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甜酒,有这般醉人?”沈楝情不自禁地边问边自饮一杯。
众人也纷纷端起酒杯,自饮一杯。
萧翦又端起第二杯道:“这酒滋味甚佳,不像从前王皇后宫中的迷情酒,难闻至极,难以下咽,也就元之这个糊涂蛋轻信王皇后,差点着了她的道,幸好我及时赶到。不过一想到最后因迷情酒和她欢好之人是我,我还得跟王皇后说声谢谢。”
众人吃到大瓜,回想起曾经传遍大街小巷的萧翦与一女子马车欢好,次日却抱着郡主回府的八卦,原来二人是同一人。一切仿佛豁然开朗。只有沈楝心中想,那时他们便有肌肤之亲了吗?想到这里,又自饮一杯。
见沈楝自饮一杯,徽娖也赌气自饮一杯。张越心中觉得搞笑,原本是来看看这个主意好不好,没想到居然吃到萧丞相夫妇的瓜,那种亲耳证实坊间传闻八卦的热烈之心,实在是太美妙了。于是她抿嘴偷笑,也自饮一杯。刘一澈见大家都饮一杯,以为要清掉杯中酒,于是也饮了一杯。
高元之终于回过味来,萧翦为何频频自曝他们之间的事情,无非就是在向沈楝宣誓主权。她瞪了一眼萧翦,示意他不要这么幼稚,没得在晚辈面前丢脸。
可萧翦哪里觉得这是丢脸,这是他的战绩,是他的荣耀,是他百转千回回忆过万万千千遍的甜蜜与美妙。于是又饮一杯道:“你刚才瞪我这眼神,可有点像那一年你被屠嘉挟持的时候,你让我放箭,我担心误伤你,你就是用这种眼神瞪我的,那时候好凶险,现在想想都后怕,太害怕失去你了。”
众人看向高元之,又看看萧翦,得了,这不是家宴,这是屠狗场。自饮一杯吧。
高元之彻底没辙了,她越让萧翦不要说,他越是说个没羞没臊、地久天长。这哪是给对面这两夫妇下套,这是把自己套住了。索性就不管了,随他去吧。于是她端起杯子道:“我有孕在身,以果汁代酒,请大家不要介意丞相的胡言乱语,他自诩酒量好,我看这葡萄酒后劲儿也挺大。”话还没说完,萧翦就凑上来一亲道:“我既醉了,那尝尝你嘴上的果汁,醒醒酒。”
差不多得了。
众人见状,却敢怒不敢言。
这萧丞相平日里见着一本正经,怎么这般轻浮无状?这宴席才刚刚开始,看样子没个一时三刻结束不了,纵使如坐针毡,也要坚持下去,毕竟主人不说走,怎么好意思走。
沈楝终于开口说话了:“见丞相夫妇伉俪情深,实在是我等的效仿的楷模。”
张越趁机给沈楝迎头痛击道:“即使楷模,为何又在公主府纳妾?我朝有律,公主无所出,驸马才能纳妾。不过倒也说得过去,公主嫁给你两年,未曾为你开枝散叶,添得一男半女,驸马别说纳妾,就是奏请太后解除婚约,也是使得的。”
不得不说张越这招以退为进真是妙,表面看似在谴责徽娖,实则字字针对沈楝,沈楝也不知是第一次喝这葡萄酒不适应有点上头,还是读书人那点清高使得他自觉地维护徽娖的名誉,一时竟脱口而出:“纳妾并非我本意,公主下嫁我两年,并无不妥之处,延绵子嗣,非她一人可达,是我不行,也是我的错,耽误她两年。”
你不行?
这下连萧翦都竖起耳朵来了。
其他人一听,值啊值,谁组的这个局啊,今天来的可太值当了。耳朵里过的八卦,脑子里都快装不下了,一浪更击一浪高。
刘一澈这个愣头青,张嘴就来:“不知驸马有次隐疾,我哥嫂府上良医无数,要不我现在唤来,为你诊治,也许还有回旋余地。”
张越拽了拽他的衣袖,轮到徽娖呛声了:“刘将军有好医士还是留给自个儿吧,张越嫁与你,听说也是分房而居。”
“也是?莫非你与驸马是分房而居?”刘一澈又呛一句。
四人面面而觑,自觉地端上一杯一饮而尽。
好家伙,这会儿才切入正题。
沈楝借微醺看了一眼高元之道:“不是人人都像刘将军你和张越这般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的。”
萧翦冷笑一声讥讽道:“夫妻之道就是乾坤之道。丈夫要秉承乾道,要向天一样自强不息,遇事有决断,能担责任。不幸福的婚姻大多乾坤颠倒,丈夫懦弱,遇事优柔寡断。贤贤易色,丈夫要看重妻子的德行而非外貌,就算并非因爱而合,也要尊重她的贤德。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应下这门婚事,既为人夫君,遇事躲避,将妻子陷入后宅尴尬被动境地,我萧某人,当真轻视之。”
这话一箭双雕地射中了在场的所有除萧翦以外的丈夫们。
要说这场宴席,前半场是吃狗粮,那下半场就是吵架了。
沈楝借着酒劲,怒而争辩道:“并非人人出身贵重,敢与世俗叫板,敢跟权贵掣肘。寒门子弟,苦读出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还要连累族人。”
“我纵然再出身高贵,从不受荫父辈,我身上哪一级官阶,不是我亲自挣来?”萧翦最烦这些书生,人生不如意就以为吃了天大的苦,像他这种身经百战、历经生死的人,在战场上受伤、险些没命都不觉苦,区区不得志也叫吃苦?
