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能有什么关系?”望舒还没答话,麟游已经先开口。
“你别插嘴!”狐后冷眼扫去,眸中全是恨铁不成钢。
以前她是没见过帝尊,单看昭公子自不会认为有什么。
但这两日君昭给青丘众人清除戾气,与望舒同进同出。那细微之处的相似便暴露无疑。
活了数百年,她不至于连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
如今已无隐瞒的必要。
望舒道:“他们是一个人。之前帝尊为了行事方便,这才隐瞒身份,让我配合。”
“那……”狐后瞳孔微缩,她想到之前和琼华妖尊商量给望舒挑选道侣一事,昭公子仿佛也是其中的一个,还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堂堂帝尊竟成了别人池塘里的鱼,狐后不敢想象若君昭知情,会做何反应,顿觉惶惶不安,头大如牛。
狐后浑身绷直,僵在原地,麟游也没好到哪去。
那些勾肩搭背,那些把酒言欢,虽然都无一例外被拒绝,但他一忆起,便浑身泛鸡皮疙瘩,全是被吓的。
幸而君昭还打了让手,若是他为了藏得更好同意了,那就才叫可怕。
“若我现在改叫他姐夫,他会原谅我吗?”想到这些时日帝尊待望舒的不同,又想到往日他对着承桑一声又一声的姐夫,麟游魂飞胆丧,诺诺开口。
狐后一巴掌拍上他的头道:“尽出昏招!”
“帝尊那边有吩咐,你尽管来找我。”狐后对望舒说完,扯着麟游耳朵离开。
望舒进去时,君昭已经打坐完毕。他刚起身,松松垮垮坐着,衣衫没闭拢,露出一线锁骨,头发黑色丝绸半披散于腰间,神似如往常般冷淡自持,可望舒却莫名窥觑出一抹纵意。
他凝视着望舒,伸出手。
望舒心中突突,但窥见他眼中的温和,还是向前两步,指尖搭上。
君昭略一用力,望舒便整个人跌入君昭怀中。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君昭摩挲着望舒的一缕秀发道。
“嗯。”望舒将头靠在他肩上,没骨头似的蹭了蹭他脖颈。这些时日没日没夜,她确实有些累了。
君昭哑然失笑,双手环上她纤腰,语气轻而浅,刷子般瘙弄望舒的耳朵:“其实可行。”
望舒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若他愿叫我姐夫,看在他姐姐的面子上,我可以原谅他。”君昭语中带笑,“就是不知道他姐姐,什么时候松口让我成为真正的姐夫。”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套了?”望舒直起身,推开君昭。
“无师自通。”君昭逼近望舒,清透的眸中染上浓墨,“我还学会了别的,你想试试吗?”
感觉危险来临,望舒靠着床沿后退些许,两腮通红。
君昭跟着向前挪动,逼得望舒退无可退:“真的不想试试吗?”
“不想!”再挪就只能坐地上了,望舒一把推开君昭就想站起身躲避。
君昭察觉出她意图,扣住她手腕,侧身一用力,两个人都倒在了床上。
君昭在上,她在下。
望舒有些惊慌,想抽回手,却被更大的力道扣于头顶。
“真美。”君昭手掌抚弄望舒脸上完美勾勒出的线条,拇指摩挲着望舒面上的两瓣嫣红,喟叹。
望舒此时不敢打嘴仗,艰难地吐息。
却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投入君昭眼中,更加诱人深陷。
“你先放开。”望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放。”君昭说完,低头采撷刚才觊觎已久的甘泉。
粗重的喘息中,君昭锢住望舒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开,望舒顺心而为,两臂环上君昭宽阔的背。
“还要我放开吗?”君昭寻隙吐息。
望舒没答,狠狠咬住他锁骨,力道不轻,嵌出两道细细的红色牙印。
君昭不由得发出轻笑,一路向下啄吻。
红日向西偏斜,渐隐于山坳,碧带染金,其中流淌的风带着最后一丝暖意,从窗缝送来,吹拂床幔。
人影起伏交错,直至天空坠入完全的黑暗,动静才停歇。
君昭披着衣衫起身,刚点燃烛火,一只纸鹤便飞到窗外,哒哒哒地啄击。
君昭伸手推开一条缝,纸鹤飞入,展开,是兆伯送来的信。
“怎么了?”望舒趿着鞋走过来。
君昭快速收起信,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明日我要回仙族一趟。”
“那我跟你一起去。”望舒将头埋入君昭怀中,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君昭扣住望舒的腰,微抿唇线。
“你有事瞒我。”望舒探头起身,凝视君昭,语气笃定。
“我能解决。”君昭道。
“那我也要去。”
“仙族知道了我堕魔的事。而且,端恒大概率已发觉我和你的事。”
听到这话,望舒万般言语都梗在喉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要和你一起。”望舒声音轻淡,语气却坚定无比。
“好。”君昭伸手,将望舒整个拢在怀中。
*
九重天依然巍峨肃穆,只是今日,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行走路过的仙君仙娥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纷纷隐秘地交换眼神。
偏僻的角落里,仙官们寻到空或义愤填膺,或摇头叹息:
“没想到堂堂帝尊,竟然道心不稳!”
