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巧克力！”她慢悠悠从糖盒子里捏出那一粒巧克力，放在江一翎眼前晃了晃。然后，她飞快剥开糖纸，把巧克力往自己嘴巴里一丢：“不给你吃，哼。”
江一翎一呆，看着闪闪鼓着一边腮帮子，马尾辫一甩，扭头大步下楼。等看不见人了，他才后知后觉笑起来。
掏出手机，他一边往自己座位上走，一边给闪闪发信息。
——这么残忍？
——略略略。
——巧克力哪儿来的？
——要你管。
——……别人送的？啧，就送一粒吗？这么小气。
——我们老班的喜糖！一盒就两粒，进口的呢，巨好吃。本来我打算留一粒给你的，不过听说你今天收了好多巧克力，那我就不凑热闹了呗。
江一翎笑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上课铃骤然响起，操场上的学生像是得到号令的羊群，步伐紧张地涌进各个教学楼。江一翎一边从书桌里找出下节课要用的书，一边抬头看天。天高云薄，暖风自香樟树叶间飒飒吹过，将一粒浅黄色的细小花朵卷进窗户，留下浅淡香气。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
闪闪在班里的人缘一直都挺好，她长得漂亮却又没攻击性，笑起来从眼角眉梢甜到骨头里，再加上她性格好成绩好，为人处世特别真诚直率，这样的女孩子没道理会有人不喜欢。
特别是到了学期末，她的人气更会空前暴涨。她的成绩在全年级来说虽说不够看，但毕竟还是班里实打实的第一名。再加上，全班谁不知道，她和那位A班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一是青梅竹马，难道自家竹马不会在学业上给小青梅一点独一无二的指导吗？
所以，闪闪的笔记本从六月初开始，就流传于全班同学之手，每到下课，就有人跑到她座位旁边问她笔记本有没有借出去。
这个六月，闪闪过得尤其忙碌。月中，她好不容易给动漫社把半年前被她糟蹋过的COS服改好，月底，她便赶紧自觉地背着小书包去江一翎家求划重点。
江一翎只有礼拜天有空，于是闪闪一大早就去江家报道。她基础扎实，复习起来效率极高，吃中午饭的时候，两人已经把全学年的重点都梳理完毕。
闪闪吃着张阿姨洗干净的樱桃，小鼻子一动一动的，正闻着饭菜香味猜测中午餐桌上会有什么菜。
江一翎合上书，往椅背上一靠：“下午别急着走，有事跟你商量。”
闪闪嘴一撅，唇瓣儿里吐出粒樱桃核落在纸巾上，她单手托腮，半眯着眼看着江一翎：“什么事啊，现在说呗。”
江一翎想了想，开口道：“唔……下学期分科，你打算选什么？”
那年里，高考还是3+2模式，也就是说，除了语数外三门必选科目之外，选文科的需要从“历史，政治，地理”中三选二，选理科的需要从“物理，化学，生物”中三选二。
除此之外，所有考生在高考前还需要考过“文综”“理综”两门大综合考试，考过之后才有资格报名高考。
“选理吧……”闪闪皱了皱眉：“我化学不太好，想学物理和生物。不过物理好难，我怕我脑子不够用。”
其实闪闪文科比理科要好，但蔡红英嘴里总念叨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久而久之她也被洗脑，认为大约选理科的话，以后会比较混得开？
江一翎没做什么表态，反而进一步追问：“那大学呢？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闪闪眼底有点茫然，她才高一，总觉得高考离她还很遥远。不过江一翎能提出这样的问题，闪闪倒是并不觉得奇怪，这个小孩子从小就想得特别远，她已经习惯了有江一翎领着她往前走。
“……不知道啊，还没想过。”闪闪老老实实回答。
“那现在想想。”房门被敲了两下，大约是饭做好了，江一翎边说话边站起身：“吃饭时候想，吃完饭咱们接着聊。”
闪闪向来很乖，吃午饭的时候她果然一直都在想大学的事情。
他们学校是名校，每年都能拿到国内TOP10高校的保送名额，且数量之巨，让“保送”这两个字在他们学校显得格外不值钱。
但学校里成绩最好的那一部分同学却又看不上保送名额，他们眼里只有最顶尖的那两所学校——甚至更有一部分，是往常青藤冲的。
可是人家TOP10总归也是有牌面的名校，要想拿到保送名额，除了成绩优异之外，还得要各种各样的竞赛名次给履历添花。
闪闪想了想她自己——成绩不算拔尖，连年级前一百都没有进去过，保送名额她一定是捞不上的，自己参加高考，985，211大约能够冲一冲的，但是要想冲清北，却又差点儿意思。
而江一翎……闪闪咬着筷子看向江一翎，他正垂着眼认真吃饭，似乎脑子里也在想事情。他百分百是要上最好的学校的，他们家也供得起他出国……
闪闪忽然意识到，她和江一翎可能上不了同一所大学。
这个念头刚从她脑海里冒出来，她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她已经想象不到和江一翎不在一起的样子，如果江一翎出国，他们之间的距离，可比省城到红星二厂远得太多太多了。
闪闪心情低落，江一翎也垂眸沉思，奶奶觉得饭桌上气氛不好，眼神在两个小的脸上来回移动。吃完了饭，闪闪帮着张阿姨把桌上饭碗放到厨房，奶奶拉住自家大孙子，眼里带了点儿责备：“你跟闪闪吵架啦？”
