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望舒定定地看着君昭。
君昭克制住眼底翻涌的情绪,静静摇头。能镇压戾气的只有神族的血脉之力。
一片沉寂之中,望舒避开君昭凝视的目光,憋回眼底泪意。
“望舒,我能够感知到,戾气已经逸散,九荒四海正异象频生。趁现在还有时间,如果你想……”君昭声线紧绷,迟疑许久才艰难的吐出接下来的半截,“如果你想反悔,我可以替你去找太上老君拿药。”
“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我只是希望你活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只要你能活下去。”望舒看向君昭翻涌着沉痛的眸,张臂拥住他,“答应我,不去赴这必死之局好不好?”
君昭听得心神俱颤,弯折怀中人腰,仿佛要把她嵌入骨血,他微红着眼喟叹:“傻姑娘……”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男声打断。
“你们两人在屋顶上做什么?”旅店掌柜起夜,刚出恭房,抬眼竟瞧见上方有人,连忙招呼。
惊闻人声,望舒连忙从君昭怀中挣扎起身,伸手将散落的鬓发捞至耳后。
君昭则面对空空如也的怀抱怅然若失,缓慢站起。
看此情状,掌柜对两人关系已经了然,声音有些疾利地开口:“不是我要棒打鸳鸯,二位浓情蜜意,也要分时间,如今已快三更天了,这金陵城里近日来一到深夜便有妖物出没,待在外面不安全,两位还是早点回房为好。”
“妖物?”望舒语带困惑。他们要求在凡间虽不多见,但也没有名声坏到凡人晚上都不敢出门的程度。
屋檐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架梯子。望舒由君昭扶着徐徐向下挪动。
掌柜挑着灯笼,看两人都下来才继续解释:“就是这两个月吧。那妖物昼伏夜出,专爱吸人脑髓,特别是有情人的脑髓。”
说话间,风刮过廊下的灯笼,簌簌作响,灯影寥落,陡然多了一丝阴森恐怖的气息,累得人平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们确定是妖干的?此地可是天子脚下,天子气运如虹,妖鬼禁行。”望舒微嘘着眼,如此诡谲,不像妖修,倒像魔修的做法。
许是思及近日听到的那些传言,听到周围的风声,掌柜只觉毛骨悚然,他禁不住裹紧衣服,凑到两人耳畔,声线压的极低:“有人都看见了。是只狗妖,还长着狗耳朵和狗尾巴。”
短暂的沉默中,望舒和君昭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快回屋吧。再情热,也别在金陵城。”掌柜语重心长的交代完,拎着灯笼哒哒走远。
“看来此事不简单,我们估计得在这里多留些时日了。就是不知道此事是独发生在金陵城还是凡间的其他地方也有。”望舒眼神悠远,带着深思,“没想到这凡间也不太平了。”
凡间有各大修真世家坐阵,又有人皇治世,是数百年来六界中最安稳的一界,如今看来是安稳到头了。
“你伤还没好。”君昭轻握住望舒瘦削的肩膀,低声叮咛:“还需少思慎虑。”
“你还说我。”望舒斜睨了君昭一眼,调头回屋。
望舒刚刚梳洗完躺下,一股诡谲又危险的气息袭来,心脏处猛地紧绷,飞速鼓动。她立时翻身下床。
打开房门便看到了君昭。
“帝尊也感觉到了?”望舒问。
君昭面容肃穆,整个人和月华融为一体,轻轻点头:“一块儿吧。”
“好。”
两人说完,同追着月影而去。
*
整个庭院中寂寥无声,月华如水。
树影横斜中,突然多了一丝昏黄的光亮,晃晃悠悠的穿过狭小的假山缝。
原来是一个头戴儒巾书生,正举着小小的一盏烛火,左顾右看,不知在等着什么人。
“你家小姐还没来吗?”突然听到了动静,书生连忙探头去看,却发现只是一个丫鬟,有些失望地问。
丫鬟福身行礼回:“公子勿慌。小姐还在梳妆,特差我来说一声。”
书生看了眼天色,暮色沉沉,梳妆得再好在这样的天色下也看不见,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压制住不让这抹厌倦之色露于人前。
举着烛火手有些酸,他不由得换了只手,并将其缩入袖中,缓和指尖凉意道:“既是她说,那我等着便是,让你家小姐出来时多加件衣裳,外头天冷,小心风寒。”
“诺。”丫鬟快步离去。
又过了三炷香,府中小姐提着灯笼姗姗来迟。
“谭郎,等久了吧?”府中小姐挥退一旁的贴身丫鬟,语气稍急且柔。
“卿卿,等你,无论多久我都可以。”谭郎举着烛火,快步靠近,握住了卿卿的手,触手温软,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卿卿闻言大为感动,眸中荧光点点地看向自己的情郎。
“这是我近日新写的诗。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身无长物,只能以此聊表心意。”书生靠近了些,说得情真意切。
“嗯。这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礼物。”卿卿垂眸,借着昏黄的烛火阅览上面的文字。
“仔细眼睛,拿回去再看也不迟。”书生环抱住卿卿,语气温柔缱绻,“卿卿,半月未见,我真的好想你。”
书生说着,垂眸吻住卿卿的眉心,见她未拒,动作不断下移。
卿卿是大家小姐,从小家教甚严,待到脖颈处,终于忍不住把书生一把推开,“这样不对。”
“有何不对?你不欢喜我吗?”