“你们可知何故?”
“莫不是因为那妖女?”一仙君思及频频来往鸿蒙宫的望舒不由得开口。
“若真是如此,这妖女真有本事!大大的本事!”
有人忧心:“帝尊堕魔,九幽修罗一族由何人镇压?”
“他们若破阵而出,九荒将永无宁日……”
一仙官沉思片刻,叹息:“依我看来,唯有让帝尊自困九幽,永不回九荒可解危局。”
“如此是否太过无情?!这简直就是流放。”有人不赞同。九幽之地灵力枯竭,毒瘴密生,九死一生,仙族最罪大恶极的罪犯都不至于流放于那处。
“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天罡伏魔大阵唯有神族血脉方可驱动。”
既想要实利又舍不下名声,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刚还想劝和的仙君顿时哑言。
他们讨论得热闹,望舒听着却觉得内心一片荒芜。
这样一群人,薄恩寡义,毫无廉耻,凭什么让君昭去牺牲?
“走吧。”君昭觑见望舒脸色,牵住她的手,出声道。
没想到当事人竟然在,还听见了。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人顿时噤声。
“你们继续。”望舒凉凉地瞥向人群。
背后说人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众人哪里敢继续?做鸟兽散。
九霄云殿上,天帝高坐尊位。七十二路仙家分列两旁。
君昭的位置位于众仙之上,仅在天帝之下。
他一落座,天帝便开了口,语气还算平常:“今日请帝尊前来,是有事需与你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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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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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请说。”君昭示意仙侍在桌后再添一座,邀望舒坐下。
在仙族眼中,这两人关系十分见不得人。
君昭却敢如此堂而皇之地邀望舒同席,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底下众仙忍不住窃窃私语。
如今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天帝很清楚,鹰隼的目光扫过众人,赫赫天威之下,所有人都闭了嘴,目光飘向地面。
“帝尊也知道,近期天族莫名多了些谣言,是关于你的。”天帝目光转向君昭。
君昭没答话,等着天帝继续。
“他们说帝尊已经堕魔。”说到最后二字,天帝加重了语调,眼神微凝。
君昭依然面不改色,给望舒添酒。
望舒垂眸抿了一口。不愧是当了数千年帝尊的,君昭这定力,就比自己好了数倍。
“然后呢?”君昭毫无所惧,直视天帝的眼神。
“本帝自是不信的。”天帝脸上挂起极虚假的微笑:“不过这人言可畏,本帝认为帝尊还是需向世人证明一二,以安九荒众生之心。”
“你认为该如何证明?”
天帝以为君昭已经松口,轻抬手,召出一扇巨大的博古架,上面别无他物,只缀着一双眼睛。
眼睛怒目圆睁,时不时有鲜血滴落,像是刚从尸体上挖下来。
刹那间仙气缭绕的九霄云殿,多了些鬼气森森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昔年战神昼弃的眼睛?”有仙官认出,惊呼出声。
“不错。”天帝赞许地瞥了眼出声的仙君,继续道:“昔年昼弃以神堕魔,唯有他这一双可看透万物的眼睛没有被污染,故我仙族在其垂死之际将其挖出。他为众生也算鞠躬尽瘁,我们总不能让他最后这一丝可用之处都浪费掉。”
在场众仙皆点头称是:“想必昼弃上神若知死后亦能有此用处,必然深感欣慰。”
那双眼中随之落下一滴血泪。
“可怜呀!”望舒叹息,“堂堂上神,却被救下的人如此对待,果然这世间不乏恩将仇报的狼心狗肺之徒。”
“你这妖女,胡说什么?!”有仙君不忿。
“我说的够清楚了,你听不懂吗?若是不懂,那教习仙童的幼儿班还开着,不若去学学?”
