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意垂眸,舔了一下干燥的唇瓣。
她并不了解方玥的家庭。方玥面对她时,总是一贯的开朗活泼,偶尔也会跟她提一下家人,或者家里的事。
但听起来都是开心的事。
以至于贺知意从未觉得,方玥会是个不幸福的人。
只是那些嘲骂声,不像长辈因爱生恨的宠溺责骂。更像是纯粹的,毫无感情的,一些刺耳难听的话。
巨大的颓败感袭来,裹挟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疼痛。
贺临礼在维护着她。
方玥也一直处处照顾着她。
口腔里慢慢溢出熟悉的血腥味,贺知意整个人痛得意识模糊,无力蜷缩在床边的地板上。
不知什么时候垂落的手机又响起铃声,贺知意本能的摸过,又本能的按下接听,耳边的声音无比模糊。
她痛得难抑,迷迷糊糊地等待,好一会儿都没有等来声音。
是方玥吧。
脑子过了电一般,贺知意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要是就这么死了,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嗓音却不由得哽咽起来。
“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对不起方玥,还是对不起别人,只是这句对不起像是远远不够。贺知意不断重复,终于没忍住轻声啜泣起来。
“方玥,我有在好好生活,有在努力赚钱,有在尽力照顾好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像只被抛弃的猫,只会不断的乞求,最终才愿透露一点自己的伤口,那样凄弱地反复哀鸣,又不断轻泣。
好像博不到一点怜爱。
是她太没用了。
断断续续的糊涂痴语,最终才听见贺知意哽着嗓子,哑声吐出最后一句。
“我好痛,对不起......”
—
贺临礼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掐灭了第三支烟。
幽寂的目光落在亮得刺眼的电话屏上,电话中乞怜的哭泣逐渐消失。
他忽又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后重重呼出浊气。
浓烈的酸涩却烙在喉间,经久消弭不去。
巨大的落地窗外突然炸开轰鸣,耀眼的白光直直打在玻璃上。贺临礼大口将烟吸入肺喉,顺手将烟掐在烟灰缸中,后缓缓起身,简单套上衣物出了门。
他只知道贺知意的大致所在地,就在今天停车的那个民居区,但并不知道贺知意具体住在哪里。
深夜相比白日总是要静谧不少,却掩不住万家纷杂的烟火气息,贺临礼逢人便问。即便现在基本看不到人了。
他身量本就高挑,精琢的口鼻因过于白皙的皮肤显得清俊,脸上又因那双略显凌厉的眉眼带上疏冷,与此刻的居民陋巷毫不相称。
但他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并没有分毫多余的心思留给旁人打量和啧叹。
问到最后,贺临礼终于找到了那道正确的门。
他寥寥几步跨到门前,见房门紧闭,屋内毫无声响,本已经准备破门而入,大手覆上房门的那一刻,却听见“咔嗒”一声响。
贺知意没有锁门。
贺临礼下意识皱了眉,淡淡的不悦在心间游离。再想到那个电话,眉头皱得愈深。
窄小的屋子里萦绕着浅淡的香,屋顶那盏昏黄的灯静静悬挂着,照出些没由来的寂寥。零星的家具像是等待良久,等得漫长的时光逝去,徒留岁月的痕迹。
贺知意就那样安静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单薄的衣衫汗湿,粘腻糊在她纤瘦的身上。也许是闷声抽泣了很久,贺知意身体此刻还在轻轻发颤。
贺临礼走近了床,将人整个捞入怀中,怀中人没骨头似的软贴在他胸前。即使隔了很多衣物,贺知意身体的温烫都能迅速传至他体内。
怀中人皙白的脸上挂满酡红,额间布满汗湿的头发,惨白皲裂的嘴唇眼下正微弱翕合,唇角还有明显的血迹。
无名的火近乎将人淹没。
贺临礼眉头皱得极深,他知道贺知意已经完全不知现状,但仍忍不住低骂出声。
“蠢东西,还知道哭,哭什么。”
语气低哑、不耐。
也许是勉强恢复些意识,怀中人那双泪蒙蒙的迷离眼眸,直直撞入贺临礼的瞳孔。
贺临礼喉间一滞,不曾别过眉眼,只用大衣将人完全裹住,后抱离屋子快速赶至医院。
—
像是溺水,喉间仅有的空气都被尽数掠夺。
贺知意在这场水火交融中飘浮很久才得以安定,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她人才渐渐苏醒。
浓烈消毒水的味道微微刺鼻,白晃晃的四周空无一人,外面隐约响起杂音,却没能真正穿透这间病房。
贺知意眼皮依旧乏重,虚眼盯着输液管看了很久。
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一会儿替贺知意掖紧身侧的被子,一会儿又给她调换输液架上的药水,嘴里时不时念叨几句。
“现在的年轻人,多大点年纪搞出个胃穿孔,还烧成那样才来医院,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了。”
贺知意没有说话,微微别过头,目光幽幽落在窗外。
黑沉沉的天零星闪着几点光亮,大雨拍打着窗,一声声听得人心底发闷。
见贺知意病恹恹的样子,护士也没再多说,替贺知意查完体温,又悉心询问了她身体现在的感受,确认没有大碍后才准备离去。
护士临出门的那一刻,突然被人叫住。
“您好,我能问一下,是谁送我来的医院吗?”
