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离垂着眼一动不动，刘海遮住了伤口，在老班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按下老班颤抖的手，捡起烟灰缸递给对方，“没事，老师别担心。”
“你这个小怪物，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跑！？我供你吃供你穿，养了这么多年，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走廊那边，母亲声嘶力竭地尖叫，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如要把肺和心脏都咳出来一样，到后面掐着自己的嗓子干呕，脸色发绀。
按道理说，这时候应该有人上前稳住场面，但在场的教务处人员都没见过这种阵仗——甚至闹事的人，还是自己的前同事。
众人不约而同地僵在原地，反应最快的几个联系校方领导和保安。
李离绕开老班和诸老师，一步步走到母亲身边，血液在地面上盛开刺目的花，他站定在佝偻着的女人身侧。
在其他老师惊疑不定之际，李离半跪下轻拍着母亲的背顺气，牵着对方的手扶起她，“那我们回家吧，妈妈。”
他回过头，“笔试结果不用通知了。抱歉，今天占用了各位老师的时间。”
老班是后来才知道，李离的母亲有严重的精神疾病，那日出来也许正好没服药。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李离确实是自己报名的招生项目，伪造了监护人的同意声明——不知是用什么途径，也不知李离的母亲后来是如何知道。
他甚至挑战了其中难度最大的考试，而在这场考试中，拿到了近乎满分的优异成绩。
学校当然没有放过这个天才，但总要提前探探家长口风。
谁都不愿意触李离母亲这个霉头，最后踢皮球一圈，居然踢到了老班身上。
新入职场的社畜老班不得不带着沉重的心情前往李家的住址，到了小区门口才想起来，自己班里似乎也有个成绩优异的孩子住在这里——就是沈霜霜。
她心情复杂，是这个小区盛产学霸吗？
待到门开了，走出来的少女吃惊地望着她，“老师，您怎么来了？”
老班瞠目结舌地核对地址，“霜霜？这不是3栋20A吗？”难不成他俩住一起？
“老师，这是3栋20B，20A在对面。”
老班头昏眼花，心道这栋楼风水真稀奇啊，顾不上跟沈霜霜打招呼，转头就打算敲20A的门，沈霜霜叫住了她，“老师，您是来找谁的？”
“李离，李离你认识吗？”老班忽然想到什么，“他就住你对面，你对李家了解吗？”
沈霜霜闻名一怔，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见她实在是为难，老班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老师只是随口问一下，其实李离的档案我们都有，只是写得不太详细……”
怎么可能会详细到写他妈妈会当众虐打他儿子啊！
正说着，对面的门突然打开，那个瘦削的男孩站在二人面前，“老师您好，请问您是来找我的吗？”
两个人俱是一惊，下意识看向他的身后，生怕再冒出来个烟灰缸。
李离在他们明晃晃的眼光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我妈妈现在不在家，暂时也不会回来，二位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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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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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确实是非同寻常的一年，它不断出现在中华大陆上无数文艺作品中，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魔咒，叠上高三buff的学生拥有豁免一切的特权，却也肩负着无路可退的使命。也许数百年后，史学家看到高三二字，还会对彼此露出会心一笑——哦，原来是高三啊，那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了。
沈葭葭名次后退以后，家里的两位监护人都急的团团转，只要她出现在客厅就是一阵嘘寒问暖，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沈霜霜大概都会使出浑身解数给她摘下来。
比他们自己高考还要紧张。
沈葭葭受不了家里的氛围，干脆跑去学校自习。
没想到班里唰唰坐满了人，沈葭葭看着手机，怀疑自己是记错了日期，其实今天不是暑假，而是开学日。
王子秦从作业堆里抬起头，“你可算知道要来读书了。”
沈葭葭像是看到洪水猛兽，难得有几分崩溃，“不是已经放暑假了吗？”
“我们可是准高三生，停水停电不停学！”王子秦哼了声，“而且你这次考差了吧？还不知道要多来读一点。”
沈葭葭觉得高三是个怪物，着力吞没每个学子的理智。
