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闪闪的游戏人物已经十三级，她玩上了隐，跟刘娅楠的游戏人物面对面站着，光做表情就做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翟灵的妈妈打电话给她时，她们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挺晚的了。
翟灵挂断妈妈的电话，扭头跟闪闪和刘娅楠说：“我妈问我回不回家吃饭。”
听到这句话，闪闪忽然想起蔡红英，她忙把手伸进口袋，意识到自己的小灵通是关机的状态。她有点儿慌了，自己关机一下午，不光是江一翎找不到她，蔡红英同样也找不到她的吧？
“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半了。”
三个女生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空薯片袋子，肚子被零食和饮料麻痹，忽略了饥饿感，她们中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咱们走吧。”刘娅楠盯了一会游戏里自己的人物，率先关闭了电脑：“明天再来！”
闪闪舍不得自己游戏里的小人儿，明明才相处一下午，她就已经对这个大眼睛蓝头发的精灵弓手产生了感情。怪不得之前翟灵会在游戏里对一个不曾谋面的陌生人心动呢。
“明天……”她一边关电脑，一边面露难色：“我明天不一定能来了，今天放了江一翎的鸽子，明天我一定被他盯得很紧。”
“有我跟刘娅楠啊！”翟灵背起书包，三个女生一块儿往网吧外面走。
白天里狭窄蔽塞的小巷子，到了晚上却热闹非凡，网吧旁边的烧烤摊子已经往路上摆了好几张塑料桌子，此刻生意火爆。烧烤香味带着点儿烟火气飘入三人的鼻腔，她们后知后觉地饿了起来。
“要不，我跟我妈说一声，咱们吃烧烤吧。”翟灵盯着正被放在烤炉上翻动着的两大把羊肉串，眼睛放光。
闪闪也饿，但理智却还在：“我自行车还在学校呢，得先回去骑车才能回家。”
三人在公交车站道别，分别坐上不同的公交车。等闪闪回到学校时，学校大门已经关了。她跟门卫大爷说了好话，大爷将她放进学校，离开门卫室时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她不敢开小灵通，掩耳盗铃般认为不开机，麻烦就找不到她头上。漆黑安静的校园里，闪闪一个人飞快往自行车棚跑去。到了划分给她们班的停车棚前，棚子里的灯忽然亮了。
门卫大爷特地帮她开了车棚的灯，怕天黑她找不到自行车，闪闪回头，一边倒着往后走，一边朝远处门卫室里招手，虽然不知道门卫大爷看不看得见，但她起码表示了感谢。
再回头时，忽然看见了灯下，此刻正半坐着自行车，两腿相叠踩在地上，双手插在口袋里，戴着耳机面无表情注视着她的江一翎。
第四十章 自由
仿佛看见了恶鬼，闪闪猛地打了个哆嗦。
两人四目相对，好半天谁都没有说话，下一秒，他们忽然同时动了。闪闪扭头就跑，江一翎两三步追了上去，一把拽住她的后领子。
自从江一翎小人得志，个子反超闪闪之后，这小子就特喜欢拽她后领子。
简直没大没小！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闪闪飞速认怂，拧着胳膊抢自己领子，身子却依旧不甘心地往外挣。
校服毕竟比较肥大，在闪闪的拼命挣扎下，江一翎差点儿把她校服给拽下来。他换了只手，直接将闪闪拦腰抱住，闪闪顿时双脚离地，眼一花就被摁在自行车棚边的铁丝网上。
完蛋，江一翎真生气了。
“你上哪去了。”江一翎开口时，声音比平时更沉，微微哑着，暗藏杀机。
