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棠支着下巴思考,始终难以评价,虽说姐妹情深,郑宛如见到谢弘文就想起亡姐,一时情不自禁痛哭流泪也是正常,但一天哭七八次,而且你们都出去三天了,连着三天都哭,你莫不是患了泪腺失控症?
谢弘文看沈兰棠陷入深思,以及她不信自己,连忙道:“要不下回我们出去,阿母也一块去?”
沈兰棠连连:“不不不,nonono。”
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她只会将人直接驳倒或者一招致命,再不行就是现在这样以逃为准,那种你来我往口蜜腹剑,互相血条-10,又不足以致命的宅斗不是她的强项啊。
沈兰棠握住谢弘文的手,深情道:“你阿母,打不过你姨母啊!”
谢弘文呆了呆,显然没理解她的话,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那阿母就躲起来,弘文证明给阿母看。”
沈兰棠:“啊?”
沈兰棠呆呆地看着谢弘文跑下床,对着候在屏风外的侍女说了两句话,侍女很快退出房间。
“阿母,你躲在这里。”
谢弘文把沈兰棠往他夜里拉臭臭的小隔间拉,沈兰棠:啊,臭臭!
不多时,侍女带着郑宛如进屋,谢弘文穿上了衣服,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子边,看进屋,他扑腾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将早已拿好的一个苹果塞到手上。
“姨母,你白天没有吃到苹果,弘文请你吃苹果。”
郑宛如的眼眶渐渐红了,下一刻她潸然泪下——
“弘文,我的好孩子,你真是个乖孩子,要是我姐姐还在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她手上拿着苹果,另一只手怀抱着谢弘文,哀哀哭泣,边哭边说:
“我的好弘文,姨母真舍不得你,姨母好想好想陪伴你,一刻都不离开你......姐姐幼时就爱拿苹果逗我,你也喜欢吃苹果,我们三人真是一模一样,不愧是血脉亲人......”
她一会哭一会笑,但大多时候都是在哭,言语总是不离开“姐姐”。
沈兰棠透过屏风,只见到谢弘文被她抱在怀中,郑宛如脸庞抵在他肩膀抽泣,谢弘文满面无措,浑身不适,求救般朝着沈兰棠撇来一眼。
沈兰棠:“……”这种情况我也救不了你啊。
幸好谢弘文似乎也习惯了她说哭就哭的习性,还能勉强抽出空来,如同大人般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抚她,终于让郑宛如又平静了下来。
沈兰棠一阵沉默:好熟练的手法。
郑宛如站起身,用手帕抹着脸上的眼泪,眼眶中还垂着一滴泪说:“是姨母想到往事,情绪激动了。”
谢弘文干巴巴地说:“姨母今天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郑宛如破涕为笑:“弘文真贴心。”
谢弘文:“呃,姨母慢走,盈草,纸鸢,送姨母回去,要送到门口哦!”
盈草,纸鸢应下。
待郑宛如又惜别叮嘱了几句,终于离开后,谢弘文一张严肃正经的小人脸猛地一变,扭身朝着床边奔去。
“阿母!!”
嘤嘤嘤!
沈兰棠蹲下来接住助跑撞过来的谢弘文,叹为观止:
“这位郑姑娘真是……”
会哭啊。
“阿母也看到了吧。”
谢弘文委委屈屈地说:“姨母老是哭,一边哭一边说起母亲,弘文这里,这里就很难受。”
他捂着胸口位置,一脸难受表情,还望着沈兰棠,小心翼翼地问:
“阿母,我害怕听姨母说起母亲,弘文是坏孩子么?”
沈兰棠皱了皱眉,方才那些话她还能当热闹听,但谢弘文这句话让她不得不拿出郑重态度:
“当然不是,弘文只是害怕姨母哭,不是讨厌她说到你母亲,弘文当然不是坏孩子。”
谢弘文露出如释重负表情。
沈兰棠又皱了皱眉。
古代人对于孝道的推崇是人尽皆知,在某些朝代,因为普及教育的落后,一些职位甚至是以孝为评判标准推举的,而许多有关“孝道”的典故也说明了古代社会对孝的重视。
谢家任由郑宛如亲近谢弘文,何尝不是“孝”的一种补偿,但现在很明显,郑宛如对待谢弘文的方式出现了问题。
沈兰棠虽然没有学过心理学,但也知道,郑宛如这种情况肯定是不对的。
谢弘文还是一个孩子,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是极其单纯的,开心就是笑,难过就是哭,在他看来,时时抱着他哭就是不断不断地给予他难过的情绪,他还一连三日都接收这种情绪,这谁都顶不住啊。
更别提她还老是提起“母亲”,如果谢弘文习惯了提起“母亲”心里就难过惶恐的状态,只怕有朝一日,他会对“母亲”这个形象都感到畏惧,这就跟训狗一样。
——啊,没有说谢弘文是狗狗的意思。
“阿母阿母,你快给弘文想想办法。”谢弘文拉着手指撒娇。
沈兰棠一脸为难。
孩子,你可能不知道,就你谢弘文,谢家,郑家,郑姑娘这段关系里,我是最没有话语权的那个啊!
