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家不敢多言,呐呐称是。
“帝尊已身归混沌,但因九幽之乱,九荒各地有些族群不安生,鸿蒙宫尚存神族遗迹,足以威慑天下肖小,可有仙家愿意陪本君一块儿去取?”
帝尊刚死,就惦记别人的遗产。这可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众仙不约而同地后撤一步。只剩下仍在郁结刚才之事的览云仙君留在最前。
“那就你同我去吧。”对这些人的德行,端恒早有预料,他不过是想多拖一个人下水得个顺应众意之名,便没过多纠结。
览云仙君拒无可拒,只得遵令。
昆蓬山脚,神族阵法依然巍峨挡于前方。
端恒数次破阵而不得,召出太阿剑,剑光粼粼,正欲向前。
兆伯出现在阵后,与仙族来人对视:“神族传承,帝尊已有决断,不用劳烦诸位费心。”
“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还轮不着他一人做主。”端恒冷哼一声,提剑继续。
剑势如虹,重如千钧一般劈下,却只是在阵法光晕上漾出极轻微的涟漪。
简直奇耻大辱!端恒抿紧唇线,从牙缝里挤出声:“刁仆,开阵!”
兆伯淡定站于阵后,仿佛端恒剑尖对准的不是自己:“帝君让我告知诸位两点,第一,这阵九荒无人可破。第二,若此阵破,则神族传承尽毁。还望诸位慎重考虑。”
嘶~身后跟着的览云仙君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就是计划好的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帝尊好谋算!”端恒皮笑肉不笑道。
“不过是为了应付一些宵小之徒,太子和众仙家都是德才兼备之人,当不会有此顾虑。”兆伯语气淡淡,却字字在给端恒扇巴掌。
端恒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却无计可施,恨声道:“我们走。”
*
青丘王宫,寒玉床上,望舒正安静躺着,灵气如水汩汩流入她体内,但日月交替了不知几轮,始终未醒。
妖医一出来,狐后便快步上前问:“如何?”
收拾着药箱,妖医轻轻摇头,叹息道:“心病难医。她是自己不愿意醒。”
梦境中,望舒又回到了这一世的起点,那个吟唱的人,不再只有模糊飘渺的声音,而是变成了她可以清晰看见的脸。
君昭盘坐于蒲团上,面前数千只蜡烛错落升起,形成诡秘又神圣的符文。
他一遍又一遍的吟诵着,嘴唇干涩起皮,声线哑得难辨音色,口中念诵一刻未停。
望舒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身上的神力随着符文的显现不断耗费……
“你就是这样把我唤回的吗?”望舒轻声问,用手去触摸君昭俊美无俦的脸庞,皮肤透明如蝉翼,摸不到半分实感。
望舒垂泪:“你可知唤回我,你会死的?”
梦境之外,泪水顺着望舒嫣红的眼尾滴落,凝成朵朵冰花。
狐后的一颗慈母心肠有如刀绞,她慌忙唤:“舒儿?”
床上的人柳叶眉紧缩,泪水不断涌落,似是在梦中遭遇了极苦痛之事,偏偏对梦外人的呼唤无知无觉。
“让老朽看看。”妖医听见动静不对,复归房中,伸手探着望舒脉搏。
“不能让她再如此下去了。”妖医沉声道:“必须唤醒她,否则恐心血耗尽而亡。”
狐后闻言握紧望舒的手,忙追问:“你老可有办法?”
“心病还需心药医。”妖医脸上沟壑纵横,一双历尽沧桑的眼睛中映着烛火之光。
“这恐怕不好办,她最痛心的莫过于帝尊之死……罢了,我拼了命也要为她寻来。”狐后凝视望舒煞白的脸色,下定决心。
“我也是。”琼华妖尊不知何时赶来,浑身凝满霜寒。
妖医目光在狐后和琼华妖尊两人间逡巡片刻,而后咬牙叹息:“老朽尽拼尽全力,保她七日无虞。”
*
青丘典籍存放之地,狐后和麟游在书架间穿梭寻觅。
“阿娘,这些书都找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麟游翻完书架上最后一本,垂头丧气道。
七日之期将至,狐后难掩心中焦急,道:“我再去虬龙一族问问。”
琼华妖尊抬眸看向阁楼紧闭的房门,问:“我记得那里是九尾一族先祖问道之所。”
“不错。但自从先祖身死道消,后世道法凋零,再无人来过。”
琼华妖尊拾级而上,推开房门。
因久无人至,此处地面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抬头看,房顶上符文若隐若现,晦涩难懂。
琼华妖尊:“这符文我看不懂,但在九尾秘法的领悟上舒儿天赋比我高出许多,她未必不能参透。九尾秘法与神族术法同源,不若去问问妖医,可否把舒儿移来此处?”
