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也不再有心思关注在那之后贺临礼现状如何,跟贺任的关系又如何,又有没有真的跟罗森特教授离开,最后又去了哪儿。
她已经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拉黑了。
而且,她也没必要去想这些东西了。
贺知意此后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不知不觉间,距离罗森特教授离开已经过去了两周多,但这期间贺知意有种度日如年的错觉。
等她从刻意忙碌的生活中脱身时,才意识到贺临礼杳无音讯距现在,真的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
日复一日,时间匆匆流逝,一转眼贺知意大二的时光也临近尾声。考试周她辞掉了兼职,一心投入学业,后顺利考完,又到了室友几人放假各自分别的时候。
新的一年又来了。
离开宿舍的前几天,刘妙热情地邀贺知意去她家玩一玩,连杨妍都有这种打算。贺知意是个孤儿,一无所有。
大过年的时光,她极可能只会是孤身一人。
贺知意当然知道她们的好意,但就像去年跟方玥说得一样,贺知意并不打算破坏别人一家的团圆氛围,归根结底,她只是个外人。
她拒绝了她们的好意,称自己今年会回到老家。室友们知道贺知意打定主意的事旁人也无法左右,便再没多说什么。
贺知意今年准备回一次平城。
“平城”二字,每每回想,心脏都会因此抽搐,贺知意不明白这种异样的感受因何而来。也许是因为那个孤儿院吧。
那些噩梦,缠了她那么多年的噩梦。
此后甚至也会缠她一生。
她没理由不去害怕,不去因此难受。但她今年想去看看,看看记忆中的平城,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有可能的话。
她想再去看看那个已经被拆掉的孤儿院。
贺知意很确定,她肯定遗忘了什么,肯定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忘在了平城,尤其是有关母亲的回忆。她想去找找。
去她所害怕的平城,找一找她记忆中模糊无存的亲生母亲。
有了这种打算,贺知意兼职排得更多。她不否认是为了攒更多的钱,但这缘由深挖,少不了她步伐停下之时,心底总会空落落的一块。
她想她是知道原因的。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
—
今年的最后一次兼职结束。
贺知意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离开时,她跟同样留班还在收拾的同事告别,对方年岁比她要长一轮,是个身形丰腴且脾气火爆的人。
好巧不巧,是从平城过来的,名叫常慧。
贺知意兼职期间,每逢二人共事的时候,常慧对贺知意总是处处照顾。连贺知意都数不清兼职以来,她从常慧口中听见了多少唠叨数落。
常慧嫌她太瘦,嫌她身子骨小,数落她太不注意休息,甚至数落她那张脸过于好看,工作也有些不要命的做。
贺知意都只是笑笑。
而她印象中最深刻的,却是一次聚餐时,常慧醉醺醺地指着她,眼神幽怨似又含笑,说贺知意像她一个故人。
一个很蠢的故人。
贺知意在外并不会喝酒,甚至连别的饮料也不怎么喝,吃东西也是零星一点,很多聚餐都是推脱不得,凑数去的。
所以那天贺知意人很清醒。
巧合也好,意外也罢,贺知意莫名地觉得,常慧口中那个很蠢的故人。
是她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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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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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意是寝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
按照学校的统计,她甚至是最后一批离开学校的学生,她因为兼职拖了一段时间,去平城之前也要提前考虑一些问题。
到平城后要去哪儿,那段时间又要住在哪儿,其实贺知意自己都没想好,临近过年,可能会让很多事情都变得不那么方便。
贺知意规划得差不多,去宿管阿姨那里做了登记,后正式起身离开。
等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怀大的时候,突然觉得怅然。对于已经进入大学这种事,贺知意迄今都没有实感。
也许是因为贺知意的重心好像从不在大学上。
她时常觉得无所适从,自外婆离世后就有这种感受,一直到被贺任和徐秋收养的那八年里,她依旧没有任何归属感可言。
此刻坐在去往平城的车上,贺知意的心也像飘摇不定的浮萍,不止是心,她整个人都是这种感受。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什么。
之前要走的路,都是徐秋给她铺好的,就连去往怀大也是如此。对她来说,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即使贺任不要她了,她的大学也继续读着。
