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萧翦为力证二人感情无隙,还是抱着她进府,她知他性格秉性,便由他去了。
眼下气氛诡异又微妙,谁也不想打破这种平衡,高元之便谎称自己疲惫,想休息了,萧翦看出她避而不谈,便知趣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宫中来了旨意,命刘一澈为西域护都,监护车师西北方及各附属国的安全,总领两道。西域都护官秩二千石,相当内地郡守,其下设副校尉、丞、司马等属吏。旨意要刘一澈携家眷,七日后即刻前往不得有误。同时,萧丞相成日为国操劳,眼下昇平郡主有孕,特赐贵妾两人,以示慰藉。
旨意下来后,刘一澈夫妇很是震惊,但萧翦夫妇明白,太后这是在敲山震虎,同时削弱萧翦的势力,防止他们抱团对抗,顺便恶心一下萧翦夫妇,萧翦你不是用情至深,要兵临城下吗?那就塞给你两个人,看看你们夫妇还能不能亲密无间。
刘一澈后悔那夜喝了深水炸弹后与张越暧暧昧昧,还好没有冲破最后防线。要说以后的西域风景阔丽壮美,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可眼下的西域,自然条件恶劣、交通不变、经济欠发达,更为要命的是西域沿途附属国繁多,这些国家多以城郭为中心,兼营农牧,有的还能自铸兵器,只有少数国家逐水草而居,粮食仰赖邻国供给。
西域诸国语言不一,互不统属,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和其他原因,每国的人口一般只有几千人到两三万人,最少的仅有几百人。上次刘一澈收拾过的金叶国,就是其中之一。金叶国和吐谷国势力强盛,一些北面重要的沙碛和草原地区由金叶国直接控制,以西的各个小诸国也依附金叶国;以南的地区归吐谷国实际控制,吐谷浑国还控制着贯穿东西的交通要塞。
别说张越随他前往,可能还没到护都府就香消玉殒了,就算是他,一个没啥作战经验的大学生,现在的西域可不比千年之后的甘青大环线那般美妙,多得是苦头吃。
张越很快从平静到震惊再到内心无比激动,从前她以为她此生踏不出京城了,想不到还有这种机会去领略塞外风情,她哪知道此去西域凶险不亚于亲历战场。
萧翦捏紧了拳头,他曾答应高元之永不纳妾,但太后赐妾他又不得不从。他心里从未这般窝火,但这次他的确是威胁了宫中那位太后,对方想给他点颜色瞧瞧。此刻两位贵妾随传旨的宫人低眉候着,他看着心里无明业火四蹿,回头再看看高元之,她心里应该会很难受吧?她的夫君,在名义上已经不完全属于她了。自己可要守住自己的身心,再不能让她伤心了。
高元之的确是难受,但不是因为这两位贵妾或者远调刘一澈难受,而是她早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终于在此刻回过味来:马书记被同化了。
她们来这边四年,纵使有时候因为时移世易,做过一些违背自己初衷的事情,但高元之绝没有让这边改变她。而马书记在深宫四年,接受他人的服侍、豢养优人供自己取乐,如今又轻而易举地将这两位贵妾当做商品送给萧翦。
就跟萧翦接受的教育是不轻易颠覆皇权一样,她们受的教育,是以人为本,尊重个体,这也是她从前见到女孩子们在这个世道遭遇不公平所不忍的,所以她兴办女学、让女性学医、学科学、见世面,甚至在静儿勾引萧翦之后,也并未为难她,而是放她一条生路。忽地她见其中一个贵妾抬头乱瞟,那眉眼,不是静儿又是谁。于是高元之让她们抬起头来,这下好了,两个贵妾里,一个静儿,一个白清。
难为马书记把她们搜罗来,一个静儿就算了,已经能达到恶心她的目的,却又加一个白清让她心疼。这孩子憨憨的,她又何错之有?仅仅是因为她是萧翦在宫中的眼线?仅仅为了那个深宫雨夜,她为萧翦说了几句话?就得赔上自己的一生耗在这丞相府里。到底是职场老手,派一个静儿让她家宅不宁,同时也表明了太后对静儿和她之间的恩怨非常清楚明白,丞相府的一举一动,也在太后监视之中。再派一个白清,年轻人傻,日日夜夜磋磨着高元之的良善。
杀人不过头点地,果然是不想让她过好日子。
萧翦见她望着二人出神,便命她们下去,无召唤,不得出现在他们夫妇二人面前。
白清傻人有傻福,终于住进主人家里了,可以帮主人效更多的力了;静儿心想来日方长,之前高元之发话没她命令,她不得再入丞相府,想不到兜兜转转,高元之还是不得不咽下她这口苍蝇。只要留在丞相府中,还怕没有机会近萧翦的身吗?
