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葭不动声色地思考回答的内容,她其实只是杨谢拉过来凑数的存在,并不知道管理局和王家有什么联系,也不知道这面镜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沉默两秒,她很快道:“为什么不去找杨谢?”
“你毕竟是子秦的同学,他信任你——你也不想看他知道真相吧。”
这是打感情牌了。
沈葭葭抬起眼,“你是他的母亲,为什么不亲自问问他想不想知道真相?”
王女士定定望着她,忽然嗤笑一声,“我以为,你会比这孩子成熟一点。世界上本就有不少不堪言说的事情,难道你就告诉过家人你的秘密吗?”
沈葭葭一怔,看着王女士举起手中的镜子,古镜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奇异的光,她漫不经心道:“子秦的爸爸是入赘,当时我们家缺个男人,他接手王家的产业以后打理得很好,我父亲对他很满意,便送了这套房子给我们。”
原来是这样……
她推测道:“但你没有住进来,入住这栋别墅的女主人是别人。”
王女士蓦地一笑,红唇鲜艳得有些刺目,“是的,我当时怀着孕,住不惯新房。加上我和他也没有感情好到难分难舍的程度,索性留在老宅子让我信任的人照顾我。”
“那个女人,也只在这里住了半年而已,没想到离开的时候是带着孕的。”
“蓁蓁?”
“胡蓁,她随母姓。”王女士放下镜子,“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第三者,不知道秦宪说了什么甜言蜜语。他把这件事瞒得很好,在外面购置了一套房子供养着他们母女。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她主动找到了我,见到她们的时候,胡蓁已经五岁了,比子秦小了几个月。”
“胡蓁的母亲并不是来要挟我的,我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王女士目光放远,“她特地挑了子秦不在的时候,找到我们公司总部的大楼,但秦宪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举动,当着我的面羞辱了她们母女一通,甚至扬言要报警抓了他们。”
“然后,他们母女就死了?”
“是的,有人目睹到她们当晚从江滨大桥跳了下去,尸骨无存,什么都没留下。我是后来才知道子秦那天其实就躲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目睹了全程,胡蓁母女跳下去的那个点,他忽然发起高烧,说着有的没的胡话,醒来后就什么都忘了——五岁前的记忆,他都不记得了,可能是把脑子烧坏了。”
“胡蓁母女的事情你们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当然是交给秦宪处理。”王女士低头拨弄了下发丝,“不过那个年代,一对没权没势的母女,死了就死了,也没人在意死因,毕竟,自杀哪有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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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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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谢他们,知道有这面镜子吗?
李离说是小事,那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事情经过,胜券在握了?
沈葭葭摩挲着这面古镜。
当年王子秦在办公室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发烧,也许这些记忆找回了以后,王家和胡蓁母女的恩怨就能从此分明。
如果说胡蓁母女不是来争家产的,为什么他们的恩怨,会牵扯到王子秦身上?
如果这次任务的目的是解决胡蓁母女的冤魂……
“小朋友,你们大可放着不管。改命这种事情,对你们来说代价也不小吧?”王女士换了个坐姿,“子秦是在碰到你以后,情况才有所好转。所以两年前,秦宪开始屡遭不测。我不知道胡宪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枚镜子,如今看来,似乎因为你的原因,镜子也失了用处。”
她的原因?
沈葭葭觉得自己与王子秦的相遇,大概确实是有对他造成一定的影响……等等,管理局为什么要回收这些镜子,是这些镜子对他们有用,还是说原本就是从管理局经手出去的?
难道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影响了管理局的计划,所以杨谢才会来回收这面镜子……不,不对,如果说她的影响本来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呢?
沈葭葭和王子秦相识,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微表情,王女士屈指点了点额角,“看来,你也对你背后的人不太了解呢。”
“你又知道什么?”