想着要好好生活,好好赚钱,便也好好学习,好好兼职。因为陈轩的出现,学校里发生了那些繁杂的琐事,她期望中平静无波的生活也被改变。
贺知意突然间觉得更加迷茫,更加无所适从。
她真正想去哪儿呢。
她又能去哪儿。
她不知道。
就连这次来平城,可能也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是因为从贺任的那番话中,她察觉到自己可能遗忘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因为想要逃避室友的邀请。
但好像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根归结底,也只是因为她无处可去。她最终能想到的地方,只能是平城。
好窒息。
贺知意想得窒息。
就像她那天跟贺任说的,她为什么不直接死在那个孤儿院呢。
就那样一了百了,至此也不会再有后面发生的这些事,她也不会噩梦缠身,不会感到难过,也不会因此感觉到累。
临窗的车景匆匆掠过,贺知意安静看着。
就过完这个冬天吧,最后一个冬天了。
—
平城只是个小城。
很小很小,小得即使贺知意离开多年,还清楚记得外婆曾经住在哪儿,也记得平城唯一的那所孤儿院。
九个多小时的车程,列车最终到站。
到平城时已是傍晚,贺知意下车后又打车,去往之前订好的酒店。司机见贺知意清瘦,对她带来的行礼都上手一人处理。
贺知意上车后那司机还热情不减地搭话。
“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
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有点地方口音,但司机为人确实很亲切。贺知意此刻坐在后座,就司机刚刚的问题没有当下回应。
看司机的情况,如果说是老家,说不定会更加自来熟,若说是外地来的,总不至于再追问太多。贺知意并不想过多攀谈。
她坐了一天的车,真的有点累。
想了一下,贺知意轻声回应了一句。
“外地来的。”
司机大概能感受到贺知意性子颇为冷淡,笑着应了两下好,后续也没再多问什么,一路安静,没一会儿便到达酒店。
贺知意利落下车,回应司机不用帮忙,自行取走行李箱,朝那司机道谢后就此作别。
贺知意订的酒店并不大,但就平城目前的发展情况来说,这里已经算是平城最好的一家酒店了。
贺知意应该会在这里呆很久,有可能的话,会在这个酒店里过完年,甚至呆到大三开学,所以在选择住处前她慎之又慎。
贺知意顺利办好入住,由人领着去到安排好的房间,等她洗漱结束外面天已彻底黑了下去。这个酒店不负责送餐上门,但贺知意也没胃口,准备直接休息。
她才刚刚上床,便接到一个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
贺知意一心只想休息,也没觉得她在学校那边有什么没处理好的事,权当是骚扰电话,当下就按了挂断。
但对方并不死心,被挂后又打了过来。
贺知意没办法选择接听。
“贺知意。”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语气中毫无情绪。
贺临礼只是简短一句,便将贺知意凄冷的夜炸开,也将她从一天的困倦中拉出。
贺知意拿着手机的手在轻颤。
她一直没有说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匆忙将电话挂断。她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觉得心脏也像要炸开一般。
仅仅是因为电话对面的人是贺临礼。
仅仅是因为他叫了她的名字。
她颤着手将熄屏的手机搁置一旁,整个人蜷缩进被窝,只是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开始响个不停,叫贺知意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
贺知意重新拿过手机,却发现这个来电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号码。她不想接,不如说不敢接,可对方显然并不会因此放弃。
贺知意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
“你躲什么。”
贺临礼冷声问她。
不出意料,还是他。
贺临礼在极短的时间内,换了另外的手机号给她打了过来。贺知意不明白。
“说话。”
贺临礼再度开口,语气冷硬,带着明显的不悦。
贺知意像是被他吓到,又或是因为惊讶整个人还处于游离状态。她人缩在被窝里,闷闷应了一声“嗯”,声音绵软,有气无力。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忽的传来短促一声轻笑。贺临礼大概是气笑的,他每次生气气过头了基本都是这样。
贺知意仍旧不吭声,却也没敢再将电话挂断。
两人彼此沉默,又过了一段时间,大概知道贺知意就是这种德性,电话对面的贺临礼还是先开了口。
“你是蠢货吗贺知意。”
熟悉的话语。
贺临礼沉沉的责骂声透过手机屏幕,再钻入贺知意耳朵。贺知意此刻缩藏在被窝,周围漆黑一片,她暗自垂眸,低低应了一声。
“不是。”
她才不是蠢货。
贺临礼嗤笑。
贺知意听见一声“呵”,但她一点也不想跟他辩论这种问题,安静由着贺临礼在电话那头不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贺知意突然开口问他。
“你为什么,又换了一个号码?”
