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意停在原地,进退两难。
大概见她愣着不动,贺临礼起身离了亭子。他身形高挑,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两手闲适插兜,微微侧身,视线下落俯视着她。
他没有管那书,由其搁置在亭子里的栏上,书页不时被风卷得沙沙作响,像也打在贺知意脸上,额头隐隐的疼,脚踝也是。
“怎么搞的。”
他好像才注意到她的脸,幽幽问出一句,语气淡得不像话。
贺知意无法同他对视。
她总是需要仰着脖颈看他,也总需要卯上些勇气才能同他对话,好像一段时间不见,他又高了很多,只是稍稍凑近,越发觉得压迫。
她一瘸一拐的往后撤开几步。
“不小心摔了一下。”
她撇过头没看他,两手攥着上衣下摆,衣料被攥成明显皱巴巴的一团。
“我只是来取一下东西。”
说话的间隙,她的小指在微微发颤。
“跟他们提前说过了的。”
她忐忑的,一字一句的,回答了他的提问,后又自顾自地解释了很多。
贺临礼没接话,像是只是为了看她,看她这副模样。他默然转了身,慢慢朝房子里走去。
贺临礼步子大,很快消失在视野。贺知意如释重负,又像是得到允许,她一瘸一拐地跟上,后又独自一瘸一拐地上楼,进到自己曾经的卧室。
她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带走的自然也没有什么。
打包了一些衣物,又收起一些零零散散的物件,最后连一个行李箱都装不满。她看了看四周,竟觉得这个房间空荡萧条。
临到离开卧室的时候,她忽然折了回去。
她打开床头柜的最后一层,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是那支钢笔,是她高考结束时母亲送她的礼物,盒子本是轻飘飘的,眼下却压的心底沉闷。
好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无处申诉,无法选择,只能被迫无力接受的一切。
她把盒子揣进兜里,压抑哽在喉咙间的酸涩,慢慢起身离开房间。
出乎意料的,贺临礼正等在她门外。
他一句话没说,只朝她伸过手,长指利落勾走了她手里的行李箱拉杆,后又提着行李箱利落转身下楼,留贺知意懵懵地愣在原地。
有种被主人急不可耐扫地出门的感觉。
贺知意咽了咽喉咙,也许是被贺临礼这奇怪的举动惊到,她连先前心底滋生出的那点子酸涩都没了。
她见他那样自然的接过她的行李,又那样轻松的三两步走到楼下,后又仰头回望站在二楼的她。
“愣着干嘛,一瘸一拐的,你一个人要搬到什么时候。”
听见他在楼下斥她,她忙起身跟上,模样匆忙,但碍于脚踝有伤,只能扶着楼梯慢慢下去,后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旁。
贺临礼沉默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贺知意越发感觉窘迫。
“对不起。”
她低着头嗫嚅,如果不是环境过于安静,贺临礼几近听不清她说的话。
空气又安静了一会儿。
“贺知意,你知道烂泥扶不上墙是什么意思吗?”
贺临礼开口,语气平淡,听起来没什么情绪,但还是让人不安。
贺知意闻言一怔。
她慢悠悠抬起头看贺临礼,却发现他正怀抱着手,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在他那双黑沉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怯懦的模样。
她点了点头,又下意识摇了摇头。像是回应,又像是否认,却始终不吭声,直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
“蠢东西。”
他骂了她一句,不悦的揪着行李往门外走,没再多说什么。
贺知意一头雾水。
见贺临礼提着行李箱走远了,又忙起身跟上,一直跟到院门外。
贺知意自己联系了车,她事先订了酒店,眼下只需要等车来就好。
而贺临礼仍旧跟她站在院门外,那行李箱安静搁置在他右手处,贺知意安静立在他左边。
“谢谢你。”
她试探着转头看贺临礼,贺临礼并没有出声,两手插着兜,懒洋洋的模样,看起来确实不想理她。
很久等不到贺临礼的回应,他太高,贺知意仰头仰得辛苦,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发现他看了过来。
他只是转头向下,身子都懒得动一动,看她时目光沉沉。贺知意双手藏在身后,暗自绞着手指,后听见他问她。
“你倒是说说,谢我什么。”
她抿着唇,下意识避开他灼人的视线。清灵的瞳孔转了转,目光越过贺临礼,落在他身旁另一侧的行李箱上。
“谢谢你帮我提行李。”
或许说不定,他只是懒得忍受她在那房子里多待几秒。不过都不重要了,至少是真的帮她提了下来。
“没了?”