她实在不理解本国人对升学上岸的执念，中考时完全是凭借着用学习麻木父亲的离去，浑浑噩噩地冲刺了半年考上的高中，但对高考沈葭葭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甚至于，她有些接受不了这样压抑的环境，整个班级的压力朝她奔涌而来，大家的怨念强烈到她能听到涌动的心声，连带着污染了她原先还算平静的精神。
她背着书包离开了学校。
王子秦在背后叫了几声，有些担心地望着她的背影。
沈葭葭喜欢一个人生活，刚入高中后因为李里和王子秦，勉强适应了集体生活。
但在高中以前，她一直都排斥任何团队行动，就连在路上看到李里都会假装不认识，她担心李里身边的人会露出多余的情绪，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李家。
她并不是抗压能力弱的人，但群体的情绪心理对她影响极大。
“葭葭？”
她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唤了声，沈葭葭回过头，杨谢站在路边一首插兜，另一手提着菜，“你不上课在这干嘛？”
“已经放暑假了。”
杨谢会意，笑得露出八颗白牙，“哦，放假了，那不得好好放松一下。”
沈葭葭低沉道：“我高三了。”
像是在宣告什么死刑一样。
杨谢摆摆手，“什么高三高四，别跟我一个没读过书的说这些。”
“……”压力突然荡然无存了呢。
杨谢当然是开玩笑的，“唉，你不要压力这么大嘛，你姐跟你妈都找我好几次了，搞得我都紧张兮兮的。他俩就是文化水平太高了，对孩子要求也高。你成绩不是很好嘛，都进那个实验班了，那都有书读了，还担心什么。”
沈葭葭仰天，有了长啸的冲动。
是啊，人类，你们在追求什么。
杨谢接过她的书包，发现比自己的菜还要沉，一时有点担心小孩的发育问题。
“明天带你出去转转，放松放松。又不是明天就高考，急什么嘛。”
沈葭葭摸着下巴，“你已经不是我师父了。”
“嘿，小兔崽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啊。”杨谢气笑了，“去不去，我好心带你呢，你想要你那个大学生师父带你都没机会。”
“去哪里？”
“不远，去了你不就知道了。”
次日，沈葭葭跟家里打了招呼，声称自己要去学校自习，然后就朝着杨谢的店狂奔而去。
杨谢提着个沉甸甸的布袋，难得整齐地梳理了自己的头发和大胡子。
沈葭葭往布袋里一瞅，黄蓝道袍，一顶铜莲六角黑帽，还有一枚三清法玲。
她见过他这阵仗，是出任务的时候。
“……你出任务能带上我？”李离不是说过，成年以前，不能让她接触这些吗？
杨谢淡定地开着车，“你这不是再过两天就成年了吗，问题不大。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任务，我是带你去蹭吃蹭喝的，又不是带你去降妖除魔的。”
沈葭葭对杨谢肃然起敬，“对不起师父，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怂……”
杨谢及时打住，“多余的话不必说，不然就下车吧。”
轿车开进了市里有名的高级小区，沈葭葭感觉不对，“你来这里做任务？”
“没错。”杨谢脸不红心不跳，“我把你的衣服也带来了，快点穿上，待会要见客户了，严肃点。”
沈葭葭一头雾水地套上蓝色道袍，见杨谢直直开进了一户别墅，有个佣人打扮的女士引导他们开进了私家车库。
沈葭葭觉得，事情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更不对劲的是，车窗放下来以后，她听到车后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都跟你说这些是骗人的了，爸，真正的高人哪里会出来干这种事情啊，我就有认识的……”
车窗边站定一个少年，与沈葭葭对视的一瞬间，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葭葭和对方同时陷入沉默。
“我……草。”她听到对方咬牙切齿的低骂。
杨谢开门下车，负手而立，表情高深莫测，“秦先生，好久不见。依贫道看来，您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呢。”
“是的是的，杨大师果然目光如炬，我还没开口就已经看出问题了。”男人讨好着赔笑，“这不才让您亲自来寒舍坐坐……欸，这位是？”他看向沈葭葭。
沈葭葭冷着脸下车，抖了抖自己的道袍，杨谢轻笑一声，抚着须髯道：“她是我的得意门徒。”
“噢噢，我说这位小师父怎么看着如此心明眼亮，一看便知是人中龙凤，原来是杨大师的弟子。小师父，您好啊。”
沈葭葭：“……”她能说什么呢，只能帮杨谢提东西。
王子秦在旁边脸色如霓虹灯般一秒内变了七个颜色，把眼睛都揉红了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王父忙叫了他一声，“子秦，还不过来给两位大师问好？”
杨谢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沈葭葭看着他，双目如两潭死水。
王子秦捂着脸，像是不忍直视般缓缓道：“大师好。”
一进门，王子秦就借口找大师有事，把沈葭葭拖到自己房间，留下杨谢和王父面谈。
王父脸色铁青，以为自己儿子被色字冲昏了头，“大师，子秦这孩子太失礼了，我这就把他叫出来……”
杨谢呵呵笑道：“无妨，同龄人总是多点共同话题。”
二人在女佣诧异的目光中钻进厕所，王子秦拧着牙一字一顿道：“怎么是你们！？”
沈葭葭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须，“这不是你们请的大师吗？”