“可姐姐还深陷梦境……”麟游犹疑。
“九转玉清诀,最擅长的就是织幻造梦,届时说不准有奇遇。”琼华妖尊眸中闪过一缕沉思。
“那便一试。”狐后阖眼道。
*
望舒的睡梦中,面前景象已然变换,深幽不见底的缝隙不断扩大,君昭拖着戾气化形跃下,不同的是,望舒摆脱了罡风的拖拽,跟着跳下。
等来的却不是粉身碎骨的疼痛,亦未见跳下的君昭,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妖。
女妖身后,九条银白色尾巴无风自动。
“你是何人?”望舒哑着声音问:“为何在我的梦中?”
“这话该我问你。”女妖的声音空空荡荡,不知从何处传来。
望舒上前两步,端详女妖,女妖芙蓉面,双眼闭合,周身气息磅礴,宝相庄严,不像妖物,反而像庙里佛陀。
“前辈是我九尾一族的先祖?”望舒依稀回忆起曾见过的画像,试探性问。
“我忘了。”女妖不过是一缕神魂,所思所忆一片空白,“无论来处还是归处。”
“那前辈可能放我离去?”望舒问。
“不能。”女妖声音缥缈,但足以清晰传入望舒耳中。
“为何?”
“你会死。”
泪水顺着望舒脸颊滑落:“我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我不理解。”女妖眉眼未抬,座下莲花台花瓣微微颤动,道:“但你周身的气泽我很熟悉,不妨告诉我你所求为何?”
“前辈可以帮我?!”望舒既惊且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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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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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妖木偶一般毫无情绪:“或许。”
望舒声线微颤:“我想让他回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女妖微微抬眸:“是刚才我所见的那个男人吗?”
“对。”
“他是神族。”女妖眼睛转向望舒,眼神仿佛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一字一顿道:“神族应天地造化而生,自身修复能力强大。你需找到他的一滴血一缕魂,还有可掌生死的上神神力。”
“他的魂魄消散四方,我该往何处寻?三样东西都集齐,我又该如何助他复生?”望舒心中顿生希冀,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抛出。
女妖没有答,整个身躯变淡,化作千万光点,仿佛将消散天地间。
“前辈!”望舒见状不对,伸出手不断抓取,想问个清楚。
但这不过是九尾一壶先祖的半缕残魂罢了。
仅仅片刻,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银白色的结界只剩下望舒一人,心前所未有的坚定,她要复活君昭。
熟悉的呼唤声从四面八方清晰传来。
是狐后和琼华妖尊。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她环顾四周,有一瞬间犹疑。就在此时,脚下异象突生,结界裂开,她的身体骤然而落。
剧烈的失重感后,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四周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舒儿?”狐后和琼华妖尊喜极而泣,你一句我一句道:“你感觉怎么样?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只是觉得有些无力。”望舒觉得有些恍惚,哑着声音回。
“快给她瞧瞧。”狐后连忙让开路,让妖医上前
妖医探脉后道:“情况没有再恶化。但需要少思慎虑,好好调养。”
听到这话,狐后和琼华妖尊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
醒来已经三日,望舒端详着手里的含光剑,此剑为君昭以血铸造。
只要断剑取血,三物之一便在手。
“掌生死的上神神力世上难寻,可掌生死之剑,不就是端恒的太阿吗?”望舒看向窗檐下滴落的雨水,语意沉沉。
仙族史记载,太阿剑为昔日上神秣陵佩剑,封印着上神的一半神力,被此剑所伤,仙妖魂力枯竭,凡人顷刻魂飞魄散,最终都难逃一死。
原由端恒母族保管,但天后为巩固端恒太子之位越过族中长老和天帝,直接将这把神剑交给了端恒。因此端恒才屡战屡胜。
要让端恒斩断此剑,释放神力救君昭,无疑比登天还难。
“他不做,就由我来。”望舒握紧手中剑,心如磐石般坚定不移。
“姐姐……”菖蒲撩开帷幔进来,放下果篮,面露犹疑。
“有什么事?”望舒收敛心绪,放下剑问。
“是太子殿下。”菖蒲垂下眸,说得吞吞吐吐:“他在外面已经等了两日,说是你若不见他,他就不走,我实在劝不动。”
“让他进来吧。”望舒敛去眸中暗色,掀开被子下床。
*
“舒儿,你终于愿意见我了。”端恒身穿玄色织金长袍,头戴玉冠快步走进,脸上是遮也遮不住的喜意欣然。
看见窗前端坐的望舒,又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两步走到望舒跟前,伸手去捧望舒放在几上的手。
望舒避开。
双方间气氛顿时尴尬,菖蒲硬着头皮开口告退。
端恒悻悻收回手。垂眸看着面前的人,望舒瘦削的身体上披着白斗笠,乌黑茂密的黑发没有梳髻,只是随意的披散着,微风浮动,更显得一张脸没有半分血色。
端恒心中顿生疼惜,他侧身坐到望舒对面,
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他语调沉闷,轻嘲:“相识百年,连盏茶也没有吗?”