沈兰棠弱弱道:“要不,我们去跟你阿父说说看?”
“我跟阿父说过了。”
“他怎么说?”
谢弘文板起脸蛋,眼睛往上一提,做出一副严肃姿态。
“你姨母思念你母亲,你该是体谅她才是。”
沈兰棠:“呃……”
意料之中。
谢弘文脸一垮:“所以我才想装病嘛。”
沈兰棠很诚实地说:“你装病技术太差了,除非你拥有指鹿为马的权势,否则很难让人‘相信’你生病了。”
“那,那……”谢弘文又嘟着嘴,使劲地摇沈兰棠的手臂。
“阿母有办法的,阿母帮弘文想想办法嘛,弘文真的好辛苦了,就休息一日,休息一日好了。”
沈兰棠:这什么可怜的娃,老妈怕她,儿子也怕她。
郑宛如你罪大恶极。
“呃,也不是没有办法……”
谢弘文眼睛一亮。
沈兰棠看着他睁得宛若电灯泡般的两只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听闻,你外祖父母这两日也就到了,等你外祖父母来了,想来你姨母也就不能占着你了,只这两日的话,我是有个办法。”
“这个办法我可以告诉你,只一个要求,来日若是事情败露,不把我说出来,说是我教你的就行了。”
谢弘文拍着胸脯道:“放心吧,阿母,弘文不会出卖你的!”
沈兰棠:希望吧。
“来——”沈兰棠一招手:“附耳过来。”
谢弘文立刻竖起耳朵走到她嘴边。
——
第二日,郑宛如起了个大早,晨曦才普照在兆京方才有了几分人气的街市,她就等在了院子里。
谢弘文一身衣裳穿戴整齐,站在郑宛如面前眼神闪烁。
“姨母,今天是太祖母的生辰,弘文想做点心献给太祖母,不能陪姨母出去玩耍了。”
是的,这就是沈兰棠发挥智商巅峰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方法:既然陪姨母玩耍,听她对亡母的思念是一种孝,那为早已过世的太祖母祝贺生辰也是孝的表现。更何况,这太祖母还是公主呢!你说谁的孝更具级别?
这,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果不其然,一听谢弘文是要亲手做东西为故去永安长公主祝贺生辰,郑宛如忙不迭做出感动表情。
“弘文有这份孝心,实属难得,那弘文想做什么东西,要是需要我帮……”
谢弘文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东西还是要自己亲手做才有意义,姨母你就放心吧。”
话到了这里,郑宛如也只好离去,毕竟,她对于谢家,也只是个外人。
等到郑宛如走了,谢弘文才对着站在屋内,宛若背景一样一声不吭的沈兰棠眨了眨眼。
沈兰棠:good job!
见今日无法再与谢弘文单独相处,郑宛如只好折回院子。她自出生就随着父亲离开了兆京,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若是跟谢夫人这样的长辈说话,哪怕人家待她再亲切,也总觉不自由。
她本来打算和谢瑛一块出去,没想到等她回来,谢瑛已经出门了。她又不爱拘束于家里,只能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出去。她来时母亲给了她之后几日的花销,但一个女孩子携带巨资出门总是不安全,所以给的不算多;
虽然和谢弘文出去花费都是谢家负责,但谢家也没有额外给她开销。郑宛如看着街道两旁那些闪花了她眼睛的金银首饰,心里抱怨,这谢家大门大户的,怎么都不知道给点零花钱,害的她手头这般拮据,算了算了,也只能等到阿父阿母到了,她就能畅快消费了!
厨房这头,因为郑宛如不在,谢弘文乐开了怀。
虽说是“亲自动手”,但偌大一个谢家,总不至于真让小孩做东西,他就是踩在板凳上和面团——哎,那都不叫和面团,分明是面粉和水陪着他玩。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侍女在一个瓷碗里搅动什么,好奇问:“这个是什么啊?”
