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越过许程文,落在其后慢慢走来的贺临礼,贺临礼身后同时跟来了不少人,人群慢慢聚集,熙熙攘攘。
许程文也朝身后看去。
和以往的每一次见面一样,贺临礼懒散微斜着身子,头部微微偏转,视线略向下,呈俯视意味,淡淡扫过许程文。
只一眼便将视线挪开,后落在其后的贺知意身上。贺知意察觉,当即躲开了他的打量,藏在袖中的两手也在无意间攥紧。
直到脚步声越发逼近。
贺临礼略过许程文,就那样来到贺知意面前,他看贺知意微低着头,循着贺知意头颅往下,看向她手臂处抖动的衣料。
“谈恋爱了?”
贺临礼淡淡问了一句。
贺知意身体一怔,仰头抬眸看他,满脸不可思议。贺临礼依旧面无表情,就那样冷冷地回望着她,似乎很有耐心听她补充解释。
良久,贺知意低下头,轻弱回应了一声。
“我没有。”
贺临礼没就刚刚那个话题追问,反倒突然问她不相干的事情。
“有好好吃饭吗?”
贺知意点头,又低低应了一声。
人群就聚在他们对面,许程文一直夹在中间,议论声越发的大。许程文皱着眉走上前去,站在了贺知意身旁。
“抱歉,我们还有事,要先离开了,这位同学,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跟校方那边直接联系。”
许程文朝贺临礼说完这句,转头便叫了贺知意。
“知意,我们走吧。”
贺知意也不愿待在现在诸多视野之下,她慢慢转身,跟上许程文的脚步,正要离开之际,一手被人拉住。
贺临礼不管不顾,当着对面那么多人的情况下,就那样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贺知意无措,受不了那些凝重的视线,有意挣脱,却迟迟无法挣开,她看了贺临礼一眼,示意他放手,贺临礼松了力道,却仍旧抓着。
他没让她走,也不想。
更别说让她跟另外一个男的离开。
许程文也注意到贺临礼的动作,怒意越发明显,甚至有些气过头了,下意识也拉上了贺知意另外一只手,冲着贺临礼再度强调。
“同学,请你放手,不要这样纠缠别人。”
贺临礼轻笑,带着明显的不屑,眸光戏谑打量着带着愠怒的许程文,后慢慢移向许程文抓着贺知意的那只手。
意思再明显不过。
许程文被针扎一般松了手,转而朝贺知意道歉,有些吞吞吐吐。
“抱歉,知意,我没拉疼你吧?”
许程文此刻满脸无措,贺临礼全程游刃有余。
三个人聚在一起,气氛却渐渐剑拔弩张,那边有一堆人在好奇看戏,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起哄声和笑声,许程文隐约红了脸。
贺知意处在两人中间,甚至顾不上自己先前的不安。
“放、放开。”她在对贺临礼说。
贺临礼依她的话,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贺知意手腕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那股依稀的暖意透过衣物,不知何时驱走了她先前的恶寒。
“我们走吧知意。”
许程文又叫了一声,催促意味明显。不仅是贺临礼,连贺知意也有所察觉,许程文在面对贺临礼时,也会不自觉落于下风。
贺知意轻轻应了一声。
她想离开了,不想再待在这个是非之地了。
没走两步,身后的贺临礼再度叫住了她。
“贺知意。”
贺知意慢慢回头,贺临礼没有其他动作,就那样站在原地,逆着人群,视线下落与她对视。
“好好吃饭。”他叮嘱她。
一瞬间雷声轰鸣,不知名的风卷得枯叶铺天盖地,只一秒空中就已落雨,雨势渐渐变大,人群也在这时匆匆忙忙散去。
贺知意就那样愣在原地,许程文也依然站在她的身后,贺临礼也那样安静站在原地,与她间隔几步无言。
许程文说雨越来越大,担忧地叫贺知意赶快离开。雨确实越来越大,打得沿途的法桐凌乱不堪,路面渐渐湿泞,闪电的白光划过不远处的天空。
只一瞬间,贺知意不想走了。
“班长,抱歉。”
她回身朝许程文道歉。
雨点接二连三往人身上砸去,贺知意的长发被雨水彻底浸湿,慢慢紧贴在脸上,缠在颈间,衣物也慢慢湿透。
贺知意垂下头,可能是为了避免雨水进入眼睛和口鼻,但整个人看着更加狼狈,同时又无比决绝。
她让许程文先回去。
许程文也淋得浑身湿透,身体渐渐发冷,没等他分清是寒冷的风还是冰凉的雨带来的寒意。贺知意已经作了选择。
她选择了贺临礼。
为什么!