王女士忽然站起来凑近了她,二人的鼻尖几乎要凑到一起,“替我转告你背后的人,我要终结胡宪和你们的一切交易,他是死是活,我不在意,但子秦不能再受他牵连。你们过去所作所为我不深究,但如果你们还打算继续帮助秦宪,就别怪我不义。”
说罢,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状似亲昵地抚上沈葭葭的手,“小朋友,镜子收好,可千万别再掉到哪里了。”
王女士离开后,沈葭葭仔细检查着手中的镜子,纹路依然细密而精致,大概能看出一个雏形,描绘的是一群人站在一块陆地上,下面是浪淘汹涌的洪水波纹。
另一面,光滑地映照出了她的脸。
说起来,管理局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说是处理灵体,以防引起人民的信仰动摇,但国家政策对管理局人员的要求反而更像是限制,而不是利用。
另一头,杨谢的房门被猛地推开,秦宪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哐哐朝杨谢磕着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再救我一次,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就是要人命我也……”
杨谢没有扶起他,“哎呀,胡先生,你看看你在说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什么人命不人命的,我听不懂啊。”
“不,大师你听我说,就是我太太……”秦宪惶恐得眼珠子乱转,“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我也可以解决,只要您同意继续帮我,只要……”
他匍匐在地上的身子突然一重,王女士一脚踏在他背上,几乎要把他踩到地毯里,噙着冷意的声音响起,“还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
几日后,沈葭葭和李离相约的时间到了。
沈葭葭很少直接推门而入,还是老老实实按了门铃,等待了几秒后李离打开门。
他没有戴眼镜,身着黑色衬衫修身西装裤,腰间皮带紧扣。
沈葭葭歪了歪头:“在忙?”
“刚开了个线上会议,现在没事了,你来得正好。”
二人面对面坐下,是往前常见的方位。
沈葭葭先开口道:“王子秦的事情,你们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解释?”
李离笑了笑,“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有人愿意花钱买命,我们只是满足了这个需求而已。”
“但这是有代价的……”
李离望着她,“做什么都是有代价的,人活着就是要付出代价。”
“秦宪想活下去,王子秦就是这个代价,幸运的是他能遇到你。”
沈葭葭垂下眸,良久不吭声。
李离站起身,坐在了靠她较近的沙发扶手上,手不动声色地搭在她的肩上,“在想什么?”
“在想……”沈葭葭皱了皱眉,收回原来要说的话,她从兜里摸出镜子,“这个到底是做什么的?”
李离讶然道:“他们把这个镜子给了你?”他接过镜子,“其实目前为止,我们也不知道它的具体用处。但已知的作用是作为与现实世界沟通的媒介。”
“媒介?谁?”
“这个……”李离把镜子收起,竖起一指做了个保密嘘声的动作,“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抱歉。”
沈葭葭充满怨念地看着他。
“不急,等你高考完就告诉你。”李离道,“所以王子秦的事情,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尽管他已经大概知道了结果,还是想听沈葭葭亲自给他讲一遍。
“还能怎么解决,他妈妈都下逐客令了,我们还留着就有点脸大了。”沈葭葭心累道,“王子秦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没有追着我问了,过几天再跟他联系看看吧。”
沈葭葭暴躁地挠了挠头发,第一次这么不想在李离家久待。
她觉得对方的行为十分陌生,大概是未知带来的恐惧,沈葭葭忽然想到过去很多事情,为什么能轻易解决的事情,管理局却从来没有出手,为什么要限制她的行动,为什么……
是以前就这样,还是从李离开始的?
李离的回来,和这些利益牵扯有关系吗?
她是否是“计划中的一环”?
“好了,不要再想了。”李离朝她伸出了手,沈葭葭肌肉紧绷,下意识后挪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指尖。
李离的手没有收回,而是继续向前搭在她的头顶,轻揉了下她的发丝,面上露出个无奈又受伤的微笑。
沈葭葭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对不起。”
“没关系。”李离收回手,“只是我一直以为,你是最信任我的人。”
“……我……”沈葭葭心情太过糟糕,她盯着地板半天,咬着唇闷声道:“我是啊。”
李离深深望着她,仍重复着那句话,“没关系。”
沈葭葭正要下定决心开口,李离忽然别开话题,“不浪费时间,我们还是聊聊正事吧,老师说你的期末省质检成绩退步了,确有其事吗?”
沈葭葭闻言两眼一黑,要不还是聊回刚刚那个话题吧,她觉得这句话更让她难受。
她如孔乙己一般,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没有,没有,分数没退,退的是名次……”
李离从茶桌抽屉里摸出一张长纸条,“你知道吗,考官看的也是名次。”
沈葭葭看到他手中的成绩单,一时目眦欲裂,伸手就要去夺,“你这哪来的?”
李离任由她抢过去撕成碎纸,“当你对一件事有强烈的求知欲的时候,总是有获知途径的。顺带一提,我收到的是电子档成绩,这张单子只是我刚刚打印出来的而已。”
“……”不要把窥探别人隐私讲得这么励志啊!