“我们还没成婚。”听到情郎的质问,卿卿蓦地转身低首,语气轻而低,带着小女儿的娇羞。
在她低眸的刹那,假山上多了一道狰狞的影子。
“我知道谭郎你待我的真心,别的我都可依你,只是三书六礼绝不可废。我父母虽有些迂腐,但向来疼我,谭郎若是高中,我再求一求,他们必然依我。我就在家里,等着你来提亲。”就还是她头一次说如此胆大之言,卿卿的声线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但这般令她脸红心跳的话出口,她的情郎却没有回应她。
身后传来牙齿咀嚼食物的声音。
咔嚓一声,似乎背后的人咬断了骨头。
“谭郎?”卿卿仍然没好意思抬头,试探性问。
吃东西的声音大了些,那人似乎甚为享受,喉管里咕噜作响。
这动静着实奇怪。
卿卿颦紧了眉,缓缓回头。
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眼睛之下,谭郎七窍流血,脑浆随着骨缝不断向下滴落。但人没死,甚至还在笑,像是正做着不愿清醒的美梦。
卿卿大脑瞬间空白,下一秒便被恐惧攥住了全部心神,她浑身打颤美目圆睁。
那双血红眼睛上蹿出两只黝黑竖耳,桀桀作笑问:“主人,你不是喜欢他的真心吗?我先替你尝一尝。”
惊惧加身,卿卿似脚底生根,全身紧绷,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那东西越逼越近。
“味道不怎么好。看来,他骗了你啊。”那声音继续道。
卿卿声线紧了又紧,终于嘶吼出声,尖利的嗓音在空幽的庭院里回荡。
但却似乎完全没人听到,不见赶来的下人,也不见巡夜的侍卫,回应她的只有廊下摇曳的灯笼。
卿卿调头就跑。
“我帮了你,你为何要逃?”那东西拖着半截尾巴追击,歇斯底里的质问。
眼见着漆黑的利爪就要碰到肩膀,卿卿绝望地阖眼。
却听见利剑铮鸣之声。
抬眸就看见泛着红光的宝剑破空而来,一剑斩断那东西的爪子。
狗妖顿时惨叫出声,慌忙避退,很快就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原地。
“跑的还挺快。”望舒抬眸看向狗妖逃离的方向,收回剑嗤笑。
“这狗妖有些道行,还有同伙,毫无准备的去追,恐怕会中了埋伏。我们不妨从长计议,先探虚实再说。”君昭施诀散去此处布下的迷障,探查出有其他妖力混杂其中。
望舒颔首赞同。
捡回了一条命,卿卿腿脚俱软,瘫坐于地冷汗浸浸。
“你还好吧?”望舒伸手去扶。
卿卿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回答望舒的问题,便不管不顾地扑向书生倒下的地方,看情郎浑身浴血,没了呼吸,顿时惨呼出声:“谭郎!”
旋即经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迷障已散,此间动静很快惊醒了整座院子。卿卿的父母领着一众仆役匆匆赶来。
火把灯笼交相辉映,一时间,狭小的假山转角亮如白昼。
苏夫人看着眼熟的身影正倒在地上,连滚带爬扑上去确认,翻过来看清脸,眼泪簌簌而落:“是卿卿。”
“是你们伤了我女儿?”苏老爷立马命人扣住院中最可疑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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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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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个侍卫抽出腰刀,层层叠叠把望舒和君昭二人层层围拢。
看着四周逼近的刀刃。
君昭担心他们误伤望舒,把人护在身后,对苏老爷道:“我们并未伤害苏小姐,不过是来捉妖的,还请明察,不要伤及无辜。”
“你们大半夜行踪鬼祟来我府中,还出现在了此处,不是你们还能是谁?”女儿私会情郎,情郎还惨死府中,这两个消息无论哪一个被这两个外人泄露出去,苏府必定被人口诛笔伐,苏老爷眼神晦暗,瞬息间心中已经流转过百种情绪,直接示意侍卫们动手。
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君昭和望舒虽未穿什么华贵衣服,但气势凛然不同于常人,一看就是不能轻易招惹之人。
侍卫们有些踟蹰,但不敢违背主上的命令,艰难地举刀挪步。
睨着侍卫们逐渐靠拢,望舒冷笑“如果真的是我们,刚才为什么不跑?还等着你来抓。”