“如果太子来仅是为了一杯茶,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望舒朝着茶壶里温着的水,微扬下巴,示意端恒自给自足。
“自是不止。你知道我所求为何。”端恒凝视望舒,眸中泛出温柔笑意,满溢着一腔春水。
“太子要的东西,我给不了。”望舒直截了当地拒绝。
端恒闻言,眼神愈柔,语气真诚而恳切:“我知道现在的你过不了心里那关,我可以等,直到你忘了他。”
“实在不必。我不会忘了他,更不会选你。如果今日太子前来,只是为了说这个,不若请回吧。”望舒耐心已经告罄,语气冷淡许多。
“为何不可?”端恒一直凝视着望舒,自然看出她脸上的决然,怕错过最后一丝可能,心中顿生恐慌:“他已经死了,如今没有人可以挡在我们之间。”
“太子还不清醒吗?我和你退婚,从来都是因为你自己,与旁人无关。”望舒字字锵然。
“因为我?”端恒冷笑,脸上的刻薄神色扭曲了原本清雅温和的五官,看上去十分狰狞:“恐怕真相是你们早已暗通款曲,所以才借少玄之事费尽心机解除婚约!”
“别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肮脏!”没想到端恒想法不堪至此,望舒气得手都在发抖。
“他有什么好?”端恒魔怔一般前倾身体,双手卡住望舒臂膀。望舒伤势未愈,一时竟动弹不得。
端恒声音疾利:“比我俊朗?比我更受人景仰?还是就因为他法力比我更强?!”
“放开我!”端恒力度过大,望舒肩上皮肤很快泛出青紫。
她毫不犹豫地运转灵力,灵力化作数道细刃刺入端恒手掌,逼着他不得不松手。
此举牵动了伤处,望舒撑着桌角支撑身体,一面咳嗽,一面满眼警惕地凝视面前的男人。
“那样一个人,活了成千数万年,半点不知情识趣,待在雪峰上,冷的像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端恒任由鲜血从指缝滴落,有些语无伦次。
望舒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转身欲走。
端恒伸手,强行扭转望舒身体,逼视望舒,眸中带着癫狂,问:“你究竟喜欢他哪里?我可以学。”
望舒抬眸,眼中是刻骨的恨,逼得端恒后退一步,她继续道:“在我心中,无论如何,你都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
“我会证明我比他更好。”端恒仿佛无知无觉,从袖中掏出剑穗,“你看,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我把它找回来了,你也会像它一样回到我身边,对吗?”
望舒垂眸看去。
剑穗上只剩下半块青玉残骸,亏得端恒还有脸拿出来,她情不自禁冷笑:“太子不觉可笑吗?当初我精心挑选的礼物,你弃若敝屣,如今却捡着一根垃圾如珍似宝。我送太子一句俗语,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太子今日的行为,着实掉价!”
端恒的自尊心被踩进了泥里,脸上青白交加,慢慢收回手,拢于袖中:“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望舒回之与冷笑,默然用手掰开端恒手指。
端恒怒气填胸,甩袖而去,门都没关。
冷风吹来,望舒身体本就未愈,呛得连连咳嗽。
“姐姐,你怎么样?”窥见端恒走前脸色委实算不上好,菖蒲担心望舒,连忙进来,关严门,扶望舒躺到床上。
“我没事。到是他,这次把他弄走,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此人小肚鸡肠,以后的麻烦还多着,恐怕要带累你们了。”望舒透过垂落的床幔,看向外面有些模糊的人影。
菖蒲收拾着刚用过的茶杯,觉得望舒把她当外人,有些不高兴:“姐姐何出此言?”
“我的错。”绒毯温暖了身体,望舒好受了些,说完便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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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刚准备踏入九重天,守门的天兵面对面刀戟相交道:“陛下有令,不得擅入九重天。”
望舒亮出了君昭令牌。
天兵天将冷嗤一声道:“公主当知,九荒再无君昭帝尊。”
“所以他的令牌,你们就不认了?哪怕他救了你们所有人。”望舒声音霜寒。
“望公主恕罪。”天兵天将未退让分毫。
望舒怒极反笑,灵力注入令牌。令牌泛出柔和白光,下一瞬,飞出数个艰涩难懂的烫金大字。
天兵天将只觉得腿脚一软,顿时跪趴于地。
这才是帝尊令牌之威,君昭的地位从来不来自于仙族的敕封,而来自于他自身。
天兵天将无力阻拦,眼睁睁看望舒乘风而去。
望舒很快到了目的地。仰头看,昆蓬山巅失去了它的主人,愈发寂寥。她抬步,山前大阵接触到含光剑的瞬息,析开一条足够人通过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