“我一直跟翟灵和刘娅楠在一起呢，没乱跑！”闪闪飞快甩锅：“而且现在也不算晚啊，才七点多！”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江一翎声音拔高，吓得闪闪赶紧闭眼。他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努力按耐怒火，等平息一阵后再次开口：“电话为什么关机？”
“啊？哦，那个，没电了！”闪闪睁眼说瞎话，抬头快速扫了眼江一翎，见他表情依旧恐怖，赶紧更改策略，闭上了眼睛缩着脖子小声说：“你要打我吗？那，那麻烦轻一点，不要打脸。”
江一翎牌河豚原本鼓胀到濒临爆炸，听了这话后无声无息泄了满肚子的气，他长长叹出来，伸手从闪闪口袋里拿出小灵通开了机。
“给你妈打个电话，跟她说我们在外面吃饭。”他把小灵通丢还给闪闪：“下午我跟她说带你在外面茶社补习的，你别说漏嘴了。”
安全了……
闪闪悄悄松了口气，拿着手机按江一翎的吩咐给蔡红英打电话。等电话挂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在跟老妈怄气来着。
情况紧急，也没想那么多。等回家了得继续跟老妈冷战。
“开车啊！”
江一翎的声音提醒闪闪，他并没有消气。闪闪立刻把小灵通塞回口袋里，缩手缩脚小媳妇似的乖乖开了自行车锁，跟着江一翎一前一后离开学校。
她不敢再乱跑，跟着江一翎进了学校附近的肯德基。两人找了位置放下书包，江一翎带着钱包前去点单，离开桌子前还用眼神威胁了一下闪闪，意思是她要是敢再乱跑就完球了。
闪闪此刻饿得要命，有汉堡吃，谁跑谁傻子。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吃了一个香辣鸡腿堡，然后分吃一包大薯条。江一翎喝了半杯可乐后，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
“以后不许关机，要去哪里跟我说一声，别让我找不到你。”
“哦。”
“这次我饶了你，不代表这件事我不追究了。先欠着，你给我记住了。”
“哦。”
“饱了没。”
“没！还想吃鸡翅。”
“……”
第二天，闪闪没再跟刘娅楠她们一块去网吧，她比较怂，暗地里跟她们约好了，等下个礼拜江一翎被关进奥数集中营……哦不是奥数训练营了以后，她们再一块去。
她乖乖跟江一翎去了他家，被摁着脑袋查漏补缺，不熟悉的物理和数学公式又背了个遍。之后江一翎仿佛心情好了点，允许闪闪寒假每天在他家玩两个小时电脑，还仁慈地帮她下了翟灵玩的那个游戏。
“以后想玩游戏，就在这个电脑上玩。”江一翎眼皮也不抬，慢悠悠地告诉闪闪：“网吧那种地方，电脑里都有病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你的游戏账号盗走，不安全。”
闪闪想起那个黑网吧里脏兮兮的电脑和桌面，深以为然地点头：“嗯，你说得对。”她可舍不得自己已经二十级的精灵弓手被人盗走，练级好累的呀！
学校对初三的寒假补课，长达两个半礼拜，江一翎只有第一个礼拜是参加学校补课的。他是年级第一，缺席补课的原因又是那么高大上，所以学校自然同意。在他补课的最后一天，下课时他走到了刘娅楠的座位前面。
这时闪闪和翟灵相约去厕所，刘娅楠趁着下课时间在写寒假作业。
“刘娅楠。”江一翎坐在了刘娅楠前面的座位上，她从作业中抬起头时，有些惊讶。
“呃，江一翎……有什么事吗？”
“你能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吗？”江一翎正看着她，笑容和煦语气亲切，完全没有学神的架子。
刘娅楠却立刻紧张起来，她耳朵有点红：“我用的是小灵通。”
“没关系的，能联系到你就可以。”江一翎朝她递过一张纸：“这个是我的电话号码，你打给我一下。”