护士显然没想到贺知意会问这个,转身看向了她。
贺知意一身病气,脸色苍白,一片清冷。此刻面上带着疑问,眉眼分明灵动,但眸光死气沉沉,眼下也有疲惫导致的浅色乌青。
“是个男生,长得很好看,还很高,应该是你男朋友吧?”
贺知意愣了一下,后开口轻声说了“谢谢”。
护士见她后续再没别的动静,悄声离开了病房。
突然想到什么,贺知意慌忙起身四处寻找,好一会儿才在病床对面的架子上看见熟悉的东西。
她的手机。
她下意识扯掉了输液管,沿着床爬到对面,拿起手机一看,距离生病昏迷那天竟已过去了一天半,手机里却没有任何未接来话。
贺知意微微抿唇,再度垂眸。病房的门也在这时打开。
贺临礼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贺知意蜷在病床的床尾一动不动。床头垂着输液管,被拔掉的针头正一滴滴往外渗着药水。
他搁置手中的食盒在桌,三两步上前,两手握着贺知意的肩将人带坐起,眉眼间有着明显的不悦。
“在做什么蠢事,呆着别动。”
声线低沉,稳重而温润,让人静心。贺临礼叫来了护士,替她重新扎上针头。
贺知意看清了来人,木讷点了点头。
她没死。
贺临礼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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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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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礼就坐在病床对面,悠闲刷着手机,等护士处理好离开,他才慢慢抬头看过来。
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说不上缘由,贺知意对贺临礼这些细微的情绪总是无比敏锐。即使贺临礼对谁都一副冷淡的样子。
他像是在等贺知意先开口说些什么。
一股子要被问罪的感觉。
贺知意突然小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病房里很安静,房门紧闭的情况,如果他们两个谁都不说话,那基本听不到别的声音,所以贺知意这句细声的“新年快乐”,听起来格外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贺知意的错觉,贺临礼好像更不开心。也没等她深思,床对面那骂人的话已经砸了过来。
“你是蠢货吗,贺知意。”
很明显的生气。
贺知意垂下视线,头也不自主低了下去。她不肯回应,两手抓着盖在半身的被褥,被子的褶皱逐渐加深。
可她现在一点也不难过,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单纯没话回应贺临礼的责问。那副样子,大有随便贺临礼怎么说的意味。
没再等来责骂,贺临礼开口叫她吃饭。
贺知意这才慢慢抬起视线,看着搁置在她身旁桌面的盒子,兴趣缺缺地靠回床头。虽然这么久没吃东西了,可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好像也察觉不到饿。
贺临礼没强求她,两个人就那样安静待了一会儿。
中途贺临礼接到电话,用的也是贺知意听不懂的语言,只见贺临礼应了几声,然后就要准备离开了。
临走还不忘叮嘱贺知意记得吃东西。
贺知意轻轻应了一声。
贺临礼好像也忙,就第一次见面来看,他应该是那时才回到的国内,大概率之前都是待在国外,但就交流会那次来看,贺临礼对圣伦斯又很熟,回国后也直接在圣伦斯就读。
有点奇怪,也想得累,贺知意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了。
—
贺知意在医院住了两天,后来联系到兼职处的老板说明了缘由,对方很体谅她,没有因她当时无故旷工就辞了她。
贺知意很庆幸,突如其来的医药费又是一笔开支,住处也还租着,要是兼职没了,后面还得重新去找合适的,想想都觉得是件麻烦的事。
办理出院那天贺知意没有额外缴费,因为有人提前全部缴了,贺知意甚至就缴费时间还提前了一段时间出院。不用想也知道是贺临礼交的钱。
她后续得还贺临礼。
病养好些,贺知意也适度调整了兼职的情况,假期就那样接近尾声,这期间贺知意再没见过贺临礼,两人也没再联系过。
连她转给贺临礼的钱,最后也那样过期。贺知意中途有提醒过对方一次,也仅仅是一次,后面临近开学,连贺知意自己都忙到忘了这件事。
至于贺临礼那天的提议,也像无名的风那样无声消逝。像那天一样,陪贺临礼吃饭、散步,然后就那样拿钱之类的事,想想都别扭又奇怪。
尤其是她跟贺临礼的关系,贺知意并不想这样。