“为什么!?”
心中愤然呐喊的那一刻,许程文已经同时发声,他也如她那样,落魄低垂着头,不敢再看贺知意,倾盆的雨水沿着他身上每一个轮廓缝隙下滑。
贺知意被他的责问吓到,却在见他垂下头颅的那一瞬平静下来。眼眶开始发酸,鼻子也有点发堵,贺知意攥紧了手,最终无力松懈开来。
“真的对不起……”
“班长,拜托,你走吧。”
别管她了。
谁都不要管她了。
脸颊上都是雨水,贺知意大概在哭,但现在已经无所谓区分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为什么是他,知意,为什么一定是他……你们,你们不是……”
面前的人声调已经带着哽咽,低垂着头攥紧了拳,声线颤抖,最后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雨声仿佛瞬间消逝。
无限的沉默,贺知意最后听见了他一句低语。
“是的,你们已经不是了。”
她又开始冷了,冷得皮肤都在发痛。
许程文没有再说别的,就那样仓皇跑着离开。
贺知意努力抬头,努力睁开双眼,试图努力看清那道奔跑在雨中的背影。视线被雨水冲刷的越发模糊,贺知意一瞬间倾颓在地。
她跪在暴雨中哭泣,无声无息。
身上不知何时覆上重压,潮热的西装外套就那样搭在贺知意身后,细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贺知意面前渐渐出现了那双黑色皮鞋。
熟悉的声音也从头顶传来。
“为什么让他走?”
贺知意知道贺临礼指的是谁,心脏又是一阵抽痛。她无意要伤害谁,但她伤害到了许程文,即使她不喜欢他。
她还是让那样好的人受伤了。
“不想连累大家了。”
她哽咽着回应,真的不想了。
许程文现在这么努力的学习,努力跟进课题,还跟着导师到处跑,忙得不可开交。他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有自己美好的未来规划。
而她呢。
她有什么。
她一无所有。
她有要好好生活去做的兼职,身边有纠缠不休的烂人,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连室友有时也会受到牵连,所以别再把更多人牵扯进来了。
她利用了贺临礼。
是贺临礼就没关系吧。
那样优秀无畏的人,即使旁人说得再多,贺临礼也会无坚不摧,再多牵扯二人的污言秽语,对他也会毫无影响吧。
她只是贺知意。
她这样的人,没人会觉得她能跟贺临礼扯上关系,即使她们曾是名义上的一家人。
“对不起……”
“对不起……”
她蹲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地朝他道歉。
熟悉又陌生的语调,那个夜晚,贺知意也像这样哭的吗。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像具尸体一样没有生息的乞怜。
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
永远都在对不起的路上。
这个蠢货,到底对不起了谁。
“贺知意。”
贺临礼再度叫了她,叫她的同时不知何时也蹲下身来,与贺知意面对面。贺知意不曾回应,埋着头哽咽。
随便贺临礼怎么样了。
反正他要离开了,交流会结束以后,就会跟着罗森特教授离开了。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烂事,到时候跟谁都不会扯上关系了。
随便贺临礼怎么样了。
“要我抱吗?”
贺临礼微微张开了手,两手近乎环在她的身体两侧,堪堪没有碰她。贺知意的哭泣一瞬间止住,她不敢看他了。
贺临礼大概不像她这样狼狈。
陪她这种神经病在这里淋大雨什么的。
“不要。”
她闷声回应,鼻音明显。
“好。”
贺临礼低沉应她一声。
只一瞬间,贺知意整个就落入他的怀抱。
贺临礼将她整个身体往怀中带去,两手完完全全抱住了她,他将她抱在怀中,抱得严严实实,一手覆在她的头上,一手揽着她的后背。
动作间传递出明显的安抚。
他也替她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雨。
冰冷与温暖相交,贺知意深陷其中,一瞬间忘记了哭泣,忘记了那些胡思乱想。她的心脏在有节律的跳动,安静依偎在贺临礼怀中,听着贺临礼一声又一声的心跳。
比她的要慢,更加厚重,更加沉稳。
她突然跪倒在地,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往贺临礼身上倚去,她的两手还抵在贺临礼胸前,眼下正攥紧他胸前的衬衫,将头埋在他怀中,毫不顾忌的又哭起来。
怎么办。
怎么办……
以后的冬天该怎么办。
贺临礼只可怜她这一程,他只可怜她一个冬天。冬天已经过去了,他不会再抓她的手了,她再也不会再有那些温暖了。
要怎么办。
贺临礼,你要离开了,你要离开了。
雨势渐渐变小,雨点淅淅沥沥,雷声不再出现,婆娑的法桐也渐渐停止了呜鸣,贺知意渐渐安静下来。
良久,头顶传来声音。
“带你吃饭,怎么样?”