贺临礼追问,问得她更加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追问,仔细回想了一下先前跟他发生的种种,却始终找不到需要再补充的东西。
她刚想开口应声,贺临礼却不耐地斥她。
“蠢东西。”
贺知意不自然地挪了挪脚步,藏在身后勾缠的手指收回到身侧,却意外发现自己发颤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颤抖。
她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了贺临礼。
她突然笑了起来,没有笑声,那灰白了一天的脸上难得挂上色彩。她弯着唇,眼下笑得眼角也微微弯着,神情转变得过分意外。
“谢谢你。”
这一句语气极为诚恳,郑重。
贺临礼转头看她,见她眸光清透,那双瞳孔里清晰映出自己的模样。
他又骂了她,轻飘飘的一句,贺知意并没听清,自也没注意到贺临礼唇角清浅难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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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才刚开始,好想快点推进,可是还是好慢(对不起你们_(:з」∠)_
第23章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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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天车来的很迟。
贺知意等的忐忑,她本想找点话题,但见贺临礼风轻云淡,又回想他今天的一系列反常举动,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你不上课吗?”
她低着头问他。
贺临礼脚下踩了一块石头,正一下又一下的前后搓磨,听见贺知意开口,他停下动作,淡淡回了一句。
“不需要。”
贺知意再度被这没头没脑的回应击败。
她木讷应声点头,终还是找不到可以再继续的话题。
“为什么不等交流会结束?”
贺临礼反问她。
贺知意将头压低,似乎想了很久,然后慢吞吞回应。
“想着,快点回来解决的话,父亲会开心一点。”
“你都知道了吧?你应该知道的。”
她像在自言自语,脚下不知道从哪儿勾来的石子,学着贺临礼先前的模样,说话的间隙有一搭没一搭的搓磨。
“为什么。”
贺知意动作顿住。
为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或许就是因为连原因都不知道,所以才会那么难过。她摇了摇头,没再吭声。
打的车刚好到了,贺知意刚想走过去取行李箱,却见贺临礼自顾提着那箱子往后备箱去。
他都不需要她上前搭手,那样轻松利落的打开后盖,一手轻松将箱子提了上去,又“啪嗒”一声合上,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完成,仿佛做惯了这事。
他转身,三两步走到她身边,又没头没尾的撂下一句。
“我没有那么讨厌你。”
贺知意有些惊讶的盯着他看,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她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已洋洋洒洒地进了院子,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司机出声催促,贺知意这才回过神来,跛着脚慢慢上车,回酒店的一路都在琢磨贺临礼的反常,她总不能欠了他什么没还之类的。
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她不方便因为这个原因特意租个房,后续都得在酒店,好在行李不多也不重,到酒店也有工作人员搭手。
住酒店的次数寥寥无几,印象里最深刻的,除了当初刚被收养的那段时间,就只剩跟贺临礼一起的那次,虽然都很糟糕。
她不知道可以做什么,眼下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间,偶尔看一下手机,但发现也没什么可看的,毕竟之前这样的时光,都是在院中的亭子里看书度过。
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书,没有亭子,她喜欢的月季也早早被铲除,她甚至以后都不可能再进入那个庭院,如今只能像个人偶一样,一直静坐到外面天色渐黑。
酒店会按时送餐,她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一点便准备洗漱休息,认床的毛病也改不掉,躺在床上迟迟难以入睡。
怀城已经有入秋的趋势了,越到夜里便越是冷。
即使酒店有空调,贺知意也冷得好像身处平城的孤儿院。她在平城整整呆了十年,而有三年的时光都在那里的孤儿院度过。
准确说也不算孤儿院,只是个由社会上的慈善募捐供养的私人住所,也都是私人管理,是个专门收留些无处可去的小孩的地方。
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
