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不在车上。
警察也很快到达，看到她时表情一变，显然没想到她会追到这里，招呼旁边的人带她离开，“小姑娘，这里就交给我们，你先跟她去医院吧。”
“……好吧。”沈葭葭叹了口气，只得跟着这位警官离开。
对不起，师父，她尽力了。
走到半途，沈葭葭后知后觉地感觉身心俱疲，刚刚撞击留下来的后遗症显现出来，胸口如被铁锤砸过般闷痛。
那辆偷来的车还不知该如何处理。
……要不，给李离打个电话，他一定有办法的。
这名警察大概也体会到她的疲倦，没有多言，确认她没有其他致命外伤便一路携着她往外走。
沈葭葭刚掏出手机，眉心骤然一跳，几乎是来自直觉的危机感闪现，她下意识拽过警察的手臂扑倒在地，又是一声枪声，这次子弹没有偏移太多，几乎是擦着二人略过。
警察愕然地匍匐在地，随即马上反应过来，一边带着沈葭葭原地躲藏，一边摸出腰边的对讲机低声报告情况。
不是只是偷东西吗，有必要杀人灭口？
难道就记恨她追了几公里路？
或者说……
难道她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沈葭葭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感受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抵在自己后脑勺的位置，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别动。”
一边的警察不知何时靠着树干昏了过去，沈葭葭举起双手，放慢呼吸，“你们的目标不是只有涤尘镜吗？”
“原来是这样的。”男人嘶哑道，“但你是计划外的变数，杀了你更划算。”
“为什么？”
“你们这种人都得死。”男人哼了声，似乎不打算废话了，沈葭葭几乎听到他扣下手枪扳机的声音。
看来通过对话拖延时间也不太可靠，毕竟她也不是什么能言善道的人。
沈葭葭确实没想过，出门一趟，就会死在他乡。
……遗憾，其实还挺多的，一直说着没什么想要的东西，现在脑中却浮现了很多人的身影。
然而意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一声闷哼过后，抵着自己脑袋的枪掉落在地，沈葭葭转过头，瞥见被砸晕倒在地的男人，和刚刚自己忘记的小道士。
小道士手里还抱着块巨石，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他龇牙咧嘴地松开手，“妈的，这石头真重啊，差点举不起来。”
沈葭葭望着他眼神复杂，已经确认了自己内心的猜测，“你……”
“愣着干嘛，快走啊，诶等等……这人怎么谁在这？”小道士低下头去探那位警察的气息，身侧草丛蓦地一动，沈葭葭瞳孔一缩，“小心！”
情急之下，她飞扑护住小道士，后脑一痛，她便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
外界的声音嘈杂，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沈葭葭醒来后就感受着一切知觉，她的头脑钝痛，四肢麻木，胸口似乎戴着什么器械。她听不清任何声音，只有如海底般带着回声的泡沫音在脑中翻涌，她睁不开眼，眼皮沉重得像是被粘在了一起。
还会痛，说明还活着对吧？
她是在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时彻底清醒过来，尝试了许久，眼皮才勉强抬起一个缝，迷茫地看着这个世界。
白炽灯，天花板……
是医院啊。
她住院的次数已经多到对医院有敏感度了。
刺目的灯光让眼角不断分泌出生理性泪水，一个人影突然凑上来，挡住了光，“你醒了？”
“你这小姑娘也太莽撞了点吧，对面可是持枪的家伙，不注意点的话保不齐小命就没了……”这人操着口京腔普通话，噼里啪啦盖头说教一顿。
他的脸在视野里逐渐清晰，沈葭葭盯着他半晌，那张男人苍老的脸和印象中的某张照片逐渐重合——
“哦，忘了自我介绍。”老人笑了下，“我叫林中藏，是管理局的局长。”
“……？”沈葭葭终于想起来，在李离的相册里见过此人，当时对方是怎么告诉自己的——京大文院的院长。
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老人坐在她床边闷咳两声，他的气色并不好，但神情轻松，“时间紧急，其余的先不说，我听说你跟小李起了冲突，你不想留在F省是吗？他现在都开始做我的工作了。”
沈葭葭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只能吐出零星的字眼，林中藏道：“你的头部受了重伤，智商没有问题已经很难得了，醒来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也是正常的后遗症，先憋着吧，听我说完。”
“……”
“让你留在F省，可不只是为了看着你。”林中藏哼地一笑，“就你这小姑娘惹事的能耐，估计到哪里都差不多。”