江一翎回过神，脸上难得带了点儿茫然：“没有，怎么了？”
奶奶不满地拍打江一翎一下：“大小伙子了，不知道让着点儿小姑娘？女孩子不能生气的，会生病！”
江一翎张了张嘴，却没有解释，他知道自己没法跟奶奶讲道理，只能点头应付。
“一会要哄一哄她的，认个错。你桌上不是有糖吗？”奶奶没说完，闪闪已经从厨房出来了，她使了个眼色给自己大孙子，也不再说什么，左手叠右手地拿眼瞅着他俩。
闪闪心情不好，也没留意奶奶的表情，她闷闷地跟奶奶打了个招呼，之后跟在江一翎身后又上了楼。
进了屋，闪闪刚坐下，江一翎便从糖罐子里摸了两粒糖放在她面前。
“……我不吃，刚吃完饭。”
“奶奶让我拿糖哄哄你。”江一翎笑，伸手去戳闪闪的脸蛋：“她老人家说，小姑娘不能生气，会生病的。”
闪闪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伸手把糖拿过来，攥在手心里，好像甜味能从掌心传达到味蕾似的。她低下头，一开口眼里便是一热：“毛毛，咱俩是不是不能上同一所大学了啊？”
江一翎脸上的笑容微滞，而后他深吸一口气：“不一定。”他抽出桌上一张草稿纸，拿了根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如果你和我一起出国，我们两个是有可能冲同一所学校的。”
闪闪一脸懵逼。
“你的英语是强项，我们学校英语课教材也和普通高中不同，语法部分学习比较超前，这我不会担心。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报托福和SAT语言班，重点是词汇量，我会和你一起准备。高二上学期我们试着去考SAT，选数学，化学，物理，这个是我们国人的长处，以你的成绩应该没问题。先尝试一次，找找感觉，这个可以多考几次，不用担心。明年5月份我们去考AP，微积分的部分我会教你，实在不行也没关系，重点是SAT1和SAT2考试……高三上学期必须把托福和SAT2拿下，我们试着申请名校……”
江一翎滔滔不绝地说着，闪闪却是好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像课堂上的小学生似的举手，打断了江一翎的演讲：“……我不出国的。”
江一翎笔尖一顿，他抬头看向闪闪。
“我家负担不起，再说了……我是个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清楚，常青藤学校不可能上，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国内上个985，211。”闪闪低下头：“我不可能出国的……江一翎。”
江一翎没说话，他看着自己在草稿纸上写出来的那几行字，忽然轻笑着把它们全部划掉：“那清北呢，你去不去？”
闪闪的成绩冲清北，还真有点儿悬。她舔了舔嘴唇：“我尽……”‘力’字还没说口，她一抬头看见江一翎盯着她锐利的目光，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笃定了许多：“我一定！”
江一翎笑意更深：“那咱们就上清华。”
闪闪心尖儿一颤：“你不出国吗？”
“我干嘛非出国。”
“你成绩好啊！”闪闪有点儿着急，江一翎的脑子太出众了，他已经不能简单地被划分到“成绩好”的类型中：“你该去哈佛！世界第一难进的名校！要不去斯坦福？以后当个顶尖的科学家……不然就去剑桥！‘悄悄是今晚的康桥’……做一个英伦绅士什么的！”
闪闪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全世界最顶尖的学校像是大白菜一样，摆在江一翎面前随便他挑。
“但是清华有你。”江一翎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丢：“说定了，以后一起去清华。”
闪闪鼻子有点酸，她替自己心虚，又替江一翎不值：“你怎么能这样……”
清华固然是国内顶尖，但在常青藤名校面前，却又隐约让人觉得不够看了。闪闪觉得江一翎太过草率，仿佛吃了大亏。
“李灿同学，”江一翎伸手去捏闪闪小巧的耳垂：“你要对我们国家有点信心！说不定十年二十年后，我们国家成为了全世界第一大强国，到时候清华北大说不定比哈佛剑桥还要难进。国外有什么好，连鲫鱼都买不到。”
第八十一章 泳衣
闪闪听得失笑，屋里沉闷气氛一扫而空，两人都像是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又各自有了新的目标，前方路途一片明朗，再没有比这时候更好了。
“为什么买不到鲫鱼啊？外国人不吃鲫鱼吗？”
“嗯，不光不吃鲫鱼，淡水鱼一概不吃。”
“为什么啊，鲫鱼这么好吃！”又便宜又鲜嫩，鲫鱼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
“他们觉得淡水鱼腥。我妈说，有个法国人问她，中国人在家养金鱼是不是在囤积食物。”
“哈哈哈哈金鱼哪能吃的啊！老外觉得淡水鱼腥，是他们不会做！……”