耳朵上的红晕立刻蔓延到脸颊，刘娅楠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小灵通，拨打了江一翎递给她的那张纸上的电话号码。
江一翎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挂断，朝刘娅楠点点头：“明天开始我不在学校，如果李灿有什么事情，麻烦你跟我说一声可以吗？”
刘娅楠呆呆地应下，看着江一翎起身离开，半天喘出一口大气。她拍了拍胸口，低头看了眼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然后咬住下唇，偷偷笑了起来。
翟灵和闪闪说笑着回到了教室，刘娅楠立刻回神，下意识把那张纸条收进了抽屉里。她抬头看向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笑话的闪闪，她正捂着肚子和翟灵笑作一团。
***
当江一翎终于被关进奥数训练营后，蔡红英也到了新单位开始上班，再加上寒假补课只有半天——忽然清闲下来的闪闪只差仰天长笑了。
自由的芬芳！
虽说闪闪对那个黑网吧印象有点差，那里灯光昏暗，通风又差，一进门那股方便面混杂着香烟脚臭的气味就熏得人不得不屏住呼吸，键盘鼠标又脏又粘令人不快，但那里却是她们所知道唯一能让她们这种未成年进门的网吧。
只可惜，她们只去过那个黑网吧五次，再去时便只能看见网吧紧闭的大门。翟灵跑去问了网吧隔壁烧烤店的老板，那老板手里不闲着，头都没有多抬地告诉她们——昨夜公安局突击检查，今早上这网吧就被勒令停业整顿。
三人一听就开始后怕，昨天她们在网吧玩到七点多才离开，如果走得再迟一些，是不是她们也要被警察给带走了？
第四十一章 周杰伦
网吧不能去，各自回家又太无聊，她们便只好下午相约在花园奶茶写寒假作业。毕竟翟灵和刘娅楠在补课结束后还要一同去海边玩，寒假作业这种东西，早一点写完了，她们玩的也能更洒脱一些。
补课的倒数第三天，刘娅楠把新买的CD机也带到了学校，与闪闪和翟灵相约，补课结束之后，请她们陪她去音像店买点CD。闪闪是个连卡带随身听都没有的家伙，自然对刘娅楠的CD机羡慕至极。
“我爸买了让我放钢琴曲听的，说是这个放的不失真，要不然他才舍不得给我买。”刘娅楠钢琴六级，但她自己却并不怎么喜欢练琴，说起这个总是一脸烦躁：“其实我想要MP3的，小小一个，还能从网上下歌，比买CD可便宜太多了。”
翟灵点点头，表情有一点遗憾：“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本我妈跟我说好了，等过年就给我买MP3来着，结果我期末考试成绩让她不满意……”
闪闪好奇：“MP3要多少钱呀？”
“现在有国产的牌子，便宜很多，128M的才400多就能买到！”
闪闪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什么。
补课结束，三个女生到校外福满堂盖浇饭馆子里各自填饱了肚子，然后坐着公交车到了新街口的音像制品店。这家店里卖的碟片全是正版，贵是贵的，但也只有这里才卖钢琴曲。卖盗版的商人自然是哪个好卖才进哪个，钢琴曲怎么看也不像是好卖的样子。
刘娅楠将她爸爸规定她买的碟片买完，手里还剩二十块钱，一眼看中了周杰伦几年前的那张专辑《范特西》。
“老板，这张碟多少钱？”
店员抬头一扫：“二十二。”
“二十卖不卖？”
“我们店里不还价的小姑娘。”店员笑眯眯回答：“正版到哪里都是这个价。”
刘娅楠面露难色，她身上只剩下二十块了，翟灵掏了掏口袋，要把还没有破开的一张一百块递过去，闪闪开口阻止：“我有零钱。”
刘娅楠接了闪闪的两块钱，朝她道谢：“谢啦，我明天还给你。”