转眼间新的一个学期来临。
专业课时的安排较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动,但新学期额外安排了不少活动,除了本校高年级和低年级的互助研学,甚至还有和其他大学的交流活动。
日子一天天匆匆流逝,要兼职的同时还要兼顾学业,贺知意逐渐忙碌起来,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到后面连室友都看不过眼,都劝她歇一歇。
没办法贺知意只能暂时辞掉假期时做的兼职。
好在贺知意最后拿到了学期末评奖评优,凭着那笔奖学金,再加上因她特殊情况申请的助学金,也足够她应付后续一段时间的生活了。
许香玉则一如既往。
贺知意后面跟她有私下联系过,按许香玉的话来说,现在好好学习得到的那点钱,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贺知意沉默,没多深究,两个人的话题也就那样结束。
这期间许程文时不时会来找一下贺知意。
贺知意也挑了个时间,请回先前答应过许程文的那顿饭,不出意料的,贺知意室友都去了。
为了避免许程文尴尬,刘妙便也让许程文叫上他的室友,许程文当下没好意思推脱,便应了下来,一次简单的聚餐就那样结束了。
许程文跟贺知意是不同的专业,甚至在不同的学院,这就导致两人平时基本见不到面,更没什么交集。
所以恰逢公开课在一起的时候,许程文会特意等贺知意一起上下课。
一来二去的,旁人都看得出许程文喜欢贺知意,甚至有在追贺知意的趋势。但每每问及当事人,贺知意都是同样的说辞:只是高中同学罢了。
许程文也只是尴尬的笑笑,然后含糊其辞的否认。
大家都忙于自己的生活,对这种八卦也只有一时的兴趣,当事人互相都是平淡无谓的态度,时间一久,整个事也就淡了过去。
许程文偶尔也会特意邀请贺知意一起跑跑步,或者去食堂吃个饭之类的,但总的次数并不多,他不想给贺知意造成困扰。
他知道贺知意有在兼职,平时都比较忙,所以更加不想打扰贺知意现在的生活节奏。至于这背后的原因,许程文也从方玥那里知道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许程文脑海中会浮现贺临礼那张脸。他总觉得贺知意变成现在这样的处境,一定跟那个人有关。
但归根结底,这是贺知意的私事,更是“家事”。
许程文无法再度朝贺知意开口询问个因果缘由,他每每想到在圣伦斯那天问贺知意的场景,心脏都会发堵。
他现在只想赶快结束学业,想努力的,有能力,能帮到贺知意。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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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转眼,贺知意的大一时期也到了尾声,按照怀大的惯例,总会提前很久准备迎新活动。寝室三个人都架不住刘妙的激情劝说,一起参与了迎新活动。
贺知意钢琴弹得很好,许香玉会跳舞,杨妍勉强会一点吉他,刘妙并不擅长乐器,倒是为了这次迎新准备特意学一下唱歌。
这个假期,四个人便一起申请了留校,几人有时间就聚在一起练习,杨妍去进一步学习吉他,刘妙更是特意报了教学课程。
贺知意依然找了兼职在做,许香玉也和以前一样。
按刘妙的话来说:她一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至于其他三个,贺知意不是臭皮匠,许香玉也不是,杨妍也不算是。
一场迎新活动在刘妙的吆喝筹备下,也算能看,且学校有专门的排练场所供她们使用。
贺知意正是在这里,第二次见到了大一开学时帮她的两人。
一个是杨妍的姐姐,杨馨。还有一个跟杨馨同课题组的陈轩,两人是同一届,刚好比贺知意等人大两届。
杨馨是为了看自家妹妹来的,并没有参加或者准备什么活动,但陈轩却是来排练的。
陈轩一直热衷于参加迎新活动,贺知意也是在排练场所时了解到的,这好像是件周知的事儿,而杨馨则刚好参加的那一次,刚好接到了贺知意。
只是贺知意的生活,乱在了这个假期排练里。
陈轩莫名其妙的开始追求贺知意,每天总会准时准点地出现在贺知意的宿舍楼下,贺知意每次排练他也蹲点前往。
更过分的是,陈轩打探到贺知意兼职的地方,美名其曰“陪伴”,全程跟在了贺知意上下班的途中,还时不时给贺知意送些东西,也不管贺知意收不收。
陈轩追得猛烈而张扬,闹得贺知意兼职时偶尔还会被同事调侃。在学校更是越演越烈,宿管阿姨因陈轩总在楼下乱晃已经眼熟,见到贺知意时都会提上两句。
贺知意屡次拒绝无果,便不再管陈轩会做什么。她要兼职,也只想好好生活,本就心力憔悴,也疲于应付,本想着陈轩兴头过去,事情也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