沈葭葭把纸片丢进垃圾桶,忿恨中带着点自暴自弃,“对,我就是退步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是的,这次约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李离轻咳两声,“现在很多孩子都有报名课外补习班,据我所知,你是今年实验班里唯一一位从未接受过课外辅导的学生,这造成你在高考这个赛道上呈现劣势。而且你是非常不擅长利用课余时间的人,在他人都在假期课后弯道超车的时候,你……”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沈葭葭听不下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会是专门来骂我的吧?
“所以我和专业的教育学朋友探讨一番,我认为,你高三的学习生活有必要进行一定的行为规范。”
“你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吗?”
“高三的晚自习,你到我这里进行,我亲自监督你学习。”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像开玩笑。
沈葭葭:“……”如果不是她了解李离这个人对学习成绩的执念,她真的会觉得对方对她有所图谋。
“你,不用上班吗,很闲吗?”
李离平静道:“我说过,接下来一年时间会空闲一点。何况你的高三只有一年,再忙我也会抽出时间,这点你不用担心。”
“……你图什么?”
“图个成就感?”李离想了想,像是把自己逗笑了,“督促自己未来员工,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吧……这么一想,挺有意思的。”
“……”真是变态啊这人,她摇了摇头,果断拒绝,“不要。”
沈葭葭不想要以后想起和李离独处的时光,脑子里全部都是痛苦的回忆。
“如果你是担心我的水平不够,那大可放心。”李里掏出茶桌抽屉里的一大沓奖状红包和锦旗,像个机器人一样毫无感情地开始自夸,“这是我在大学本科时期给高中生做家教,孩子家长给予的肯定,我曾辅导多位高三学生从本一线出头到冲刺名牌大学……”
沈葭葭惊恐道:“好了可以了不用再说了!”怎么这些玩意也在抽屉里!是提前准备好的吗!?
李离又沉吟片刻,“如果你觉得男女独处不方便的话,你可以叫小里一起来。我也很担心她,这个孩子不太自觉,成绩忽上忽下,她父母也拜托我很多次了。”
李里也来?
沈葭葭眼前一亮,如果有李里陪自己的话,她觉得每天一对一补习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远在另一头的李里正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忽然浑身一激灵,猛地打了个喷嚏。
空调温度太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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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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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高三开学前几日,是沈葭葭的十八岁生日。
她算是这一届学生里年纪比较大的,也是最先成年一批。
沈家人不太重视生日,但好歹也是成人礼,沈母和沈霜霜请来了李里一起过生日,在家里吹灭了蜡烛以后,沈葭葭接到了王子秦的电话,说是在楼下等她。
沈霜霜叉腰睨着她,沈母笑眯眯道:“要不要把他请上来一起吃蛋糕呀?”
沈葭葭直言道:“不要,蛋糕不够吃了。”
李里:“……还是先去找他问问啥事吧。”
王子秦在楼下坐在楼梯上抠手机,看到李里跟在沈葭葭后面,便抬手打了个招呼,“好巧”,只是表情恹恹,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连衣服都褴褛不堪。
很少能见到王子秦萎靡不振,他永远都是一幅犯傻的阳光开朗大男孩模样,好像没什么能打败他。
李里有些奇怪,“你这是学到走火入魔了?读个高三至于吗。”
王子秦摇摇头,连开玩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转向沈葭葭,“生日快乐,以后你打游戏就没有防沉迷了,恭喜。”
沈葭葭沉默几秒,“要不要上去吃蛋糕?”
“不了。”王子秦递给她一个礼品袋,“就给你送个礼物,我要走了。”
“谢谢。”
王子秦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下一句话。
沈葭葭想了想,“慢走,不送。”
王子秦又看向李里。
李里:“到家发个消息。”
王子秦心态崩塌,“你们俩没有人强硬一点,留我下来坐坐吗!”
李里无语道:“让你上去吃蛋糕你又不吃,还在这里跟我俩矫情什么。”
看王子秦伤心欲绝,沈葭葭叹口气,“要不咱们逛逛。”
旧小区的路灯都昏暗,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朦胧拖长,洋紫荆和榕树叶飒飒而落,掩盖了几人的脚步声。
沈葭葭住在旧城区,出了小区就是喧闹的景区步行街道,夜深了,城市却还没有休息,反而更显其繁华,满眼是望不尽的灯火通明和人影涌动。
这时,王子秦的肚子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巨响,“咕噜”一声,连过路的人都不由瞩目。
沈葭葭和李里都不由嘴角一抽。
王子秦没面子地按住肚子,“……我一天没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