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刘一澈提出要单独跟萧翦谈谈,高元之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真正要谈的人是我,不是他。”
刘一澈随即一愣,但很快明白高元之话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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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接受派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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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房中只剩高元之、萧翦、刘一澈,连张越都被请出去了。刘一澈年轻,张口就说:“怎么回事?不是我萧哥吗?是元之姐才是穿越过来的吗?这么说萧哥知道你的来历?”
高元之点点头。
刘一澈倒是不纠结他们到底是谁穿越而来,眼前这对夫妇,明摆着互相知根知底,对他们来说,自己才是外人。
“姐,这宫里是啥意思?现在的西域,可不是什么少数民族大融合的好时机,我和张越去,基本上就是送死,我对这片一无所知,原想着在你的庇佑下,我就当来旅游了,打金叶国,也是一时的报复,我也不是萧国人,犯不着连命都搭上吧?”刘一澈一句接一句的发问,问的高元之确实不知道如何劝慰。
倒是萧翦开了口,他幽幽地说道:“你说的都对,你赶紧回房,和张越收拾行李出逃,我和你姐姐有官职郡主头衔在身,太后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不是,萧哥,你认真的?”刘一澈以为萧翦能说出什么妙妙好主意,结果是让自己夹着尾巴逃跑。
高元之听得萧翦言语之意,便点头附和着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走时带够银钱,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有机会就回到我们那边去,没有机会就安居一隅,终了此生。”
一时间三人都无语,门外传来张越的声音:“丞相、元之姐、刘将军,快来看,岁星伴月了。”岁星就是木星,木星在夜空中的亮度仅次于金星,夜晚时分容易被肉眼发现,木星绕太阳运行一周的时间约为十二年,恰与历法天干地支中的十二地支相同,十二地支一个轮回刚好经历十二年,因此这里的人就把木星所在的位置作为纪年的标准,也叫做岁星。张越曾观测到岁星呈现出橙、青、白等不同的色带,又以青色为多,青色的五行属性是木,所以也叫它木星。
微微晨曦中看到木星和残月相伴的景象非常美,两个天体在视觉上已是很接近了。在夜晚广袤无垠的黑暗中,月亮的存在直入人心。无遮无挡、出门即天地的环境,使得无论黄昏或暗夜,只要在外面,就很难不注意到天空中那唯一显著的明亮光源。如此震撼的天文景观,满天星星密布,从前与现在的情感体验同时涌上心头,让高元之心胸豁然开朗。萧翦知趣地带走张越,留高元之和刘一澈两人对话。
高元之平静地对刘一澈说:“要说委屈,我不比你少,你只是一名计算机在读的大学生,而我是立马要被提干的中层干部,我到这边来四年了。我刚来时,也与你一样,委屈、茫然、不知所措,不知为何偏偏会选中我,为何是我,但黄河九曲,携沙带石,历史的洪流不会因为个人的境遇而改变其进程。直到我看到那些因我而被改变命运的女子、女童,一生只能为奴为婢的曹文君,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妇产科医生;一生目不识丁的奴婢,能够受到教育、哪怕读到一本书、一行字,改变她人生中某个时点的变化……这些时刻都给了我启予,使我明白自然之辽远与伟大,可以在人心上种下多么坚强的种子。这种子即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沉睡,将来有了合适的时机,还是会即刻醒转,这就是我来的意义。坦白说,如果今时今日,我能够回去,我还是想回去,但我若回不去,我自会凭一己之力,心之所想便是我心之所向,无论我在哪里,希望都是存在的,希望存在,便是光明。我的心有指引,你若没有指引,隐姓埋名的生活并不是什么奇耻大辱,何况你还年轻,不需要为任何人赔上你的人生。”
