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道再怎么变化，终归饿不死手艺人。曾经的千篇一律的裁缝铺子随时代进化，做精品二手衣饰的，做全球潮牌买手的，做西装量身定制的，做毛衣编花定制的……古朴的小街生机勃勃，奇妙又可爱。
街上有两间旗袍店，其中一间很有名，据说祖上五代做旗袍，如今当家的师傅不到五十，兢兢业业做旗袍供独子上大学，然而年轻人更有想法，那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在网上将自家裁缝铺子吹了出去，导致这两年他家的旗袍店越发有生意，不乏外地人慕名前来找老师傅定制旗袍。
闪闪没穿过旗袍，更没摸过正经旗袍料子，但下意识总觉着能定制旗袍穿的都是有钱人，自认穷人的闪闪心虚成了个鹌鹑，跟在蓝悦身后进了旗袍店，只知道眨着眼四处乱看，却不敢开口问东问西。
蓝悦身上很不妙地传承了些来自她老爸的暴发户气质，有钱撑腰，她放得开得很，进了门一眼瞧见穿在半身模特上的那件深蓝旗袍，眼睛一亮，立刻开口：“老板，这件旗袍能摸吗？”
老师傅在里头工作间里做事，外面坐堂的是请来的打工仔。打工仔是个年轻人，见两个女孩子都是学生，笑嘻嘻地跟蓝悦开玩笑：“洗了手才给摸，不然摸脏了你得买下来。”
蓝悦也不恼，伸出手让那个年轻人看：“干净的干净的。”
说罢她就朝着那件旗袍摸了过去：“闪闪，这个料子怎么样？摸起来好滑啊……”
“同学你眼光不错哦，这件是人家自己带来的旗袍改做的，料子是几十年前的古香缎，那是实打实的贵重。”
蓝悦一听，也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原来是古董旗袍，万一要是摸坏了，说不定要赔好多钱。
“那，古香缎现在有吗？要多少钱一米？”
“古香缎不太好找，花样太老旧现在不流行了，市面上不太卖。你看看织锦缎吧，样式颜色多，比较适合你们年轻女孩子。”店员说着，找出布样递给她们：“看颜色和花纹区分价格的，你们挑挑看。”
两个女孩兴致勃勃翻着布样册子，绸缎摸起来细腻滑顺，果然比普通布料更适合做小裙子。
“这个好不好看？”蓝悦摸着一块浅蓝色布样问闪闪，然后不等闪闪回答，又抬头问店员：“这个多少钱一米？”
“两百三一米。”店员看了眼那块布样：“这个颜色适合你们年轻女孩子，挺受欢迎的。”
躲在蓝悦背后的闪闪没来由抖了一抖。
蓝悦又问：“那，做一身那样的旗袍要几米？”
“得看你做什么样式的旗袍，要是做那种改良款无袖短旗袍，两米不到就够了。我们老师傅手艺好，不费料子。”
闪闪又是一抖。
这价格对蓝悦来说都有些高了，更何况手捏着三百块的闪闪。两个女孩子摸着绸缎料子，舍不得丢又舍不得买，店员反正闲着没事做，也没赶她们，反而显摆似的拿了更好的料子让她们长见识。
“我想买这个……”趁店员不在，蓝悦偷偷跟闪闪说：“买一点回去做小荷包。”
“你会做荷包？”
“我不会啊。你做啊。”蓝悦说得理所当然，她吧砸着嘴：“我看日剧里人家穿和服的，手里都要拿一个小布包，特别好看。用这个料子做一定比电视剧里的还棒。”
闪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了眼时间，又忍痛打断了蓝悦的想象：“走吧，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我预算不够。”
见识过贵一些的布料，普通的料子她们也不怎么看得上眼。逛了一下午，两人勉强挑了块人造棉带机械绣花的布料，料子很便宜，摸起来却很舒服，正好能让闪闪多买一些，方便她随意糟蹋着做裙子。
第六十一章 高一
人造棉的布料便宜，纵然她买的是带机械提花相当不错的那种，也不过才四十多块钱一米。布料是姜黄色的，上面绣着银杏叶的花样，垂坠感不错，摸起来还挺高档。