那仙君还想继续,被另一仙官拦住,道:“望舒公主此言差矣,我仙族从未忘记昼弃上神大恩,至今他的牌位仍供奉在英烈祠,日日祭拜。”
“一个牌位?如果我今天把你砍了,也送你一个牌位,你告诉你的仙眷不要追究可好?”望舒闻言冷笑:“我今日算长见识了,原来在仙族让别人死无全尸,就是你们的报答方式。”
这是仙族本就站不住脚,终究无言以对。
“说正事,你们究竟想如何用此物?”望舒问。
“昼弃上神的眼睛可断虚妄判真假,只需帝尊站上前,让我们一观是否有隐藏堕神印记的痕迹即可。”
“我可听说,昼弃上神本就司战,眼中尽染杀伐之气,堕魔身死后更甚,你让帝尊去,是想一探究竟,还是想恶意伤害?”望舒声线压低。其实她知道天帝此举的用意,既是警告,也是压制
“本帝竟不知,帝尊的一切事宜都由望舒公主决定了?”天帝拍击扶手,身体前倾,气势凛然压来。
天帝此言可谓诛心。
众仙皆冷眼以待。
君昭不咸不淡道:“她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这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天帝微微阖眼,强压住翻涌的怒气。
沉默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蔓延,没一个人敢开口。
天帝缓了又缓,明白此事还是要徐徐图之,率先打破沉寂,放缓语调:“所以帝尊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本帝总要给九荒子民一个交代。”
“不需要试。”君昭细密的睫毛微掀开眼皮,眼神旷若深海,又飘渺如高峰之巅飞扬的风雪。
“何必多此一举,早有定论的事情。”望舒亦冷笑。
君昭话音一落,白皙额头上猩红的堕神印记堂而皇之的显露,映入所有人眼眸。
这……
所有人大惊失色,而后泛出深深的恐惧,以至于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面前的邪物砍了脑袋。
“你们要如何?”君昭的声音浅淡一如往昔。
——他们敢如何?!
君昭是当之无愧的九荒第一强者。
他们压根打不过,也就敢动动嘴皮子。
天帝虽早有预料,但见此仍然压不住内心的惊惧,一向波澜不惊的脸色煞白。
但他终究是天帝。
“生而为神,理应护佑天下苍生,还望帝尊秉承诸神遗志……”天帝声线紧绷艰涩,但好在说话还算流畅,勉强保住最后一丝颜面。
“想让我去九幽?”君昭问出天帝未出口的下半截,并答:“我不想去。”
“君昭!”天帝被君昭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搅动肝火,强压住心中恐惧,拍案而起:“你如今道心不稳,本帝今日良言相劝,你却不听。若因你今日固执,他日贻害九荒之时,哪怕拼上我整个仙族的性命,也必诛杀你。”
“随你,我等着。”君昭眉眼未抬,与望舒相携而去。
*
回到鸿蒙宫,望舒趴在窗前看窗外萧然的景色。冰雪飘扬一如往昔,但是心境已然不同。
“我说过,若我堕魔的消息泄露,怕的只会是他们,你不必忧心。”君昭坐在一旁剥板栗壳,不多时已剥了整整一盘,堆在望舒面前。
望舒嚼着软糯香甜的板栗,只觉食不知味,勉强一笑。
她很清楚,如今的平静不过是暂时的。
“我会保护你,还有你在意珍惜的一切。”君昭从后背拥住望舒,语气郑重。
望舒没答话,只是将整个人窝进君昭温暖的胸膛。
*
端恒坐在桌前批改公文。
门没关,太常直接进屋,躬身恭敬行礼。
“如何?昼弃上神之眼检测出了吗?”端恒寥寥勾画数笔问。
“帝尊自己承认了。”太常如实回。
端恒轻哼一声,回:“果然是他。”
太常回完话,却依然踟蹰在原地。
“你还有话说?”端恒抬眸凝视太常。
太常抿紧唇,斟酌再三道:“望舒公主也去了。”
“还真是鹣鲽情深!”笔触骤然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墨痕,端恒将笔重重拍击在桌板上,原本清俊的五官顿时扭曲:“九幽阵法损毁在即,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坚持到几时。”
“你去,把君昭堕神的消息放出去,我要九荒皆知。”
太常拱手劝诫:“殿下,如今您已经出了一口气。望舒公主和您缘分已尽,再无牵扯,不要见好就收,到此为止吧。”
“你也要为他们说话?你搞清楚,是他们背叛了我!”端恒顿时怒不可遏。
太常额间冒出细汗,但仍然坚持谏言:“属下只是认为,帝尊毕竟是您曾经的老师,镇压九幽修罗一事亦需仰仗帝尊。任由旁人对其口诛笔伐,对我们并无好处。”
“我就是想看着他去死。而且要看他在所有人的唾骂攻击中去死。”端恒快步冲到太常面前,提起他衣领。
窒息感袭来,太常颈部的青筋根根暴起,艰难的吐息。
端恒仍不管不顾,恨声继续:“听懂了吗?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收拾!滚!”说话间竟已有疯癫之态。
太常只得应诺,狼狈逃离。
“殿下,少玄仙君求见。”太常刚走,就有仙侍硬着头皮进来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