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难过的原因,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被纪若爱,或者想再见时问一问纪若,为什么生下她却又不爱她。
可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那天晚上没有直接杀了她,要让她活着,要把她送给外婆。是被爱着的吧,纪若大概,也是爱她的。
贺知意再度哽咽,垂着眼睫,闷声咬唇一言不发。
贺临礼见状轻叹口气。
“贺知意,我能查到的都查了。”
“还有我查不到的,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慢慢告诉我。”
贺临礼顿声,抬手摸上她的脸,手指贴着贺知意脸颊抚了又抚,极不想再看到她满脸挂泪。他笑容清浅,动作缱绻又缠绵。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什么都可以慢慢来。”
贺知意呆呆看他,一时没能明白他话中深意。贺知意曾觉得自己已经渐渐了解贺临礼是什么样的人,可有时候又总有种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贺临礼的感觉。
“你不难过吗?”她突然问他。
贺临礼闻声微微偏头,勾着唇反问。
“难过什么?”
语气轻松,一身自在,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难过,搞得贺知意一瞬间也有些难过不起来,还后知后觉想着先前当着他的面哭很是丢脸。
贺知意不死心,开口再问。
“以前也不难过吗?”
贺临礼定定看她,眼前人哭红了眼,额间撞出的红痕也还没消散,眼睛圆溜溜看他,一脸求知的模样,看着蠢萌得过分。
“贺哭包。”
贺知意锤了他一下。
贺临礼轻笑出声。
“贺知意,你要是想听实话,那就是不难过,但如果你想看我难过一下,我现在难过难过也可以。”
“疯子。”
贺知意斥他,手又重新抬起,反被他轻易捉住。她挣扎着想要脱手,反被他固定更紧,脸颊挣得涨红,刚想开口再骂,却见贺临礼变了神色,沉着眼眸看她。
“宝宝,别乱动。”
连嗓音也哑了几分。
贺知意怔住,见他突然严肃,一时不敢再动。她突然有些忐忑,试探着想从贺临礼掌中抽出手来,贺临礼终于放她脱手。
贺知意撑着他的身体,正小心挪动身体,她想要起身离开。她跨他腿上太久,两腿间有些酸软,腰椎也觉得不适。
贺临礼总喜欢这种奇怪的坐姿。
贺知意挪了又挪,下面突然硌到什么,她瞬间像是被冰冻住,仰头又慌又惊去看贺临礼,满脸不可置信。
贺临礼两手懒散搭在身侧扶手上。
贺临礼没碰她,贺知意现在却觉他这样比碰她还要叫人难受。
她再傻也知道那是什么,羞愤交加之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但口中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疯子”。
骂人的词汇贫瘠又匮乏。
贺知意逃得很快,不自然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座椅上。她偏转过头不再看他,两手叠在腿间,手指头勾勾绕绕,那点心思透露得明显。
身后突然传来贺临礼的声音。
“贺知意,我没多少感情分给外人,时间精力也是,包括贺任和我已经死去的母亲。”
嗓音低哑,说出的话也有冷冰冰的味道。
贺知意一时无话可接。她回身看他,见他已经正襟危坐,神色从容,全然没了先前的浪荡模样。贺知意只浅看一下他的脸,不敢再往下看。
但只是看脸都让人语噎。变得真快。
贺知意暗自嘀咕,贺临礼突然起身。贺知意察觉动静,视线随他起身的动作转变,见他正朝窗边走去,那里窗帘大开,外面天色渐暗。
没等贺知意细看,窗边的光线瞬间被封。
贺知意怔怔看他,又见他缓缓朝自己走来。她偷偷吞咽一下,低着头没再吭声。
贺临礼自顾开口。
“得知我母亲死讯的那天,我独自坐了一夜,一直到次日凌晨五点,但当时脑子里充斥着的,都是竞赛的规则和相关试题。”
“那天的早餐不对胃口,竞赛的裁判也让人不爽。当天就是决赛,而次日还有一场,一场接一场。困得要死,最后只想睡觉,比赛结束,睡了两天。”
贺临礼一连把话说完,贺知意全程安静听着。
可她隐约察觉到别样的情绪。
贺临礼大概是难过的。
难过得失眠一整夜,难过到记得坐到了凌晨几点,难过到看什么都不顺心。因为难过,所以那天经历的事情全部历历在目,仿如昨日。
贺临礼只是忙碌到连好好停歇下来感受何为难过的时间都没有。他是贺任的骄傲,各种竞赛一场接一场,只机械性连轴在转。
所以比赛结束才睡了两天。
贺临礼有两天好好难过的时间,有两天时间去接受并感受母亲离世的悲伤。
“我可以爱你,贺知意。”
没头没脑的一句,贺知意循声抬眸。