两人开开心心聊起天来，屋里的笑声一阵阵传出门外。偷偷站在楼梯上，一边往楼上张望，一边偷听楼上动静的奶奶听见了闪闪的笑声，也轻松下来。她美滋滋下了楼，一眼看见正瞧着她偷笑的张阿姨。
“两个孩子写作业呢，咱们出去买个菜吧。”老太太拿了自己的小包，跟张阿姨说话。
“这大中午的去菜场啊？早上我去过了呀，还有空心菜什么的晚上可以炒炒的。”
“闪闪想吃鲫鱼，咱们去买一条。晚上放点豆腐炖汤给她吃……”
既然决定了要冲刺清华，江一翎便建议闪闪高二还是选文科比较好。她历史政治成绩向来不错，分科后不用考化学物理，她的成绩要比现在还要好不少。
***
期末考试，闪闪终于爬上了年级前一百，吊在末尾排在年级第九十八名。而这年高考之后，学校包括保送在内，收到清华北大录取通知书的一共五十六个，其中二十五个是保送生，剩下的这三十多个学生成绩分部在年级前一百名内。闪闪掐着手指头一算，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有戏上清华，顿时信心大增。
这个暑假里第二个好消息，就是历经三年，宋晚河终于荣升高二，普天同庆，可喜可贺。
一放暑假，宋晚河就开始理直气壮地赖在闪闪房间里玩游戏。一个多礼拜后，宋正堂终于忍无可忍，拧着他的耳朵把他请了出来。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闪闪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宋家只有一台空调，安装在客厅里，制冷效果不是很好。开空调时，须得把门窗紧闭，温度调到最低，再静静等上个半个小时，房间里才会凉快下来。一下雨，空调里会散发出闷湿的气息，再加上紧闭的门窗，让屋里的气味不太好闻。
这天好不容易放晴，闪闪浑身长了毛似的想要出门放风。她本想去江一翎家蹭空调，临换鞋时又被蔡红英摁住，让她陪着一块儿去超市采购东西。
蔡红英并不是不让闪闪去江一翎家，只是姑娘大了，总归不好老往小伙子家里跑的，说出去不像样子。
闪闪蔫蔫地，顶着大太阳跟蔡红英往超市走。好在超市里冷气打得足，进了超市，她反而又精神了一些。闪闪负责推购物车，蔡红英负责带着她到处绕，买过卫生纸，又去买洗衣粉。闪闪一只手撑着购物车，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正跟蓝悦热热闹闹地聊天。
蓝悦这个暑假算是惨了，她下学期即将升入高三，而距离美术统考满打满算也不过还剩八个月的时间。她整个暑假都要在海雨画室里冲刺美术，一天十二个小时呆在画室里，简直比平时上学还惨。
不过她惯是个会找乐子的，她今天临摹了一副水粉画，自己觉得画得相当不错，赶紧拍下来给闪闪发了彩信，撑着鼻孔求夸奖。
闪闪用压岁钱买的十节美术课还剩下一节没有去上，她有点舍不得，觉得上完了这最后一节课，她又没得画了。上了的九节课里，她都只挑素描画，画材太贵了，一小罐水粉颜料便宜的要三块五，一支六号的水粉笔就算是买尼龙的都要六七块……画水粉哪能只用一支笔一种颜色？
她完全负担不起！
闪闪把蓝悦彩信里发来的图片附件存了起来，一返回信箱，就看见江一翎发给她的新信息。
“妈！你知道青山公园附近新建的水上乐园吗？下个月开业的那个！”闪闪有点儿小激动，赶紧喊住蔡红英。
蔡红英正心里默算着那个牌子的洗衣粉划算——货架上新出现的一个牌子正打折，粗算下来好像比她平时惯买的牌子便宜些。
“我上哪儿知道去。”蔡红英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毛毛说，水上乐园开业前会试营业半个月。江叔叔有赠票，可以试营业的时候去玩。咱们去不去！”
蔡红英拎了一袋洗衣粉丢进购物车：“你跟毛毛去吧，我这么大岁数了去什么水上乐园。”
“哎呀，就是玩水嘛，”闪闪凑到蔡红英身边，贼溜溜说道：“你跟宋叔叔一起，再带上宋晚河，咱们一起呗！咱俩一会儿去买游泳衣，话说我都没见过妈你穿泳衣是什么样的呢！”
蔡红英抬头看了闪闪一眼：“你不是有……”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
闪闪小时候是有泳衣的，连体式，大红色最普通的那种。红星二厂虽然倒闭了，可老国企的配置都还在，每年夏天，厂里的游泳池都是特别受欢迎的一个地方，下午五点开门，两块钱游一次，不下水进门不花钱。闪闪喜欢水，蔡红英小时候抱着她经常去，泳池最浅的地方有一米四，那时候闪闪这个小不点儿在水里踮着脚，鼻子都不一定能冒出水面。
圆脸圆眼睛的小姑娘，紧紧扒着租来的花泳圈，在水里扑腾着四肢……而蔡红英就在水池上面看着，眼里紧盯着女儿，伸手撩水逗她。
好像事情就发生在昨天，可转眼间，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她亭亭玉立地站在身边，笑容娇俏，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盈盈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