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没有多说,几人去祠堂给杨谢的师父上了柱香,他本人的骨灰葬于距此几十公里的小乡镇,那也是杨谢的家。
在整个过程中,杨谢未置一词,低着眼静静地点香,跪拜,插香。
云清观原先只是个上个世纪曾被砸得稀烂的小破观,这二十年有国家文物保护支持,修整数次,大兴土木,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对杨谢来说,还不如外面的树熟悉。
对着没有实质意义的牌位和陌生的环境,人心也难生出太多波澜。
流程结束,若缘先一步带杨谢去派出所认领遗物,而沈葭葭则由小道士带着在云清观散心。
“这里是前殿,很多人都会在这里祈愿,听说师姐刚高考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心愿呢?”
沈葭葭瞥了他一眼,“你年纪多大了?”
“十七岁。”小道士摸了摸头,“因为疾病,我上完初中之后就没有继续读书了,我父母和师父的关系好,便送我来这里静养,已经待三年了。”
“病?”
“嗯,心脏病。其实这座道观成立的初衷,也是当年战乱饥荒……为了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安身之所,不是什么正经道观。”
“也就是说,像你这样的人很多吗?”
“现在这个时代物资充裕,正经人家的小孩怎么会送来这里呢。”小道士嘿嘿一笑,“像我师父,他就是师祖捡来的弃婴……还有杨师叔,他父母去世以后,他就一直跟在师祖身边了。”
“去世?”
“嗯,我听说师叔的父母死于非命,这也是二十年前他和师祖起争执的原因。”
沈葭葭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总觉得这个小道士不太对劲,在杨谢面前,和在她面前态度迥然不同,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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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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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那是外国人?”
话题被一打岔,沈葭葭循声望去,确实看到了几个金发身材高大的人行走在入殿的青石路上。
如今交通发达,国际环境友好包容,外国旅者在中国并不罕见,时常会有更甚于本土人的热情。
他们皆戴鸭舌帽和宽墨镜,夏日这样的着装打扮也不少见,难道是旅游团吗?
其中有个人似乎注意到角落的他们,双目透过墨镜与沈葭葭对视。
她眉头一皱,下意识移开目光。
……这些人,似乎在找什么。
普通来道观参拜的人,会背着这么沉重又硕大的包袱吗?
“说起来,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哦,杨师叔和师祖一开始啊……”
沈葭葭被小道士扯开注意力,等再反应过来,那几个外国人已经不知所踪。
“你知道吗?其实师祖一开始是不想收杨师叔做徒弟的。”
沈葭葭一怔,“为什么?”
“你跟杨师叔认识这么多年,他完全没说过吗?”
“他不喜欢提及过去。”
小道士哈哈一笑:“那你不好奇吗?从来不问吗?我觉得你的面相,看起来是个求知欲很强的人啊,像是会把人追问得受不了的类型。”
沈葭葭目光一闪,被这句话不可避免地勾起不少糟糕的回忆,又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挑刺。
但是就算对方真的是故意惹她不快,在别人的地盘,沈葭葭也不至于主动给杨谢找麻烦。
所幸小道士继续道:“因为啊,师祖觉得,他们两个没有师徒缘,若是强求,未来非死即伤。”
“师徒缘吗……”沈葭葭揣摩着这个词眼,一般能窥见缘的,不是骗子,就是高人。
但如果没有师徒缘,他们也许一开始就不会相遇。
她回道:“缘分没有所谓的绝对。”
“说得也是,但强求总是有代价的。他成年那日,师祖赶他下山,他却不愿意,执意要留在山上,然后……”
“然后?”
“到饭点了,师姐我们去吃饭吧!”
“……”最烦说话说一半的人。
大概是手续复杂,一直到吃完饭,杨谢他们还没回来,发了个消息让她自己逛逛,注意安全别惹事。
赶路也是需要精力的,沈葭葭哪有力气再逛,几乎是刚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在梦里,她窥见了少年时期的杨谢。
大概是他们二人已经有了近二十年的相处,她也受到他情绪的感染,在对方长大成人的这座道观,沈葭葭竟然被引到了他的回忆之中。
杨谢少年时个子就高,他看着十六七岁,正是读高中的年纪,比起现在的邋遢,梦里的他面庞干净,双瞳明亮,让人难以置信的青涩。
生于山野的孩子气质就不一样。
无数记忆碎片交织重叠,沈葭葭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在窥探他人隐私,正确做法应该是马上脱离梦境,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看下去。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小道士说得对,她就是这样喜欢探究别人的家伙,总是冒犯到他人,总是揭别人的短处……就像李离曾经评价过她的一样。
想到这里,她忽然兴致寥寥。
如果对方不愿意透露,那一味挖掘真相除了满足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有空问问杨谢本人吧。
她弗脱离梦境,忽然听到几声疾呼,蓦地醒了过来。
是杨谢在敲她的门,语气焦急如焚。
沈葭葭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
她拉开门,“怎么了?”