沈葭葭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
“你就没想过，李离为什么回F省？首都和国外，哪个环境不比那里好？难道真是落叶归根，怀念那片土地？”林中藏耸耸肩，“人突然想要吃亏，总得要有个理由吧。”
关于这一点，沈葭葭也数次好奇乃至于提问李离，但对方总是装傻搪塞，似乎没有解释这点的意思。
“当然是因为F省有它的特别之处，你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也去过天虞山，这么古怪的地方，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呢……比如关于你们这些人的能力和身世之谜，当然，我不知道，我随便说的。”
“我当然是不推荐他探究这些东西的，有些东西经不得细究，越深入只会越陷入不见底的恐惧，但他执意要回F省，我也没有办法。”林中藏道，“但我能理解，如果真相就在身边，你会选择离开吗？”
沈葭葭一愣。
林中藏继续道：“据我所知，他回去还有另外一重原因，就是你的存在……他很在意。”
门突然被推开，林中藏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李离和医生，给她做了大致的诊断，确认无碍之后李离转向林中藏，“林教授，多余的话之后有空再说吧，她现在需要静养。”
“啧，搞得好像我会害她一样。”林中藏撇了撇嘴，摸着拐杖不忘回头，“小姑娘，我说的那些话，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吧。”
李离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葭葭僵硬地扯开话题，“车……”
“车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这个男人真是该死地可靠啊。
“杨谢……”
“杨谢这几天都去警察局协作调查此事，刚刚我已经把你醒来这件事通知他了，他晚上会来看你。”
“……”
“至于那个道士，他没事。”李离瞥了她一眼，“他把你背到公路求救之后就昏了过去，事后醒来声称自己完全没有这两日的记忆，医生推断是选择性失忆。”
没有记忆……
沈葭葭失去了最后和“他”交流的机会。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当时和她对话，救了她的，应该就是那位……师祖。
那个杨谢为之背井离乡二十年，二人此行的目的，一切事情的根源。
他知道太多关于过去的事，又有着远超乎常人甚至更甚于她的反应能力，但身体硬件明显跟不上思维。
当然，让沈葭葭如此笃定的，还是她被袭击以后发生的事情。
她当时还残存着一些意识，趴伏在小道士背上时，不可避免地触及到对方的记忆。
虽然只是零星闪过的几个画面，但也足够确认对方的身份了。
——如果有空，再去他墓前看他一眼吧。
瞥见对着窗外远眺的李离，沈葭葭忽然意识到不对，她好像已经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对方会在自己遇险后出现这个设定，全然忘了这里离F省将近四小时的机程。
“你怎么会……”沈葭葭发现自己恢复了点语言能力。
李离提前预判了她的问题，不咸不淡道：“如果我不来，就是你母亲和你姐姐来了，你更想看到谁？”
“……那还是你吧。”
李离扯了扯嘴角，没继续说话了。
这个人，不说话比说话还让人害怕。
毫无疑问，李离是个话很多的人，尤其喜欢说教，沈葭葭看到他的一瞬都做好被他怒斥的准备，没想到对方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的意思。
……还挺渗人的。
他越是这样，沈葭葭越是不住头脑风暴，自己这次做的确实不对，过于冲动，差点就死了，事情好像比前几次都要严重……不行，越想越头疼。
李离甚至还帮她赔了车钱——完了，她又欠下一笔巨款，等一下，这次医药费不会也是他出的吧？他到底帮自己兜了几次底？
沈葭葭浑身像是被蚂蚁爬过，看着李离像是看着自己的债主，她绞尽脑汁，“对不起，又麻烦你了……”
“不用对不起，意外总是难免的，你没事就好。”李离垂眸坐在她身侧，“或者说，其实接到电话的一瞬间我并不意外，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呵，真是可悲。”
沈葭葭：“……”更不敢出声了。
--------------------
第六十章
==================
“所以，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其实经历几天前的谈话，沈葭葭还没做好和李离见面的准备，更没想到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
“他说了一些……”沈葭葭委婉道，“关于你的事情。”
李离啧了一声，反应很是罕见。
沈葭葭发誓，她从李离脸上看出了“这个麻烦的老东西”的嫌弃感。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过林教授说的话，你信三分就好……或者干脆都别信。”