又是一阵沉默。
贺知意的问话,显然让电话对面的贺临礼感到无言。但贺知意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反正换不换手机号,用什么号码,都是贺临礼自己的事。
“贺知意,你指望我拿被拉黑的号码联系谁。”
贺知意闻声顿住。
是的,她把贺临礼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了。不仅是贺临礼,连贺临礼当初给她的那个司机,甚至还有许渊的联系方式。
与贺临礼有关的人,贺知意全部删除拉黑了。
所以贺临礼突然又换了个新的电话号码,是因为想着,刚刚那个号码也会被她删除拉黑吗?
他甚至试都没试一下重拨,那么利落的就换了下一个号码。是不是只要她每挂一个,贺临礼就会不断的重新找新的手机号给她打来。
贺知意突然觉得不那么无所适从了。
空缺了很多天的心,一瞬间被不知名的东西填满,她分不清那是什么,却因此感到心安。
良久,她幽幽问他一句。
“父亲,是不是有找过你?”
但问出口的一瞬,贺知意就有些后悔了。她问得就是废话,贺任都能特意找到她这里来,又怎么不会去贺临礼那里。
“父亲?贺知意,你还真把自己当亲生的了?”
上一秒还在后悔,甚至有些心怀愧疚的贺知意,下一秒就被贺临礼不留余地的话哽住。不像是问话,更像是讽刺。
贺临礼确实是在讽刺她。
贺知意再度陷入沉默。
她不是亲生的,贺临礼才是亲生的。贺临礼才是贺任最宝贝的亲生儿子,他是贺任的骄傲,而她呢?她什么都不是。
她是累赘,是祸害。
是贺临礼这个天之骄子一出现,就可以彻底丢弃的多余的东西。她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被收养的八年间,贺临礼都没有出现。
偏偏等她逐渐适应了那个家以后,等她能接受到徐秋的爱以后,贺临礼就出现了。他出现的那样准时,像是掐好了时机一样降临在她的世界。
她有想过去恨贺临礼。
把她被丢弃以后遇到的那么多麻烦,都归咎于贺临礼。把她的不安,她的眼泪,她的劳累,把她在那之后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贺临礼。
可她做不到。
她本来就不是亲生的,她本来就是多余的。她的存在,就已经是自己一切不幸的源头。她怪不到任何人的头上。
她谁都怪不了,更怪不了贺临礼。
“我讨厌你……”
带着哽咽的哭腔,声音无比压抑,声线被压得更低,贺知意此刻整个缩在被窝里,也让突然脱口的这句话更加闷沉沙哑。
电话对面沉默一瞬。
贺临礼突然轻笑。
“贺知意,你是小孩儿吗?”
“还讨厌我,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就是排队都得排尾巴边见不到影去,省省吧你。”
贺临礼半开玩笑的口吻,像为哄贺知意一样。
贺知意也不知道他刚刚那话有几分真假,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确实没有刚刚被他贺临礼怼完时那么糟糕。
她大概也想安慰他一下,哽着声音朝他解释。
“只是以前讨厌过的。”
高中毕业后,那次同学聚会时,她确实是讨厌他的。那时候方玥问她有没有讨厌的人,她说有,她说讨厌“哥哥”。
她讨厌贺临礼。
贺知意一边回忆,一边通过电话给手机对面的贺临礼碎碎念,解释着她对他的讨厌。她把高中聚会发生的事,一一说给贺临礼听。
电话对面的贺临礼也安静听着。
一直到贺知意说完,贺临礼慢慢开口,问得云淡风轻。
“以前?那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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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意(委屈):我讨厌你
贺狗(嘲笑):贺知意,你是小孩儿吗
我:麻瓜麻瓜扭曲爬行!!!
第45章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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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长夜,隔着手机。
贺临礼的声音就像恶魔的低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贺知意听得心脏无规律地跳。
很重要吗?
对贺临礼来说,她以前讨厌他与否,现在又讨厌他与否,这种问题重要吗。他是随意的一句,还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贺知意不知道。
“不知道。”
那么想的时候,贺知意已闷声回应了贺临礼。
她没有撒谎,她说的是实话,就像她不知道贺临礼问出那话的原因,或者意义何在,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