杨谢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比告诉他师祖去世时还要难看几分,“我白天才取回来师父的遗物……刚刚起夜醒来时发现不见了。”
沈葭葭一愣,“你放在哪?”
“就在房间里啊。”
“你晚上房间没锁门吗?”
“……”
看杨谢一阵沉默,表情不言而喻,好像写着“荒山野岭,谁会在自己家防贼”,沈葭葭忽然觉得师祖说杨谢和他没有师徒缘也许是有原因的。
就这厮连遗物都能弄丢的操作,换沈葭葭也不想收他为徒。
她头疼道:“你确定没记错?找过了吗,真丢了?”
“真的,哪里都没有。”
“遗物很贵重吗?你问过你师兄了吗?”
“他正在调查监控。”
感谢伟大的现代科技,沈葭葭正这么想着,杨谢忽然讪讪接上一句,“但是我们住的地方是没有监控的,涉及到道观义工的隐私,监控只布设在外面。”
“……”
也就是说,来往生活区这么多人,都被监控记录了下来,谁也不知道拿的人是道观内部人士还是观光客,简直有如大海捞针。
沈葭葭扶着额头,“东西很贵重吗?”
杨谢咽了口口水,“……非常,非常重要,找不到会出事。”
“……报警吧。”沈葭葭叹气道,“现在也没办法了。”
没想到还会出这种离谱的事情,什么人连遗物都偷,到底是什么值钱宝贝能让人这么惦记?
警察到来之前,若缘就让他们二人去保安监控室,“人流量太庞大了,监控死角很多,也没有确切时间点,你们对这几日比较怪异的人士进出有印象吗?”
几个被叫醒的义工和道士老实巴交地摇头,保安道:“今天有几个外国游客进来,中文特别好,身上背个很大的包,安检的时候包还响了。我告诉他们道观内不得携带危险物品,他们说里面是精贵的摄影设备,他们是专业的摄影师,有任务在身……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又很可信,我就把他们放进来了,毕竟之前也有类似的人嘛,从国外千里迢过来迢就为拍几张照片。”
若缘一噎,“这么可疑,你没检查里面的东西吗?”
“我之前强行检查东西被游客投诉了,还差点被网暴,扣了一个月工资,老板你忘了吗?”保安愤愤然跺地,“妈的,这破保安狗都不干!天天为了这几千块钱命都不要了!!”
在场诸位:“……”
沈葭葭捕捉到盲点,“等一下,你说他们背着包进了道观,那你有看到他们离开吗?”
“啊?我也没注意啊,正常出口是南门,现在正好到换班的点了……不过我觉得也不用问,毕竟很少有人会在意出去的是谁嘛,估计那人也不记得了。”
沈葭葭道:“如果他们根本没离开呢?”
这一句话让大家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沈葭葭还记得白日看到那几人的时间点,调查监控果然有他们的出入记录,但再顺藤摸瓜下去,之后的画面都成了一片细碎的雪花屏。
杨谢脸色霎时变得灰白,难以置信地连连后退,“这是……”
沈葭葭锤了锤显示器,“电脑坏了?”
杨谢扯着她离开了监控室,颓然道:“这是管理局常用来清理监控的手段……”
“?”
什么管理局?是她想的那个管理局吗?
沈葭葭也难以掩饰惊愕的神色,“你没认错?难道那些人是管理局派来转动偷你遗物的?”
怎么说也是国家级别的组织,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不至于用这么拉胯的手段吧!
杨谢摇摇头,“不,管理局想要这玩意也不至于偷啊。大多数道具都是由内部人士发明出来的,也就是高灵感者,就算不是管理局,其他高灵感者也能做到破坏监控录像……”
沈葭葭听到这里,不由一阵凌乱。
在她的世界观,高灵感是难以与现实接轨,毫无用处的玄学,为什么其他人可以把能力玩出花来,上升到科学水平,甚至轻松地违法犯罪?
杨谢崩溃无比,“我就知道那玩意会被人盯上,但没想到这么快。”
“到底是什么?”
“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涤尘镜。”
“涤尘……镜……”镜子?
沈葭葭灵光一闪,“难道是那面古董镜?!”
她先前无数次擦肩而过的神秘古镜,就连在这里也能见到?