人类的勇气可以跨越时间、跨越当下、跨越未来。
这是刘一澈听完高元之这段肺腑之言的真实想法。
此时印在天上的那一枚粉白的月亮,看不到一丝夜里那样耀眼的晶光,尽是收敛、温润,犹如遗忘在黑板上的一幅粉笔画,被人不小心用手掌蹭去了下面的一小部分。这样的月亮令人动容。月亮从银钩到镰刀,到梳背,到大半,终至圆满,又渐渐亏缺,迅疾地提醒着刘一澈的流逝,而他犹在梦中,不愿动弹。
良久,刘一澈像突然成长了一般,突然醒悟了,不可能有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读十几年书,上十几年班,就是为了还那几十年的房贷,所以当把买房结婚、生子等任务放下时,他发现生活其实很简单。
原来不看手机也没事,原来睡到大中午也没事,原来懒惰不想上班也没事,原来不对讨厌的人笑也没事,原来躺平也没事,原来除了父母之外,自己也没事,原来生命完完全全是属于自己的。所以现在,虽然他的生命在历程中时日消逝,却从未有像现在般充满力量。
他也不敢说他这辈子能够成就什么样的伟业,他的性格决定了这辈子所能达到的高度,但这是他的生活,他想要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过,这就够了。所谓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相比,其实都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是用他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于是他抬起头对高元之说:“元之姐,我明白了。汉武帝致力于将边疆各族纳入统一多民族国家序列之内,因而有了张骞通西域,连接西北地区;有了唐蒙出夜郎,控制西南地区,使秽貊族、卫氏朝鲜归附,掌控东北地区的种种功业,历史上是这些人为统一多民族国家奠定了疆域基础。我在未来未必有这样的机会能实现广袤国土与众多人群的抟合,如今我能有这样的机会去尝试,能亲自促进民族一统、华夷一家,想来我这份考卷,也不比你这份考卷简单。行吧,就当我毕业了,接受派遣吧!我们各做各的考题,在平行时空的这段历史长河里再见吧。我这位刘公子,也要去西域钓我的大鱼了。”
高元之很诧异地看着刘一澈,眼前这位男孩子已经不是她初见的男孩了,她吃惊的是他正快速而充满勇气与力量地坚定成长,便对他说:“我也希望以你的家人身份,说一句:不论走到哪、走多久、走多远,这里都是你们的家,这里永远是庇护你们的港湾。海天辽阔,望你珍重!”
两人深受触动地拥抱之时,萧翦便出现了,他一直关注着两人,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眼看着说完就抱上了,赶紧出现打断。
是的,抱别的男人就是不行。
抱弟弟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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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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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澈回房后,正在想如何规劝张越不要跟随自己前往西域护都府,旨意上说携带家眷离京,可他只要一封休书,张越便可恢复自由之身。
但他忽略了张越的心性,果然他还没开口,张越就搜罗了不少西域的书籍,还铺开一张地图向刘一澈热心介绍起来:“你看,西域小国林立,这些游牧政小国趁机控制西域,骚扰我萧国边境。我认为我们应该在萧国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先后设立部分郡县,还要在这些地方屯田,设置地方官吏进行管理。依我看,西域实力最强劲的金叶国和吐谷国,只要你能控制他们降萧,我萧国从此可统一西域无虞。”还没等刘一澈开口,她便继续说道:“你别想一封休书不带我去,别说旨意上明说要你携带家眷,就是我受你的恩惠,也断不会在此时离你而去。我虽比不得元之姐,在萧丞相还是太尉时下大狱之夜还要执意完婚这般感天动地,也做不到像她那般能做战时萧丞相的军师,但我也能做到像她一样生死相随,永不相负。只不过他们之间是山盟海誓的爱情,我和你之间……”她歪头想了想,捏了捏下巴说:“我和你之间应当是肝胆相照的兄弟。”