贺知意默不作声,两手渐渐松开,无力垂落,贺临礼原本洁白整齐的衬衫被攥作一团,此刻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他毫不在意,轻笑一声,带着贺知意慢慢起身,顺势将黏在贺知意脸上的头发替她往后拨去,无意抚触她的脸,掌心顺势环上她的脖颈。
温热袭来,贺知意被烫得畏缩。
“就这么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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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场完败,贺狗再接再厉!
第39章 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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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礼知道她不喜欢被碰。
除了哭得一塌糊涂什么都顾不上的时候。
眼下贺知意已经躲开了他的手,微垂着头,两手揪着那件湿漉漉的西装外套沉默。她在酝酿该对贺临礼说些什么。
她没想过两个人真要一起吃饭。
贺临礼也不着急,就那样沉默等待,两个人都被淋得湿透。雨停后渐渐有学生经过,贺临礼很是惹眼,旁人再怎么不去在意,也很难不对贺临礼好奇和关注。
贺知意踌躇了半天,才慢悠悠吐出一句。
“真的抱歉,我要走了。”
语调中还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鼻音。
头顶又是一声轻笑,低哑短促。
贺知意一时分不清贺临礼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她紧抿着唇,没有表态,只是在等贺临礼的下句。
“回寝室换下衣服吧,晚点我来接你。”
贺知意闻声抬头,她两眼发红,睫毛湿漉漉的尚且未干,唇也抿的泛红,长发湿黏混乱,那副单薄的身体藏在贺临礼的西装外套之下,整个人看着凌乱不堪。
贺临礼也好不到哪儿去,湿透的衬衫紧贴胸膛,胸前还是被贺知意攥得皱巴巴的模样,那一头黑色碎发此刻也湿透下垂。
偏就那张脸波澜不惊,毫无情绪。
他好像不会冷,或者感觉不到冷似的。
见贺知意犹犹豫豫,贺临礼又叫了她一句。
“别发呆,回吧。”
贺知意仍旧闷声不愿行动。
“贺知意。”贺临礼叫了她一声。
他说话的同时,再度朝她张开了手,而不远处也渐渐聚集了些学生,眼下都在看着这边,隐约有声音传来。
贺知意一瞬间感到震惊,莫名的臊意袭来,让她有些无地自容,她迅速偏转了视线,几乎未加思索说了一句“我不要这个”。
“不要什么?”贺临礼问道。
他面上并没有在笑,语气也平和无常,即使一本正经地问出这种话,也让贺知意更加难安。贺临礼真的一点也不着急,也不在意旁人的打量。
此刻无措的同样只有贺知意一人。
良久,贺知意才闷声闷气地问了他一句。
“你会走吗?”
贺知意问完的那一刻,又觉得自己的表述明显有歧义,她刚想开口再补充点什么,却已听见贺临礼沉沉应了一声。
“嗯。”
他要走。
他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又是良久的沉默,久到贺知意湿透的衣服冷意越发明显,冷得她几乎打起了寒颤,手背冷得乌青,两手不由攥得西装外套更紧,眼睫也垂得更深。
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如何了。
“贺知意,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贺知意沉默点头。
记得,无聊的时候,去陪贺临礼,贺临礼会给她钱。
她不知道这种话,贺临礼现在会怎么看,又作何感想,只是不管怎样,都是贺知意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贺知意,好好遵守这两个约定。”
温沉的嗓音说着这样的话,贺知意几乎忍不住眼眶泛酸,两手不知何时全部藏进了衣物,整个头埋得更深,她也好像察觉不到自己抖得明显的身体。
他们两个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明明贺临礼以前那么讨厌她,明明他们曾经那么陌生,明明她离开那个家以后,他们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的了。
可是贺临礼,如今为什么总是闯入她的生活。
给她一点温暖。
然后彻底离开。
贺知意此刻只觉得心脏堵的难受,跟伤害到许程文时的难过不同,也跟被陈轩那些人骚扰羞辱时的难过不同。
整个心像被挖开大块,心底空落落的,还很委屈,莫名其妙的委屈。可这些都是她自讨的,是她先依赖了贺临礼。
她依赖贺临礼的事实,在此刻被血淋淋的剖开,再血淋淋的凑到她的眼前,让她亲眼目睹,让她承认,再让她感到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