这面镜子所到之处灾厄丛生,这么多人争先恐后为了这“涤尘镜”付出生命……它到底有什么秘密?
若缘突然急匆匆赶出来,“我们刚刚调查了出口的监控,发现有一伙人半小时前从南墙的位置离开。”
出了道观的地域管辖权就属于山林工作人员,那调查难度就更大了,而且行动迅速的人足以在半个小时内下山。
他们偷的是古董,绝对不可能傻到作案后还留在国内,大概率一下山就乘车往机场赶,沈葭葭一边跟着人群往外跑,一边掏出电话联系警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盗窃走私古董文物的罪名给那些人扣上,让警察对这件事重视起来。
不管最后镜子能不能拿回来,都不能流落到外人手里!
他们几人分头行动,在下山的路上搜寻着踪迹,沈葭葭和白日那个小道士一起,她正举着手电筒四处张望,小道士忽然夸张地叫了一声,像是被什么绊倒,从台阶上往下跌了几步,以面抢地,形容狼狈。
沈葭葭没想到对方这时候还没出岔子,无奈只能过去搀扶,她低下头的一瞬,小道士猛地按下她的背凑到她耳边,“有人在附近。”
一阵草叶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略过,沈葭葭呼吸一凛,低声道:“前面?”
“嗯。”
“……”
他的感知能力,居然比她还要敏锐。
太不对劲了,但沈葭葭现在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她用眼神询问对方现在怎么办,小道士摸了摸下巴,“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先联系其他人,就顺着这个方向下山再一网打尽。”
没想到,小道士刚掏出手机,一颗石子就从草丛里飞出,猛地击中他的手背,手机也坠落在地。
小道士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我靠,怎么还会武功?来头这么大?”
“我在明敌在暗,不知道有几个人,我不一定打得过他们……”沈葭葭皱了皱眉,“不行,他们要跑了,追上!”
小道士看着沈葭葭一溜烟冲上去的身影一惊,“等一下!”
所幸对方没有缠斗的意思,而是在树影间穿梭,离停车场只有不到一公里路,不熟悉地形的沈葭葭很快就被甩掉,最后只能跟着小道士跑,这人又慢慢吞吞,跑三步喘两步,二人赶到停车场时,只看到一辆无号牌黑车撞开护栏往外冲。
“怎么办?”沈葭葭还打算联系警方,忽然瞥见小道士从兜里摸出一把车遥控。
“我就料到这种情况,提前偷了若缘的钥匙,走,我们开车追上!”
沈葭葭一怔,“你不是未成年吗?会开车?”
“我不会,但早上聊天你不是说你会开车吗。”
“……”可这是她拿到驾照的第三天啊!
沈葭葭眼看对方开了车门跨进副驾驶,“快点,下山路只有一条,山路陡峭它不能开太快,到了公路上就来不及了!出了事我负责!”
车龄不足3天的沈葭葭:“……”
第一次见到比她还要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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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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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葭葭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她觉得为了抓小偷带着陌生人双双车祸暴毙绝对是非常炸裂的死法。
作为一个仅在铺得平整,车辆稀少的柏油路考试路段跑过几圈的人,现在在盘旋弯曲的山路上飞驰……
副驾驶还有个家伙死命拱火,“你开快点,都看不见车牌号了,你想要杨师叔的东西真的被抢走吗?”
她一路追着无号牌车狂飙下山冲到公路,沈葭葭脑子嗡嗡作响,隐约听到有警笛靠近的声音,两辆车的距离也在靠近。
在她即将松了口气时,忽然看到那辆黑色轿车后车窗探出一个脑袋。
她还没反应过来,小道士冷不丁扑上来推动方向盘,车头骤然打弯撞上绿化带的一瞬二人听到“砰砰”几声巨响。
是货真价实的枪声。
——什么亡命之徒,竟然敢在禁枪的国度公然开枪?
前车灯狠狠擦过绿化带,车身一阵剧烈抖动,二人身子都猛撞上坚硬的内车厢,登时浑身作痛,头晕目眩,小道士忍痛骂道:“妈的,这破车怎么没弹安全气囊啊?也该换了吧!”
正说着,远处几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在高速路口截停,堵住了这辆车的去路。
这辆黑色轿车似乎知道逃脱无望,车头一拐,扭了个大方向冲破栏杆,往山下冲。
“至于吗?”小道士目瞪口呆,余光瞥见沈葭葭一把拉开车门往外冲,他连忙跟着下车。
沈葭葭顺着车轮碾压的痕迹一路急奔,飞快搜寻,在靠近河流下游处发现了被遗弃的车,车头因为碰撞正冒着滚滚浓烟,而车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