“巧言善辩。愣着做什么?动手!”苏老爷挥动衣袖,语气坚决地再次下令。
看来一场恶战已经避无可避,侍卫们眼神中隐含血光。
君昭眸色微暗,他自己无所谓,但他绝不容许有人在自己面前动望舒。感知到主人心中的凌厉杀意,识海中的纯均剑蠢蠢欲动。
感觉到危险迫近,侍卫们握到的手轻颤,眼睫上冷汗滴落。
两相对峙之间,战意一触即发……
“误会!”身穿靛青宽大道袍的青年从人群里挤出,满是担忧的看了望舒一眼,凑到苏老爷面前,“这位姑娘是我的故友,绝不可能是伤害苏小姐的凶手,还请苏老爷高抬贵手。”
“承桑?”看清楚来人,望舒惊呼。没想到会如此巧。
苏老爷抬眼扫视,瞬间便将承桑眼中隐藏的情愫看了个七七八八,男俊女美,恐怕关系非同寻常。
承桑眼中情深实在刺眼,君昭不经意挡住望舒视线。他可还没忘记,此人曾是琼华妖尊给望舒准备的道侣人选。
承桑给了望舒一个安心的眼神,拱手向苏老爷行了个礼继续道:“小道道行虽浅,但门中长辈自幼管教甚严,来往的从无狠辣歹毒的凶徒,她是我的友人,绝不会伤害无辜,其中必有误会。”
“这两人分明是夜闯我苏宅的贼人。道长可别看错了。”苏老爷凝了承桑一眼,仍未命令侍卫们收手。毕竟关系苏家名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小道愿以身家性命做保,绝不会认错。”承桑挡在望舒面前,衣袖烈烈如风,俨然一副,要杀人,先从他尸体上踏过去的架势。
这两人无名无姓,好杀,但承桑是当今国师特意从蜀山请下来诛杀妖邪的,若是他强行牵扯其中,事情恐怕棘手。
苏老爷顿时犹疑。
“那狗妖此次未得手,必不会轻易罢休,你若想保家宅平安,最好不要对我们动手。”君昭轻睨苏老爷一眼,语气淡淡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凛然。
“你们真能对付那狗妖?”苏老爷目光微凝,语气森然。
眼神不自觉撇向一旁的尸体,谭郎颅骨上被生咬出一个大窟窿,脑浆血液混杂着流出,偏偏那张脸却笑意恬淡,如此诡谲景象,只用看一眼,便觉得胆寒发竖。
这狗妖横行金陵已经数月,请了无数的道士,没一个能将其收服。
这两个人,他不信任。
“你只有相信我们。而且即使未成,以那只狗妖的手段,我们必死无疑,不正合你意吗?”清冷的月华中,君昭立如寒松,说的话凉薄无情,却切中苏老爷的隐晦阴暗心思,“届时你亦不必忧心今夜之事败露。”
“希望你说到做到。”苏老爷扫了一眼仍然拦在两人身前的承桑,带着侍卫离去。
人一撤走,承桑不必再压抑脸上砰然的喜意,忍不住开口:“没想到能遇到望舒道友。”
“我也是。”望舒一双桃花眼中笑意盈盈,继续问:“你为何会到此?”
“不瞒道友,不过几月,我蜀山就接到了数十封捉妖驱鬼的求援信,我此次来是捉妖的。”承桑幽幽叹气道,“我到此地数日探看,发现妖邪恐怕不止一两个。”
望舒闻言颦紧了眉:“这么严重?”
承桑点点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世间妖邪鬼魅像是齐刷刷收到了消息一般,全都冒了出来,为祸四方,我蜀山联合其他几个修仙门派各地镇压,却收效甚微。”
沉重的夜色笼罩,烛火幽幽前行,望舒的心不断紧绷,脸上不自觉染上沉郁之色,这一切恐怕跟压制九幽魔族修罗的阵法失控有关。
“瞧瞧我,净说些让你忧心之事。”承桑敏锐看出望舒脸上忡忡之色,语气活泼了些,“自青丘一别,我们已有数月未见,不知你家中长辈们可好?”
“他们很好,能吃能睡,心情也不错。”望舒回。
“那你呢?你还好吗?”承桑不自觉减慢了步调温声问,音调下压,垂眸的眼底挣扎又晦暗。他想到了那日,望舒无情拒绝自己的场景。
望舒还未答话,君昭向来淡漠的脸上已然附上一层冰霜,一副生人勿近模样。连带着周围寒气涌动。
望舒挨得最近,瞬间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干笑着回:“我也很好。”
承桑勾唇一笑,仿佛毫无所觉的邀请:“我随我师傅来过几次金陵城,城中很有些新鲜吃食和风景怡人之处,不若我给道友做个向导?”
承桑在吃食二字上特意加重了语调,他知望舒向来好口腹之欲。
望舒下意识就想应允,不自觉瞥向君昭。
在外人面前,男人脸色漠然,看不出半分情绪,只是那下压的唇角,昭然着他此刻心情不好。
望舒脸上笑意顿浅,迟疑道:“还是不叨扰道友了。”
“我们也算生死之交,还怕这点叨扰吗?道友竟以为我会如此小气?”承桑话是冲着望舒说的,眼神却瞥向君昭,眸中是毫不遮掩的嘲弄。这点肚量都没有,怎么配得上望舒?
气氛顿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