平城孤儿院的三年,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
是深冬,雪下得很大,她不喜欢。
每每这个时候,外婆总是病得难受,屋子里也冷,刺骨的风在房间里四处乱窜,她裸着双脚,蹲在外婆床前哭,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外婆的手僵硬得像块皲裂的木头,颤颤巍巍蹭在脸上,硌的她冻开裂的皮肤干疼,一点温度都没了。
她只记得那时候饿得不行,饿得记不清那一刻,记不清那时床上外婆的脸,可她总能记得外婆混浊沙哑的话。
“囡囡,我走了你怎么办啊……”
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魇缠绕得人无比窒息,贺知意又惊醒在那个腥臭腐烂的禁闭室。
手指抖得不像话,身上一阵又一阵的恶寒,好像她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外婆离世的那个寒冬,也回到了那个孤儿院。
脖颈间还像掐着什么,让她无比清晰的记起那时候缠在颈间的链子,脸上湿腻一片,感受着身上细密浸出的冷汗。
她软着身体打开床头灯,发现被泪水染开一片的枕头,当下蜷缩在床头无声哽咽。
她不敢回想曾经,也不愿回想曾经,只每每噩梦来临时宛如溺水般窒息,那每次都会发抖的小指,总那样直白的提醒着她过往的不堪和痛苦。
已经有名字了,已经换身份了,可怎么会想到这些了呢。
太安静了,也冷。
还是好孤单。
谁都不要她了。
—
跟方玥约定见面的那天,距贺知意开学还有两天。
她扭伤的脚很早就恢复了,额头上的缝合自己断断续续去了几次医院,拆线后如今也没什么大碍,但还是有隐约的疤痕,不仔细看也不明显。
为了不让方玥担心,她有意留头发挡了一下。
约见的地点就在高中附近一个花店,花店老板特意空了一处休息区,那会儿方玥总拉她一起,久而久之贺知意也喜欢到那个花店去,或是看书,或是做作业之类的。
贺知意提前在花店外等候,今天方玥迟到了几分钟。
一起来的也不止方玥,还有许程文,贺知意有些意外。方玥看清了她,远远跑了过来,一把将人往怀里搂。
“我们知意宝贝想我没有啊?不用嘴硬,肯定想死我了,我也想死你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老实交代!”
方玥像是求证似的,还上手摸了摸贺知意的脸。
她比贺知意高些,骨架也大一点,眼下将人结结实实抱在怀里蹭,实在说不出的奇怪,但又让人开心,方玥一直都这样,贺知意也习惯了。
贺知意不时出声宽慰她,等方玥闹腾得差不多了,许程文也已经走了过来。
“班长。”
贺知意轻飘飘推搡着方玥直起身,朝着许程文先开口问好。
许程文就立在二人面前,站得无比笔直,是和昔日一样严谨可靠的气息,他也应声,自行解释了自己不经协商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抱歉知意,我从方玥那里了解到你们要见面,所以特意跟了过来。”
“你别担心,我不会打扰你们,一会儿就走,就是想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了。”
许程文还是和以前一样,说到一些自以为难为情的话时,总会不自觉摸一下后脖颈。
只一段时间没见,如今再重逢,贺知意不免觉察一些异样。
许程文变得内敛许多,神情举止亦或是想法都如此。
“班长,没有急事的话,刚好一起聊一聊吧。”
许程文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他犹豫了一下,见贺知意不是客套,方才点了点头,跟着两人进去。
花店老板娘没换,对常来的人自然眼熟,见他们几个进来,热情打起了招呼。
“都考走了吧?好久不见嘞你们几个,别说看惯了校服,这换身衣服,一个个俊的俊美的美嘞。”
方玥人热络,话也多,三两句概括完几人考试结果和近况,老板娘开心的祝贺,本以为会到此结束,但老板娘又续了话题。
“还有你小伙子,可成了吧?”
老板娘后面的话意味不明,说话间盯着许程文和贺知意来回打量,纵使先前几人不知道情况,但眼下绕是个有心思的也懂了老板娘的意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许程文摸着后脑勺偏过头,明显有意躲开这个话题,也避开被贺知意看见脸。方玥也明白过来,忙哈哈打起圆场,揽着贺知意就往休息区走。
贺知意自也了然。
被方玥带走的间隙,贺知意转头叫了站在原地的许程文。
“班长,你也一起吧。”
许程文从无措中脱身,默然起身跟上。
三个人坐在一桌,方玥跟贺知意并坐,许程文一个人坐在对面,由于刚刚老板娘的话题,眼下又聚在一起,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知意——”
“知意——”
方玥跟许程文同时出声,后又同时愣住。
贺知意笑了一声,先开了话头,气氛这才缓和,方玥像是卸闸的水,积极跟贺知意分享着这段时间发生的各种趣事。
贺知意专注听着,不时应声,偶尔跟着笑,许程文也在一旁安静听着,后续也是闲聊,三人各自谈谈近况,不时提及回忆,就这样度过一段时间。
方玥还背着贺知意早早规划好今天玩乐的流程,贺知意意外之余也很惊喜。几人聊完离开花店,许程文自然而然也跟着一起,三人一起待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