那林中藏方才说，李离是为了她回到F省这个说法也不可信？
沈葭葭甩掉脑子里的想法——李离的话，连三分都不值得信，随便听听就好。
她问：“那些偷东西的人到底是谁？”
见她不愿意多说，李离也没再追问，“不清楚，而且他们发现没法除掉你，就用枪支自杀了。”
“什么？！”
“一行三个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自杀。枪支并不是国内流通制造的型号……看起来更像是自己制作的，杀伤力并不强，所幸在场没有人员伤亡，目前没有任何途径能证明他们的身份和目的，成了一桩悬案。”
这……没头没尾的，就这么概括了？
沈葭葭看向李离，“国外也有所谓的管理局吗？”
“有倒是有。”李离扯了扯嘴角，神色意味不明，“但可能没这么正规，他们的行动模式通常是选择成群结党，成员鱼龙混杂，大多人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而行动，嗯……用白话说，就是邪。教。”
沈葭葭懵了：“啊？”
这是她属实没想到的。
“也许有真正的高灵感者，但大多只是打着个神啊主啊的名号行骗罢了。”李离讥道，“真正的高灵感者可没这么闲。”
李离顿了顿，接道：“因此我也推测，他们大概是类似组织中的成员，那其中大多是亡命之徒。但不同的是，他们三人明显是知道什么内幕，也在这次行动中动用到了高灵感的能力——他们多半是被利用了，而幕后真凶现在还在观察着一切。”他垂眼，压低声音，“也许现在，他就在隔壁的病房，更甚就在我们之中……”
“等等——”沈葭葭听得头皮发麻，还被包得严实的脑袋一阵阵作痛，“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夸张点说，那个家伙……不会还想着杀她吧？她虽然能打，但也快不过对方的子弹啊。
李离笑了笑，“谁知道呢？关于高灵感的未解之谜这么多，目的是什么都不奇怪。”
沈葭葭看他的笑容，平时觉得可靠，现在却觉得格外阴恻恻。
……这人，怎么这么有反派气质啊？
要不是沈葭葭还算自信对方不至于杀自己，都要怀疑幕后真凶就是他本人，还在这里和她装模作样。
“不管怎么说，先休息吧，争取一周内出院回家，我去给你买午餐。”李离一改态度，温和道，“只要在我身边，你就是绝对安全的，相信我。”
沈葭葭不敢说自己信几分，但李离的声音有奇妙的魔力，她在这声音中醒来，又在这声音下平静下来。
他是有完全的能力保护她……只要她不作死。
但沈葭葭不想成为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也不想成为被保护者。
前有利用沈霜霜打算与她同归于尽的蔡昀，后有天虞山的事故，到现在……
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般。
她要知道真相。
沈葭葭正打开手机回复亲友消息时，王子秦的电话突然打进，她看着这个名字精神一恍，像是被拉回了现实，忽然想起自己只是个刚高考完的学生罢了。
“喂喂喂，好你个沈葭葭，瞒着哥们出去玩是吧？”
“我是陪我师父来取师祖的遗物的。”
王子秦那边长达半分钟的沉默透着窒息和尴尬，半晌，他咳得像是慢性支气管炎患者，“对、对不起啊，那个、师祖，一路走好……”
明明平时常见到王子秦的窘态，可似乎都没有这时候让沈葭葭愉悦，像是大石头落地一般。
王子秦感受到沈葭葭的笑声，见鬼道：“你不会又骗我玩吧？有意思吗？”
“没有，我师祖真的走了，只是我与他……未曾谋面。”
“哦哦，懂了懂了。”王子秦道，“先聊正事，这都几天了，你想好填报什么学校了吗？”
是啊，还要填报志愿。
沈葭葭望着窗外晃动的绿枝，“我要去S大。”
“……哈？”王子秦诧异无比，“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去S大，你也去，李里也去……你不是说好去H大吗？”
“谁跟你说好了。”沈葭葭哼了声，“那你要去哪？”
“呃……”
“你打电话问别人，自己都还没想好吗？”
“本来是想好了，但是……”王子秦撒气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哪里能说决定就决定啊，挂了，我要继续跟专家商量了！”
沈葭葭莫名其妙，这还是王子秦第一次主动挂他电话。
留在S大，有两层考量。
沈葭葭莽撞这么多年，在此事过后，才意识到，人是真的会死的——而她已经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了。
而能完全保障自己安全的，似乎只有李离一个人。
第二层考量，她不能永远活在管理局的羽翼之下。
如果林中藏说的是真的，那她必须知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无论是什么，她都会尝试解决这一切。
她是这么想的，但在李离提着外卖走进来那一刻，表情还是有些微妙。
李离注意到她的异状，“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