“你!”沈楝一时气结,又明白萧翦所言不假,自己的这点无病呻吟,比起他见惯生死的确不算什么。
“堂叔这就有点咄咄逼人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世间本就是各修各的行,你勇冠三军抱得美人归,便觉得人人都应像你这般人生得意吗?”徽娖突然阴阳了萧翦一句,紧接着又怕萧翦真生气,于是端起酒杯道:“是徽娖冒犯了,堂叔见谅。”
沈楝见徽娖为自己出头,却又要时刻谨言慎行地对萧翦毕恭毕敬,不知怎的抢过徽娖的酒杯道:“徽娖无心冒犯,但夫妻本应一体,徽娖已经不胜酒力,这杯由我替她给堂叔赔个不是。”
“你且不必为我代酒,我虽饮得有点多,却不打紧,我和堂叔,乃国君近亲,皇族中人更应谨言慎行。从前我言行中未曾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今日也向你赔个不是。”徽娖急急地一饮而尽杯中之酒。
“打住,我可和你不一样,我特别在意元之的感受,我怕她睹物思乡,连她来时所穿之衣都不敢让她再次看见,一直收藏于我的兵器室。”萧翦用手撑头,迷离地看着高元之。
今夜的酒可真厉害啊,这哪是酒啊,这是吐真剂啊。
可高元之却心中一惊。萧翦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自己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但仔细品咂,萧翦的意思是保留了她来时所穿的冲锋衣?
可自己明明是后来才遇到他的,难道他早就知道她的来历?
那他和她在一起,莫非知道她是异世之人,想借她之力,为自己某个好前程?
高元之腹部一紧,不敢再细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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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心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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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元之急于想结束这场饭局,于是连忙打圆场道:“怎么还争起来了?”都说人会在喝没喝过的酒面前容易醉,看这几个人开始胡言乱语就知道他们是第一次喝红酒。不过如果酒量好,倒也不至于喝断片。于是她唤人来上了十几种酒,然后兑在一起道:“诸位酒量都是海量,我听说酒不可杂饮。杂之,善酒者亦醉,乃饮家所忌。但今日花开满庭时阖家共饮,山水之间聚朋雅饮,如此长歌吟松风、把酒话桑麻的意境,必须要让你们见识一种酒。我现在特调一杯,谁能喝完还能镇定自若,那么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不要再反驳了。”
喝吧喝吧,堵上你们的嘴,喝完看你们明天谁也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因为下午才起得来。
说完高元之将果酒、米酒、菊花酒、黄酒、药酒、葡萄酒等十几种酒混在一起,一人分了一杯,徽娖有点担忧道:“堂嫂,这样喝,怕是会醉人吧!”
张越却跃跃欲试道:“郡主这酒可有名字?”
“叫深水炸弹!”高元之心想这样撂翻你们,让你们闭嘴应该不成问题。
“我夫人调制的酒,别说是深水炸弹,就是深水毒药,我也喝得。”说完萧翦一饮而尽,并挑衅地看着沈楝。
沈楝受不得激,跟着就一饮而尽。
张越夫妇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公主夫妇趴在桌子上了。
“真有这般神奇?”张越端起酒杯想尝试一下却被刘一澈拦住了,别人不知道深水炸弹是什么,他可知道,这断片水,谁喝谁断片。
“为何拦我?”张越回头看着刘一澈道:“我这前半生都由家中做主,如今在刘将军这里谋份差事,也做不得自身的主?”
这一问,问得刘一澈尴尬,于是松开了她的手。张越一饮而尽。
饮完也趴在桌子上了。
现在席间还剩萧翦、高元之、刘一澈三人。
刘一澈不解地问道:“元之姐,为何突然混酒,把他们喝醉?”
高元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她需要确定这几人是真醉了。检查过都醉了以后,刘一澈说:“萧哥可以啊,深水炸弹都灌不翻你。”
其实萧翦也晕的厉害,只不过他常年习武,此时此刻也是在硬撑着,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
高元之示意刘一澈将张越带回房间,又唤人来将徽娖与沈楝扶至客房。
此刻只剩下高元之夫妇二人在这水榭之中。
萧翦眼神已经有点迷离,意识也逐渐混沌,心感这混酒果然饮不得。晕晕乎乎之间,只见高元之唤的蓝嬷嬷耳语几句,不一会儿蓝嬷嬷就拿来了高元之第一次来这边的冲锋衣。
蓝嬷嬷退下以后,高元之指着冲锋衣对萧翦道:“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之时,我并不是穿这套衣服,这套衣服是我留在陈家庄时,换王老伯儿子的衣服时换下来的。也就是说,你之后派人去过王老伯家,你搜得我这套衣服,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萧翦点点头道:“你能顺利地用外语与番邦人交流,又着不同于此地人的着装而来,我那时估摸着你是逃婚而来的番邦贵族。”
“那你何时知道我真实的身份?在我告知你之前?”高元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道:“就是知道我是从异世而来,知晓你们这里很多不为人知之事?”