“我靠，赚了我爸这么多钱，我以为是什么江湖骗子，居然是你们！？”
沈葭葭摇摇头，“此言差矣，秦子王，破财消灾，没听说过吗？”
王子秦一愣，紧张道：“你看出什么了？”
沈葭葭的注意力已经飘到了王子秦家卫生间里的大浴缸，还有旁边摆着的一排艺术蜡烛，香薰味扑鼻而来，“你家浴缸一次可以泡三个人吧？还有这浴缸怎么是正对落地窗的，洗澡会被人看见吗？”
瞥到角落里放着的语文书，上面还放着两只小黄鸭，沈葭葭更为震撼，瞳孔骤缩，“你边泡澡边读书？你是不是人？！”
王子秦羞耻度爆表，把小黄鸭还有白天洗澡没收拾的衣物一把抱到怀里，“你能不能别看了！你侵犯我的隐私了！”
沈葭葭眉梢一挑，像是又要开启日常犯贱模式，但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工作的，遂收敛本性，鞠躬道歉，“抱歉王先生，刚刚是我冒犯。我对您的卫生间和您没有任何意见，刚刚只是一时口快，不代表本人任何观点，请您见谅。”
王子秦：“……”妈的，受不了这人了！！
“没想到居然是你们。”王子秦颓废地坐到马桶盖上，“看来我家问题很大条了。”
看到沈葭葭和杨谢，对他来说跟看到瘟神无差。
沈葭葭有点不满他的态度，但仍然好脾气问道：“王先生可以先陈述一下您想咨询的问题吗？”
“杨老板没跟你说是什么事吗？”
沈葭葭心道你还不清楚我在干嘛吗，天天被你们卷着读书，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子秦无语道：“也是，你操心你的成绩都来不及。”
沈葭葭：“……”真想收拾他啊。
“就是说，我爸这两年很倒霉。”他列举道，“大概从我高一开始吧，他莫名其妙摔了一跤，把股骨给摔折了，在医院里面呆了好久。好不容易要出门了，结果碰上了来医闹的病人，被吓得平地摔了一下，更严重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这好像只是个开始，后来他就经常生病受伤，有次发烧的时候开车，结果出了车祸，明明是他受伤更严重，结果还赔了对方好多钱。”王子秦继续道，“这段时间，我们家公司出了点事，有人污蔑我爸偷税漏税，他可能面临牢狱之灾……我爸就请了个大师，没想到大师是你们。”
沈葭葭听完，缓缓坐在了浴缸边上。
王子秦见她面色凝重，“怎么了，你有得出什么结论吗？”
“我只是想。”沈葭葭望着他，眼神复杂，“你还真是跟我不见外啊，什么都说。”
王子秦：“……我这是信任你好吗！你别用这种看傻逼的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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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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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谈太久王父起了疑心，沈葭葭提议还是出去坐坐，喝口茶也行。
“不过，你爸对我的脸和名字完全没印象吗？”
老师会把班级合照都发在班群里，虽然会看的家长也不多。
王子秦像是被戳中心事，一阵黯然，“我爸……天天在公司，不怎么了解我的事情，从来不来开家长会，也不知道你是我同桌。”
“那你妈呢？”
“我妈正好这两天去国外出差了啊，她不信这些的，很排斥鬼神论。我爸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你们请来的，让她知道了估计又要被骂一顿。”
王子秦家居住的是三层洋房，从浴室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园，夏天正是植物疯长的季节，花草被修剪成了规整的形状，齐齐簇拥着庇荫长廊，白藤木编制的秋千悬在树梢，女佣正收拾着户外桌上的茶点。另一侧甚至还有一片泳池，池水清澈，波光粼粼。
沈葭葭道：“我一直知道你家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
王子秦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不好意思地挠头，“也没有……”
没想到沈葭葭露出心安理得的表情，“那我们这属于劫富济贫，干好事了。”
王子秦：“……”
回到会客厅，杨谢和王父正聊得热火朝天，不知道王父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杨谢，也不知道已经坑了王家多少钱。
莫非她一直误会了管理局，其实管理局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地方，而是一个销金窟，官方诈骗组织……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就委屈两位大师留宿寒舍，有什么要事的话，明日再商议！”
沈葭葭刚来就听到王父这句话，面上表情不变，但望着杨谢的眼里写满了误会。
你们到底谈了什么？真来这蹭吃蹭喝了是吧？
管理局形象在她内心彻底崩塌了。
女佣为二人收拾出客房，沈葭葭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体验豪宅生活居然是蹭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