,“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林北望走了,但将外套留给了她,外套沾了雨水有点重,龚甜将外套拿下来搭在手肘间,慢慢弯腰蹲在墓碑前,伸手摸着上头的黑白照,喃喃道:“我知道凶手是谁,却没办法为你伸张正义……”
薛梦吟太天衣无缝了。
或者说她早已找好了无数替死鬼,比如张金道,明明不是他干的,却把所有的罪都自己背了。
迟迟找不到新证据,就算找到新证据,可能也会跳出新的替死鬼,把一切责任都给背了,龚甜的身体在雨里微微发抖,她不觉得冷,只觉得热,一种无能为力的燥热感。
“我什么都做不到……”她发着抖道,“我真是个废物!”
“你不是。”
伴随而来的是一柄透明伞,斜斜倾在她的头顶。
龚甜转头一看:“……你怎么来了?”
是他喜欢雨水,还是雨水喜欢他,记忆里每次出现,似乎都伴随着一场雨,以及一柄透明的伞。
“你们没多少时间了。”顾少卿为她举着伞,温柔地笑,“甜甜,需要我来帮你吗?”
之前以为他说的“你们”,指的是她跟林北望,如今才发现,他说的“你们”,指的是她跟李寻鹤。
“照这样下去,薛梦吟总有一天会有足够的能量,去消弭所有的证据。”顾少卿微微弯腰,牵起她一只手,目光垂怜在上头,“而这只无能为力的手,却无法为他做任何事。”
龚甜感到一阵愤怒。
她恨薛梦吟,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她迫切的想要改变什么,到头来却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她还要再继续等下去吗?等到薛梦吟功成名就,花钱找人消弭所有证据,等到薛梦吟七老八十了,终于良心发现,写本回忆录忏悔一下年轻时候做的错事。
——迟来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想好了吗?”顾少卿笑吟吟地问。
龚甜死死盯着对方,他又是值得信任的吗?
要知道薛梦吟并非没有对手,其中不乏跟她一样肯带资进组的有钱人,之所以最后赢的人是她,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那件外套。
当她披着顾少卿的外套,从夜晚的酒店里出来,许多人默认了她有一个足够有力的后台。
但她又不能拿这件事出来苛责顾少卿,因为他虽然没否认这件事,但也没承认这件事,都是外界在捕风捉影……
“你到底想干什么?”龚甜忍不住直接询问对方的目的,她始终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我吗?”顾少卿微微一笑,突然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龚甜吃了一惊,刚刚要推开他,他就弯下腰来,嘴唇贴在龚甜耳边,低低说着什么。
龚甜的挣扎渐渐消失了。
“……怎么样?”低沉沙哑的声音最后在她耳边说,“打蛇打七寸,这才是薛梦吟的七寸。”
腰上一松,刚刚强硬地扣在她腰上的手收了回去,龚甜后退两步,退到了伞外,然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顾少卿收敛起刚刚的强势,又重新变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他举着伞,平静的对龚甜笑着,另一只手慢条斯理的递向她,掌心朝上,星星点点雨水落在他的掌心纹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