四十多块钱一米的这个价格，和之前三四百块钱一米的绸缎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相当便宜了。她一个激动，直接买了六米，回家后按照板式做了两条同样的小裙子。
为了避免裙子拉链自己不好拉，她琢磨着在背后拉链扣上栓了条金属小链子，链子和拉链都是大市场买的，不锈钢金色，拽着链子拉拉链，能一下子把拉链拉到顶。然后链子反过来戴在胸前，像是条配饰，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给裙子添了些光彩。
她送了其中一条给蓝悦，作为平时借漫画小说以及陪同买布料时的谢礼。蓝悦兴冲冲穿着小裙子自拍了不少照片，上传到自己的博客里。
蓝悦的博客在小圈子里算得上是相当出名的，这张穿着私服的照片在一众BJD娃娃与COSPLAY大片中显得格外小清新，众多评论追问她裙子在哪里买的，蓝悦美滋滋地统一回复：小姐妹是手作私服大手子，这件小裙子是她亲手做哒！
于是，在闪闪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居然在网络上某个神秘的小圈子里，悄悄火了一把。
九月开学，闪闪高一。虽然是从初中升入高中，但因为学校没变，只是从这栋教学楼搬到了另一栋教学楼，所以对闪闪来说，好像改变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大。
学校宣传栏里最显眼的地方贴着新生分班表，这一届高一新生分六个班平行普通班，还有两个实验班。闪闪被分在六班，从初中一路六到了高中，还真是挺巧。她刚想乐，抬头看见了江一翎的名字——他在名单上与她相隔成百个名字，高高悬在排班表的最高处。他被分到了实验班A班，似是相隔万里，忽然遥不可及。
闪闪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她匆匆从人群中退出来，抬头四望，果然没看到江一翎的身影。
……他不再是可以伸手就碰到的人了。
带着内心小小的惆怅，闪闪找到了自己新的班级。班里人到了大半，有几个眼熟的面孔，但从前自己班上的同学却一个都没有看见。她找了个靠墙的座位坐下，望着前排的座位发着呆，片刻后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一拍，随即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亲爱哒，我们分到一个班简直太好了！”
闪闪扭头去看，正看见翟灵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她也开心起来：“咱俩一个班吗？我的天我刚才怎么没在名单上看见你！”
“你是猪吗这都没看见，我在最下面啦！”
翟灵中考成绩其实不够直升附中，但她父母咬牙卖了套房，四处找关系走后门，硬是砸了个赞助生的名额，成功把她塞进了附中。
“你看到刘娅楠了吗？她中考成绩爆炸，现在在B班啊。”翟灵啧啧感叹：“咱们离得好远，厕所都用的不是同一个了。”
以前她们三个女生总在一起，连去厕所都要约好同去，如今三个里头有一个拔了尖儿，上厕所都要三缺一，真是令人遗憾。
新班主任是个男老师，戴着眼镜，圆脸，笑起来眉眼弯弯还挂着俩酒窝，一看就是特别好打交道的那一种。他穿着印着卡通大象的白色T恤，走上讲台之前全班没人以为他是老师。直到他站在讲台上笑眯眯看着全班同学好几分钟后，闹哄哄的教室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叫谢小飞，是你们未来高中三年的班主任，教数学的。”等班里彻底安静下来以后，谢老师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写下三个大字，写罢他帅气地将粉笔往粉笔盒里一丢，推了推眼镜继续笑眯眯地环视全班：“我年纪小，第一次当班主任，你们不要欺负我啊。”