她看清了他的神情,依旧是一脸平和,说着那样的话,提到母亲去世的事也好,说爱她也好,自己好像都没什么情绪波动。
或许该说点什么的,比如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贺知意突然意识到,贺临礼也没有爱,也是个笨蛋。她甚至想到了刘妙之前的话,太过聪明的人,总会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
贺知意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又被贺临礼截下。
“贺知意,我想你爱我。”
贺知意愕然与他对视。
贺临礼已经近身,他再度蹲在她面前,拉上了她交叠在腿间的手,仿佛历史重现,上一次贺临礼也如这般,虔诚俯身仰头看她。
他一如往日,细细啄吻她的手,一下又一下。
贺知意依旧尝试脱手,贺临礼没再刻意拉她。他的两手垂在身侧,仰着那张过分精致的脸看她。那张脸真的过分优越。
贺知意突然伸手,她轻轻揽上了他的脖颈,后慢慢俯身,手也轻轻把贺临礼往怀中带。她再看不见贺临礼的脸,自也看不见贺临礼眸中一闪而过的愕然。
贺知意轻轻抱着人,一手轻抚贺临礼的后背,动作极为生疏,但她想要传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只一瞬间,贺临礼两手紧紧环上她的腰身,他重重一收,贺知意身体被迫往他所在的方向挪动,两人瞬间紧紧贴在一起。
贺知意安抚的动作被他吓停,贺临礼也只安静抱着她,没有更多动作。
不知过去多久,贺知意才稍稍恢复的腰身越发的酸,她抬手轻拍了拍贺临礼的后背,极小声说了一句。
“贺临礼,谢谢你爱我。”
贺知意一下被搂得更紧,整个腰身往贺临礼的方向屈去,姿势实在让人难受。贺知意再耐不住,一手摸上了贺临礼的头,哄人似的开口。
“贺临礼,好难受。”
贺临礼不肯放手。
贺知意学着他以往的动作,试探着摸上他的耳朵,却只手心轻轻覆着,不学他搓揉耳垂。
她学不来他,也不怎么想学他。
但总觉得这样贺临礼会听话一点。
“换个姿势好不好?”
她小声问他。
贺临礼这才慢慢松手,他蹲了那么久却好像没什么感觉,利落起身时也带着贺知意一起,后重新坐回座位。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再度恢复贺知意跨坐在他腿上的姿势。总归比腰身屈向他那边舒服,也就今晚了,贺知意决定由着他去了。
贺临礼抱着人,后把头枕在她的肩上呢喃。
“贺知意,不用谢我,更不要谢我。”
“是我想要你爱我,是我想要你,是我引诱你越界,是我想拉你一起沦陷。”
“不想当‘哥哥’,第一次见面就不想,抱你的那晚不想,去酒店时不想,陪你的每一次跨年都不想。”
“想睡你,贺知意。想你是我的,想你也爱我。”
贺临礼总是一本正经地说些逾矩又过分的话,自己又完全不会因此害臊,久久难安的好像一直是她。
贺知意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但她今天心脏和脑袋都变得奇怪,无名的燥热闷在脸颊周围迟迟难消,心跳声也过于明显。
她把头也枕在他肩上。
突然就不难过了,想到外婆如此,想到母亲也是如此。外婆唯一担忧的是她,担心她以后都是一个人,担心她活得越来越可怜。
但她很早就不可怜了。
至于纪若,纪若呢,纪若也会开心的吧。
贺知意突然落了泪,毫无征兆。她整张脸埋在贺临礼肩头,轻轻抽噎起来。贺临礼起身,却没有将人捞起,反倒紧紧把人抱在怀中。
不用看的,不用看了。
他最清楚贺知意哭起来的样子了。
“贺临礼。”她哽咽着叫他。
“我很早就该死掉了,很早很早……”
她还是爱纪若的,她还是爱她的。
想到那个窒息的夜晚她仍然会难过,却不再是以前那种心情了。母亲,她那可怜又愚蠢的母亲,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卑微渴求着另一个人的爱。
贺知意低声哽咽,不再压抑难过,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讲述着幼时和纪若一起生活的零星温馨时光,讲述着外婆对她的各种关照点滴。
她讲到了外婆的死,讲到平城的那个孤儿院,更讲到了孤儿院里的护工,直到哽咽到声线低哑说出了护工的丈夫。
冬天好冷,冬天真的好冷。
所以她一直不喜欢冬天。
冬天永远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
第81章 喜欢
==============
图书馆前面那排法梧黄了一片。
怀城秋转冬的信息总是通过骤降的气温传递,贺知意从图书馆走出,迎面袭来冷风,她呵了口气,顺势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距离见商望津那晚已经过去近一月,有了先例,贺知意那次没有超过学校门禁时间。贺知意隐约有些变化,室友彼此心照不宣。