刘一澈禁不住笑出声来,这小丫头脑海里都在想什么啊。但她随后的一句话却是深深触动了他:“我自幼饱读诗书,熟悉农业灌溉和冶炼技术,西域人只要能吃饱肚子,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来骚扰我萧国边境。我还馋西域的胡麻、胡豆、胡瓜、胡葱、胡萝卜,也想学习学习他们培育骆驼、驴、马的优良品种,帮助这些种植技术、培育技术传入我萧国;当然我萧国的丝绸织品和铁器等工艺品、礼仪制度、汉语典籍、音乐舞蹈等也可以在西域遍地开花。听说西域的琵琶、羌笛,声音曼妙,我也想一听为快,听说麻兹国的乐舞也是一绝,我却从无缘得见,我也从未见过“盛夏飞雪”般的奇景。刘将军,请允许我和你同行,假以时日,我必能让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别说辅佐你治理西域,就是助你当个西域王也是不成问题的。”
他赶忙捂住她的嘴说:“你瞎说什么呢?京城国君脚下,说话要注意一些。”张越头如捣蒜道:“对对对,是我僭越了。”
他脱口而出道:“你这听起来像是在建设丝绸之路呢吧。”
“丝绸之路?”张越面露疑惑。
他赶紧岔开话题,担心地问道:“此去西域,山高水远,也许还没走出萧国,你就不经风餐露宿之苦,饱受西域古怪疾病,白白丢了性命可怎么办?”
“刘将军护我一时,也必定能护我一世。”张越肯定地说道。
刘一澈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竟不知张越如此信任他,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一方面他又为她的见多识广、博学多才而心安,若她能随行,定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可他和她之间是假夫妻,如此蹉跎她的青春岁月,倘若有一日,他有心悦之人,张越又何去何从?白白跟着他不清不楚直到终老?
张越似乎看穿了刘一澈的心思,便说道:“世人都谓西域险阸,本无道路,如今我能参与凿空而通之,在广阔的疆土上,留下萧国和西域交通、交流、交往的轨迹,留下丰富的文化遗产资源,如同一面多棱镜,映照出不同文明变幻万千又交相辉映的影像。一想到这里,我就无比激动,我此生能够参与其中,光想想便死也瞑目了,何况还能与将军同行,报答将军护佑之恩,区区生死,区区个人的婚事,区区子嗣,即便这些都没有,又有何所惧?”
刘一澈看着她眼中的光,被她这些发自肺腑的豪言壮语而震撼,原来她这般郁郁不得志,原来她的心中天地这般广阔,原来她这般不一般。
萧翦可没告诉他,对别人好奇的下一步就是要心动了。
“如此,我就带你去看春雪飞临乌鞘岭,西塞风吹万里城。”刘一澈动情地说,这一刻,他找到了心安归处,眼前这人,只要在他身边,他就会心安。
“求之不得。”张越开心地笑了起来,对着刘一澈行了个大礼。
他们出发的那天,城外鸡鸣开始通关,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不一会儿就有官兵清场,细细打听之下,原来是丞相府的小舅子刘一澈即将携家眷前往西域任西域护都。宫中,小国君正按部就班地和臣属正在宫前向祖宗跪拜,随后华盖下小国君骑着马,身后跟随着臣属,马前持笏跪地的是刘一澈,他正向小国君辞别,刘一澈身后是牵马持节的随从。刘一澈出行仪仗由38匹马、1头牛、1辆斧车、4辆轺车、3辆輂车、2辆小车、3辆大车、1辆牛车、17个手持矛戟的武士和28个奴婢组成。从骑是刘一澈备用的乘骑,持矛戟的骑士由武士、矛戟、马、鞍组成。轺车系出行仪仗队列中前导车之一,由车、马、伞、御奴组成。斧车系出行仪仗队列中前导车之一,由车、马、斧、御奴组成,是出行仪仗中重要组成部分,车上立斧以示其权威。輂车系出行时刘一澈家眷乘坐之车,由车、马、驾车奴组成。牛车系出行时随从官吏乘坐之车,由牛、车、御奴组成。随车有金、银、铜、铁、玉、骨、石、陶器等两百三十多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