全班哄堂大笑，闪闪一边笑一边想起她初中的班主任，三年前她也是第一次当班主任，不过和现在的班主任风格完全不同。
开学第一个礼拜，发新书发新校服，同学们忙着交新的好友，熟悉新的环境，整个学校弥漫着浮躁的气息，仿佛每个人都还没从暑假中回过神来。第二个礼拜的星期一，学校升旗仪式之后加长了高一和初一新生的晒太阳时间，增添“开学典礼”环节。闪闪站在班级队伍里，被晒得打蔫儿，她垂着头盯着自己新校服的衣摆，心想着要把校服裤子收腿处的皮筋卸掉会不会比较好看。
站在她前面的女生盯着班主任的身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赶紧和身边人闲聊：“咱们高一的新生代表好帅啊。”
“嗯嗯，而且还是A班的，学习也一定特别好。”
“当然好，新生代表都是第一名考进来的啊。他初中是不是也是附中的？”
闪闪抬起头，正看见江一翎穿着崭新洁白的校服T恤，朝校长微微点头，然后走上主席台，立在话筒后面。
九月头，晨间阳光过于耀眼，而风却恰好，吹鼓起他宽松的校服，勾勒出他腰际的线条。他就在主席台上逆光站着，垂下眼念起手中的演讲稿。
高挑白皙的少年，芝兰玉树般立在芸芸众生之上，声音不急不缓，带着青涩和醇澈：“……我是高一A班的江一翎，很荣幸作为新生代表站在这里……”
闪闪眯着眼看着他，忽然觉得江一翎陌生又遥远。
“他手指好好看啊，跟透明的一样。”
“都好看，声音也好听，以前他初中的时候肯定是校草！哎呀早知道附中有这么帅的男孩子，我小升初的时候死也要考进来了。”
“嘿嘿嘿现在考进来也不迟呀。他叫江一翎？晚上我要回去在校论坛里搜一搜他。”
“搜什么？搜他有没有女朋友？这么帅肯定有女朋友的好吧！”
“也不一定，学习这么好，万一是个书呆子……”
晃到了队伍最前端的谢老师此时忽然回身，继续往队伍后排晃过来，闪闪前面聊天的女生立刻闭上了嘴，江一翎念新生演讲辞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念完了稿子，江一翎抬起眼皮，他往全体新生队伍里环视一圈，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闪闪几乎能听见女生们集体无意识的气声，然而唯独她心里清楚，那个让女生们惊叹的表情并非他的笑容。
那只是他面对陌生人时戴在脸上伪装善意的面具。
新生开学典礼结束之后，闪闪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第三节课时，送奶工已经将学生奶放在了教室门口。一下课，体育委员立刻招呼男生将学生奶搬进教室，闪闪抬头一看，今天的奶竟然是巧克力味的。
她不爱喝巧克力味的学生奶，对原味的情有独钟，而巧合的是，江一翎与她的口味正好相反。以前初中三年，每每发到原味奶时，闪闪就有两份可以喝，而发到巧克力奶时，蒋亮亮也习惯把她的那份直接交给江一翎。
闪闪盯着被放在自己桌上的学生奶，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赶紧从书包里掏出小灵通，藏在桌肚子里偷偷发了条信息给江一翎。
——我们班是巧克力奶，你呢？
不一会儿，小灵通一震，闪闪赶紧掏出来看。
——一样。
——那我这份你喝不喝。
——喝啊。
闪闪心情忽然雀跃，自座位上跳起来，抓起学生奶跑出教室。课间十分钟已经过了一半，而六班和实验班相隔两层楼。闪闪一步两阶楼梯地往楼上奔，跑到实验班门口时，已经开始喘起粗气。
站在A班门口的两个男生被忽然出现的闪闪吓了一跳，闪闪这时才觉出些不好意思来。她靠着墙，悄悄往A班门里看，然后一眼就看见坐在距离门口最远，倒数第三排靠窗户坐着的江一翎。