三个女生出了音像店，刘娅楠摸着专辑红色的封壳爱不释手。翟灵见了奇怪道：“这张专辑你不是有吗？”
“那是卡带啊，我想买一张收藏一下。”刘娅楠美滋滋地把几张CD一起放进书包里，搓了搓手：“走！咱们一边写作业一边听CD去！”
闪闪不是没听过周杰伦的歌，他太火了，大街小巷，无论是理发店还是服装店，只要大门朝街开的，总会大开音响，放的十首歌里起码有五首是周杰伦的。这些“街歌”火到她从未完整听完其中任何一首，但旋律起来了，她居然也能跟着哼两句。
倒不是说她平时不爱听歌，但听的都随江一翎，江一翎有什么她就听什么。也不是说她没主见，主要是她没得选。她没有随身听，江一翎有。人家出钱买磁带买随身听的，能借给她听一听就不错了，还挑个啥。
三人凑在一起写作业，刘娅楠翻出新买的CD机，拆开新买的《范特西》CD塑封，虔诚地将CD放进CD机里，表情愉悦。翟灵好奇听了一阵，啧啧称赞果然效果不同寻常。
然后她就翻出自己的随身听来，听她新买的蔡依林专辑。
《范特西》是三四年前的专辑了，她早已经听腻。
于是刘娅楠便和闪闪分享两个耳机，一人耳朵里塞上一个，头对头开始写那本厚厚的《典中点》。
写着写着，闪闪渐渐停下了笔，她目光放空，专心听歌，直至那首歌放完，她抬头问刘娅楠：“娅楠，刚才放的那首歌叫什么？”
刘娅楠抬头：“啊？哦……《上海一九四三》。”
闪闪眨了眨眼：“能不能倒带再听一遍？我好喜欢。”
刘娅楠点点头，戳了一下CD机上的按键：“CD机倒带可方便了，随便选，想听哪首就听哪首。”说罢，那首歌的前奏再次响起。
——老街坊，小弄堂。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
——装满了明信片的铁盒里，藏着一片玫瑰花瓣……
闪闪垂了眼，忽然心塞到作业都写不下去。她意识到自己的“1943”也快结束了，马上她要跟着蔡红英搬离那间她们母女亲手一点一点从破旧装点得温馨的小屋，就像那个时候，她跟着蔡红英离开红星二厂一样。
虽然那间房子冬冷夏热，阴暗潮湿，她的房间甚至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梅雨季节时满衣柜的霉味浓重，晒都晒不及；厕所终年氤氲着下水道返上来的臭味，厨房总有老鼠，在柜子下面放上老鼠夹，每个礼拜都能收获一两只。
……但她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前院里她亲手与蔡红英用红砖磊出来的小灶，舍不得木头门框上蔡红英替她量身高时刻下的纹路，舍不得她偷偷在床头位置用铅笔画了又赶紧擦掉的小恐龙。
闪闪边想边听，忽然悲从中来，鼻子一下子酸涩不已，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作业本上。刘娅楠和翟灵吓了一跳，连忙追问，闪闪不好意思起来，却又控制不住眼泪，只好将头埋进臂膀里，嗡里嗡气回答她们没有事。
因为自己哭得莫名其妙，到后来写作业时都一直心不在焉，加上气氛实在是有点尴尬，三人这天早早散伙，各自回家。一到家，闪闪立刻从衣柜底层的小抽屉里翻出一个铁盒子，那是个旧的月饼盒，有些变形，盒面上还歪歪扭扭划着三个字——江一翎。
“翎”字因为太过复杂，被写得巨大，丑陋得非常嚣张。
这个铁盒里并没有藏着什么玫瑰花瓣，只有满满一盒江一翎给她的回信。
上一次搬家时，她也曾满心惶恐。离开自小成长的熟悉环境，要和蔡红英一起搬到连方言都有所不同的陌生城市，她怕得晚上睡觉时都会偷偷哭醒。刚搬来那阵子，她想念以前学校的同学，想念张阿姨家的姐姐和邻居家的哥哥，想念与她家相隔不远卖零食玩具的小卖部，也想念总能让她捡到宝贝的干涸河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