“在你第一次喝醉葡萄酒时,那是还在军营,我听到你说醉话来自几千年之后,也知晓你曾与齐正婚配。”萧翦不自觉地竹筒倒豆子起来。
高元之心中大骇。
那么早吗?那么早他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吗?但他从未提起?怪不得他对自己死缠烂打,怪不得公婆不嫌弃她曾嫁过人,怪不得她一直觉得萧翦的感情来的突然又猛烈。
如果是他知道自己是能助他打胜仗,助他迅速上位、位极人臣呢?
他到底知道太后的真实身份吗?
于是她将话题引导太后身上,继续问道:“那你进宫请旨赐婚,与沈楝同殿争论,太后留我三年,这些你为何能忍?”
“从你在战时能做出相风鸟来,我就知你是我的贵人。所以无论你嫁没嫁过人,来历是否可疑,我都会娶你,否则你一旦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将再无战赢的可能。”萧翦老老实实地说道,说完就趴到桌面上人事不省了。
高元之浑身发冷,宛如掉进万丈冰渊。
一直以来,她信萧翦是爱她重她,她也无条件地信任萧翦,和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生儿育女,到头来,是因为自己暴露身份在先。他甚至害怕她站在他的对立面。
从前种种,就像笑话一样。
她不愿再问萧翦有没有爱过她这种俗话,这本来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就不要再说梦话了。
今夜的萧府,那两对夫妇倒是借着酒劲隔人送钩春酒暖,解衣射覆蜡灯红了。但主人家这对夫妇,却是相逢一醉是前缘,此后恐怕锦书休寄了。
不管是头胎,还是二胎,高元之始终信奉优生优育,所以在孕期期间保证足够的睡眠,无惧京中盛传她是懒妇的恶名,也要睡够觉。可今夜她实在难以入眠,看着枕边人沉沉睡去,她思虑万千。
散伙吧,却已有宁儿和腹中这个孩子。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不散伙吧,自己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这人,对感情,向来高要求。明白自己对萧翦动了心时,就算一缕魂魄回去也要和齐正说清楚讲明白。眼下的婚姻和爱人,都不是纯粹的。
果然,中年人的婚姻全是利益交换。
结婚是冲动下的,在世人的欢呼声里,在尘间的喧嚣里,在所有被多巴胺支配的时刻里,才能觉得一切在此刻都锦上添花。
只怪自己防备不足,短短四年,已有两个孩子,眼下这般时境,腹中这孩子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岂能因为自己犯的糊涂,枉顾孩子的性命?
高元之一夜未眠,天一亮就请旨入宫见太后去了。
太后见到她时,已是各宫妃嫔请完安时。
“我听闻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你不用考核绩效,但你看看我,每日四五点钟就要起来被请安。我都下了多少道懿旨了说不用请安,她们还是每天早上来烦我,我现在严重睡眠不足,正羡慕你呢,怎的你也跑来让我上早班?”太后打趣道。
见高元之沉默不语,太后继续问道:“小高,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你现在位高权重,萧翦又权倾朝野,你还会有什么烦心事?有的话,也就是萧翦了。”
果然领导力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对局势的判断。
高元之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我当是什么事呢!小高,你这理论学习确实不够深入不够扎实。伟人曾面对各种质疑时,只说‘请看事实’。不管他是不是酒后吐真言,对你是不是别有用心,“用事实说话”不但是我们工作的原则,也是我们为人处世的准则。你和他结婚四年多,一子在侧,一子在腹,他对你怎么样,这个是事实,你应当看得清。”马书记高屋建瓴地点睛说道。
“可是如果这是他的初衷,那么他完全可以演出来,使我相信这是真的。”高元之辩驳道。
“一时的伪装,不好分辨。长年累月的伪装,就算是间谍,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更不应该从你眼中无视。”太后见高元之沉默又道:“你既从酒后得知真言,那你不应一个机会都不给他,也得在他清醒之时听听他如何自证。”
“道理你都懂,你只是怕得到的答案跟酒后真言一样而已。”太后缓缓地道出高元之真正的担心。
“我要是你,便不会这么想。你我现在手握重权,即便是萧翦手握重兵,也不是正义之师,我们手里还有刘一澈这张牌,真要站在对立面,谁输谁赢也不一定。”马书记悠悠地说道。
站在萧翦对立面?
两军对峙?
太后要萧翦的命?
自己还敢问吗?
万一撕破脸,真要从前队友现在对手吗?
都是这酒局闹得,没事兑什么深水炸弹,这下炸伤了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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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包围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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