……以及他身边围着的许多男生女生。
江一翎带着他那“不真诚”的招牌微笑，似乎正认真听着站在他桌边的一个女生说话。层层人群之外，闪闪立在A班门口，有心想喊人叫出江一翎，却又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她一点一点胆怯起来，觉得A班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听见刚才被她吓了一跳的两个男生轻声说笑。
“啊，又一个来围观帅哥的。”
“哈哈……”
闪闪攥着巧克力奶，沿着墙边一点一点缩了回去，她跑出来的急，没带着小灵通出来，算算时间，现在也差不多快上课了。她转过身去，垂着头蹭着墙下了楼。
整个第四节课，她都过得魂不守舍。
中午吃饭时，闪闪才发现江一翎不知道多久之前发给她的信息。
——我的巧克力奶呢？
闪闪没好气地用力摁键。
——我喝了！
——……行叭。
闪闪把小灵通塞进口袋里，没好气地用力咬了一大口汉堡。
汉堡是食堂买的，食堂的汉堡便宜且巨大，五块钱一个，比外面店里卖的要大1。5倍，味道非常一般，但胜在料足实在，一个便能叫闪闪吃饱。升入高中后，闪闪每天午饭钱从五块涨到了十块，除了汉堡外，她还有余钱买珍珠奶茶。
翟灵和她一样，买了汉堡和奶茶，两人坐在学校操场看台的梧桐树下，看着操场上不怕热踢球的男生下饭。翟灵先吃完汉堡，小口小口嘬着奶茶，吸到了珍珠就用舌头抵着。
“啧，这一届初一新生好像没有好看的啊。”翟灵老鸨似的点评着：“我还想着，要是看见了好看的小学弟，去认个弟弟呢。”
闪闪失笑：“你怎么这么猥琐。”
“哪里猥琐，就认个弟弟而已，有我这个老油条姐姐罩着不好吗。”翟灵扬了扬眉：“去年倒是有几个小学弟粉粉嫩嫩的，我早看上一个姓冷的小学弟，就是听说以前学拉丁舞的，走路有点内八字，不然早堵住他认了当小弟。”
闪闪笑得差点把珍珠喷出来，好半天平稳气息，忍笑说道：“那他只能骑女式自行车？没大梁的那种？”
翟灵先是一怔，然后笑得夸张无比：“不……不知道……我得留意一下！”
两人隔着整个操场，看见了自篮球场边路上走过的刘娅楠，她们几乎同时伸长了手臂，朝刘娅楠的方向摆了摆。刘娅楠也正在四处张望，一眼看见闪闪她们，连忙抱着书直接横穿操场，跑到看台下面。
“等你好久啦，怎么才来！”翟灵笑嘻嘻地拉着闪闪，两人往看台下面走。
刘娅楠喘匀了气，长叹一声：“我有什么办法，下午要用实验室，我要先去找物理老师要实验室钥匙。”她等两人走进，与她们并肩走着：“饭都还没吃呢，太惨了我。”
时间还早，翟灵和闪闪陪她又去了一次食堂。刘娅楠与闪闪八卦：“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和A班是同一个，上礼拜第一节数学课上课的时候，他平均每说十句话就要提一句江一翎，简直疯了。”
翟灵好奇，追问：“他又没教过我们初中，怎么会认识江一翎？”
刘娅楠一脸的一言难尽：“我也是刚知道的，以前江一翎不是从初一开始，就每个礼拜四下午第二节课之后去上学校组织的奥数班吗？他是他们奥数班的老师，教了江一翎两年半。”
翟灵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是老相识啊。”
刘娅楠：“是老相识，可没怎么说江一翎好话。”她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学老师讲话：“‘你们要是有A班江一翎那个本事，加分也不要随随便便就考上一班，那我的课你们也不用听……’，唉，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喜欢江一翎还是不喜欢他。”
闪闪忽然罪恶感上头，咬住嘴唇撇过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