沈兰棠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就是你经常吃的乳酪呀。”
谢弘文眼睛一亮:“乳酪好吃,弘文喜欢吃!”
“对,既然弘文喜欢吃,想来太祖母也会喜欢吃。”
“嗯嗯,弘文和太祖母分享美食!”
沈兰棠:“哎呀我们弘文真是太乖了,哪里来的乖宝宝啊?”
一屋子下人听着家中夫人哄着小少爷玩耍,脸上都不觉露出笑意,不算大的厨房充斥着热腾腾的蒸汽和欢声笑语,恍惚真有些过生辰的热闹。
谢瑾也知道了谢弘文今日“壮举”,他亦是感动,他小时候永安公主还在,在他记忆中,那是一位睿智豁达,充满了智慧和怜悯心的老人,也是在她在的时候,谢家权势一度到达顶峰。
谢瑾摸摸谢弘文脑袋:“等你有空,阿父给你讲讲你太祖母的事迹。”
“好啊,好啊。”
谢瑾看着一派天真的谢弘文,眸中笑意闪烁,他望着远方,想起了一个人物,老爷子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就连他娶妻都没有过来,是时候带着新婚妻子去看看他了。
沈兰棠也是一个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人,她把实际动手的操作全都交给下人,自己出去玩了。
“弘文,要跟我一起出去么?”
谢弘文玩面团正正开心,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了,弘文要给太祖母做好吃的。”
哇,真是人间乖小孩。
沈兰棠慢悠悠在花园里转着,看到谢恒从外面回来。此时正是午间时分,一般情况下他该在衙门工作才是。
“父亲你怎么回来了?”
“哦,忘了点东西,反正院里事情也不多,就回来取下。”
“原来如此。”
“我听闻,弘文在给母亲做生辰贺礼?”
沈兰棠嫣然一笑,道:“父亲可是期待?”
“期待,自是期待,我没想到弘文还会记得母亲的生日,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你和谢瑾教育得好。”
“父亲不用夸赞我了,我才教了他多久,还是父亲母亲教得好,才把他教得这般懂事孝顺。”
在这方面,谢恒还是很骄傲的,他抚须道:“那我就谦让,领受这份赞誉了。”
“……”
郑宛如因为囊中羞涩,到了中午就回来了,她走进院子正望见沈兰棠和谢恒面对面站在长廊下方,沈兰棠口中说着什么,她脸上神色自若,眼中笑意盈盈,一派坦荡肆意景象。
再看谢恒,这位郑宛如平日里连想都不敢想的长辈一脸和颜悦色,正耐心听着儿媳说话,时而还会搭上几句,似乎心情颇佳。
郑宛如目光动了动,她从母亲口中得知,谢夫人素来是个温和好言之人,在兆京颇有善名,因此她对待沈兰棠如何和善,她都是能理解的。
但谢恒不同,谢恒是天下闻名的大学士,又身兼都察院左都御史重任,不说她,哪怕是她父亲面对谢恒,也只敢毕恭毕敬有问必答。
像他这般人物,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和沈兰棠言笑晏晏,和乐融融。
沈兰棠该是对着他惶惶不安,极尽谄媚之事才对。
这沈兰棠若是有公公撑腰,在谢家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郑宛若搅着手指,心里头生出不安,不满,不平。
“沈少夫人与谢伯父伯母日常相处可好?”
跟随她的下人不解其意,只恭顺回答:“少夫人素来幽娴柔静,待人以诚,与府里其他主子一直是融洽无间。”
融洽无间么……郑宛如敛下眼底暗光,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正值午间时分,谢瑾办完事从外边回来,忽地有人叫住了他。
“姐夫。”
……
谢瑾转过身:“宛如姑娘。”
郑宛如屈了屈膝:“姐夫,我听闻今日是永安公主生辰,弘文还打算亲手做好吃的为公主贺寿。”
说到这事,谢瑾眼底流出笑意:“是。”
郑宛如脸上神色踌躇,终是咬了咬唇,道:“我自生出便听着公主事迹长大,公主在大靖子民心中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若是没有公主,何来我等子民如今幸福安逸的生活。早上我离开后心中便觉不安,既是公主生辰,我也该有所表示。”
她屈膝作势就是跪下,谢瑾忙伸出手扶着她的手臂。
“请姐夫允许,允许我和弘文一道,为公主贺寿!”
谢瑾眼中光芒微微动容,大靖初初建国,风雨飘摇,他的祖母以女子之身扛起了整个靖朝国运,薨后被封为护国公主,衣冠冢被移入皇陵,受世代皇家子嗣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