那晚过后贺临礼又陷入无尽的忙碌,没再缠在贺知意身边。贺知意并不黏人,贺临礼不主动联系她,她更不可能找他,两人在这期间都互无联系。
公司那边的事自那次出差后楼从心也没再联系过她,贺知意猜想这其中也不乏有商望津的原因。原本毕业后可以直接就业,但经这些事磋磨下来,即使公司那边有意贺知意也已另作打算。
贺知意总归不想呆在商望津手下,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想返回平城。那晚贺临礼有问过她之后的打算。贺知意仔细想过,最终有了决定。
她想回到平城,后续如果有能力的话,想基于原本被烧毁的平院,重新修建一所孤儿院。那晚贺临礼听完,只沉默笑着吻她遍布泪痕的脸。
在那之后贺知意也收到了许渊的电话,许渊把许香玉那边的事简单给她说了一遍,最后的结果是许香玉父母离婚,其父亲入狱。
许香玉原准备带着母亲离开。
但她的母亲惦记着那个有样学样不成器的儿子,怎么都不肯走。
也许是早知道许渊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贺知意当时听到结果时内心没有太多波动。可当她听到许香玉的母亲宁愿守着那个儿子也要放弃许香玉时,她还是觉得心脏刺痛。
冷风习习,枯黄的法桐叶片随风翻卷,贺知意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不由想到了晚自习与许香玉相见的那晚。
贺知意想到了那晚许香玉无声的哽咽,想到了许香玉凄楚说着她的妈妈只有她的话。
许香玉做尽了糊涂事,只为喂养着那个烂泥一样的家庭,为她视作精神支柱的妈妈不断消耗自己。
有些种子不幸生长在恶臭的烂泥中,即使种子努力发芽,甚至开花,但种子的根始终扎根于烂泥,有时外表越发鲜亮,陷入烂泥的根越发盘综错杂。
叫人深陷其中,无法剥离,更无法自拔。
不是许香玉的妈妈只有她了。
是许香玉觉得自己只有妈妈了。在感受不到任何爱意的家庭中成长,一个同样受尽苦楚的懦弱母亲,成了许香玉唯一寻求精神慰藉和心理平衡的支柱。
许香玉自我消耗半生,本以为可以脱离苦海,但她的母亲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个弟弟。许香玉就是那颗表面开着花,根却深深陷在烂泥中的种子。
贺知意突然驻足,仰头看着满天落叶,她缓慢抬手,恰好接到一片,好像也突然懂了许香玉为何退学。
要入冬了,新年将至。
希望许香玉能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
贺知意也从许渊口中得知,许渊还顺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给许香玉的弟弟找了一份还算能看的工作。贺知意也郑重致谢,为自己麻烦许渊,更为许香玉。
归根结底,她在这件事中并没有出什么力。真要算起来,许渊卖的是贺临礼的人情,贺知意看在眼里,却没有明说,许渊自更不会戳破。
抛开这些不愉快的事,贺知意第一次期待冬天,也第一次期待新年,但在新年到来之前,她还需要去见一个人。
刚好,许程文也想约她见一面。
贺知意迄今没有打开许程文给她的那个盒子,她不知道盒子里面有什么,这次两人见面,她准备原封不动将那个礼物归还。
不管盒子里面是许程文的歉意,亦或是别的心意,贺知意都不收了。
—
这次的见面地点是许程文定的,贺知意如约而至,到地方时发现许程文已经提前等待。
许程文见她出现,忙站起身来,还没出声,贺知意已经开口。
“班长,好久不见。”
许程文微微惊讶,却也很快给出回应,沙哑一句“好久不见”,没有更多言语,贺知意能感受到他的局促。
不过几月,如今再见却像过去多年,许程文神情肉眼可见的憔悴,一身疲惫感也过分明显,想来这段时间很是忙碌。
两人对坐,一时无话。
“知意——”
“班长——”
两人同时出声,冷冽与沙哑两个音色混合,听得许程文心头一震。贺知意适时中断话音,许程文忙出声。
“知意,你说、你先,先说。”
许程文现在确实紧张又局促,他忘不了自己那晚的冲动,甚至因此寝食难安了很久,也自责愧疚了很久,未经贺知意允许,那种行为无异于耍流氓。
许程文迄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知意。
他想道歉,也为此酝酿了很久很久,可道歉的话每每滚到嘴边,再看见贺知意那张脸时,尤其与贺知意对视的那一刻,他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贺知意太过平静,也越发美得让人失语。
明明衣服颜色总是十分单调,款式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常服,脸上没有化妆,身上也没有任何配饰,就连之前那一头特殊的长发也不知什么时候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