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葭临看了眼,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事的陆怀卿:“你一个女儿家闯入男客待的院子,谢先生这是去堵那些世家子的嘴了。”
“其实不用的……”陆怀卿小声嘟囔,“我又不嫁人。”
傅葭临惊愕:“你说什么?”
“不嫁人啊,我们漠北又不是养不起我。”陆怀卿道。
她看傅葭临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离经叛道吓到。
“就算要嫁人,我也不嫁你们长安这些小郎君。”陆怀卿道
她就是被阿塔口中,什么温润公子、意气少年骗得可惨了。
要她说长安的公子也就那样,像傅葭临、王垠安这样的都算少见了,大部分连那个崔遐都比不过。
陆怀卿看傅葭临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奇怪,她还以为傅葭临这是把她当怪物了。
毕竟,在他们长安不嫁人的小娘子确实很奇怪。
“也不是不能嫁。”陆怀卿故意道,“不过得满足我的要求才行。”
王垠安:“你还挑别人啊?”
“你再乱说试试!刚才崔遐说话,你一句话都不敢说,现在又伶牙俐齿了。”陆怀卿不屑。
这个王垠安还真是个如她意料之中的利己。
“我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不想惹祸上身,我还得好好活着养我姐姐。”王垠安不仅不自省,还向颇为得意。
“胆小鬼!”陆怀卿才不信王垠安的话。
这人油嘴滑舌,哪里会说什么真话。
“你有什么要求?”傅葭临道。
陆怀卿被王垠安打岔,差点都忘了这一回事了。
她道:“自然得多读书、脾气好、长得好看、身手也得好……对了,还必须真心爱我,没了我就活不下去那种。”
陆怀卿话音刚落,几人的神态各不相同。
傅葭临看起来若有所思,而王垠安哈哈大笑,笑弯了腰,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陆娘子,那你恐怕今生找不到良人了。”王垠安道。
他被陆怀卿瞪了一眼也浑然不在意,反而去看傅葭临。
陆怀卿说的这些要求,光读书、脾气好两条就把这人刷掉了。
至于最后那条――王垠安实在想不出傅葭临为爱殉情的样子。
看来傅葭临这份不自知的爱慕,恐怕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江蓠,你说呢?”陆怀卿问。
她现在急需一个人来肯定她的话。
江蓠作为一个信奉圣人言的儒士,听到陆怀卿这般离经叛道的话,他心里当然不甚认同。
但想到陆怀卿刚才救了自己,他道:“对对对!陆娘子说的可太对了!”
“你们……哼!”陆怀卿转身就走。
她才不和这群讨厌的人玩,难怪他们仨前世能一起作恶。
实在是豺狼虎豹聚一堆了!
而傅葭临始终望着陆怀卿的背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咱们也去松风院吧。”江蓠小声道。
王垠安:“刚才那一出,你不嫌丢人啊?你的文人风骨呢?”
“我、我……”江蓠结结巴巴,恰好此时他的肚子跟着响了一声。
他一时更加手足无措,就在此时傅葭临回过神。
“走吧。”
-
谢相到松风院时,谢知寒已经将松风院的男客处理好了。
谢知寒:“爹爹,都交代好了,他们不会把堂妹的事捅出去。”
“好,你办事最妥帖,爹爹放心。”谢相揉了揉儿子的头,“难得有今日的机会,去找朋友们玩吧。”
“可是爹爹,今日之事,终究是孩儿的疏忽。”谢知寒“扑通”一声跪下,“还请爹爹训诫”
“我看你啊,是读书读傻了。”谢慈伸手将这个纯善到有些呆板的儿子,从地上拽起来。
他摸了摸儿子的脸:“今日的接风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苛责自己。”
“去和那江公子聊几句吧。你特地将他请来府上,想必也是真的佩服他的诗才。”谢慈轻笑。
“好!多谢爹爹。”谢知寒毕竟还是少年人,听到这句话转身就去找江蓠他们。
但他只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爹爹不饮酒,我让人备了爹爹最爱的茶。爹爹和叔伯们也难得相聚,定要好生促膝长谈才是。”
谢慈含笑颔首:“好。”
待谢知寒的背影彻底消失后,他才向仆人询问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
在听到仆人说崔遐,提到谢识微和谢知寒是他收养时,谢慈眼里的笑意冷了一瞬,旋即又浓浓的笑意压了下去。
幕僚道:“那崔遐当真是被崔大人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谢相感念陆家知遇之恩,在陆家门庭败落后,收留了陆家这对姐弟。
不仅是收留,谢相还走了家谱,将他们二人改名收为养子。
那崔遐竟还敢如此议论。
谢慈笑得愈发温和:“我记得崔遐是想走恩荫?”
“这崔遐没什么本事,就算……”幕僚惊觉,“您的意思是?”
谢慈:“长安不是有很多好差事吗?我与崔大人多年同僚之情,自然得关照关照。”
他仍是笑着,语气也很温和,就是在“关照”二字上略重了几分语气。
幕僚心领神会:“是。”
谢慈站在原地,望向远处得意气风发的儿子,不自觉露出几分笑容。
幕僚见了,只暗道大人还真是疼爱两个孩子,就算是收养的孩子,都疼得像是亲生的。
陆怀卿在女客那边又遇到了麻烦。
“陆姐姐,你是不是听谢哥哥提到过我?”
“陆姐姐,谢哥哥是在松风院吗?”
……
陆怀卿被一个紫衣小姑娘拉着问来问去,她耳朵都被这人念得有些疼了。
可她又实在没有想法。
女客这边放眼望过去,不是前世骂过她的,就是在骂她的人身边做帮凶的。
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印象里没骂过她的,就选择了坐在这人身旁。
结果这人叫崔妩,是今日遇到那个崔遐的亲妹妹,还喜欢她堂哥。
崔妩认定陆怀卿主动坐过来,肯定是谢知寒提到过她。
就这样她拉扯着陆怀卿说了好久的话。
陆怀卿听得头都快大了,他堂哥怎么就有这么大魅力啊!
“崔娘子,你既然如此喜欢我堂兄,怎么不让崔家请个媒婆呢?”陆怀卿笑着。
崔妩怏怏不乐:“请了,被他拒绝了。”
说起这个崔妩就很是不高兴。
她小时候看到谢知寒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可是这人怎么都不喜欢他,就算爹爹都亲自上门来谈婚事,他都以尚无功名在身拒绝了。
“不过……他就是还想科举,等他明年中了状元,肯定会娶我的。”崔妩骄傲扬了扬下巴。
世家联姻是惯例,谢知寒不娶她还能娶谁?有她姑母和太子表哥在一天,这京城就没别的小娘子敢和她抢谢知寒。
谢知寒迟早是她的!
“这样……”陆怀卿点头。
中状元还挺好,反正别中探花就行。
她没记错的话,明年殿试的那位探花,在曲江会上不知为何撞柱而亡,当真是令人唏嘘。
“谢哥哥肯定会是状元的!这全天下,除了太子表哥,还有谁的文采能胜过谢哥哥?”崔妩以为陆怀卿是不信这话。
陆怀卿:“那你怎么不喜欢太子殿下呢?”
既然太子更优秀,为何崔妩不喜欢太子呢?
“你、你竟敢妄议太子表哥!”崔妩被陆怀卿的口无遮拦吓得脸苍白,伸手去捂陆怀卿的嘴。
但崔妩也是个胆子大的,她压低声音继续道:“谁要喜欢太子啊,他是储君,将来东宫一堆女人和我争。”
“谢家家风清正,将来我过门,谢哥哥才不会纳妾。”崔妩盘算道。
陆怀卿看出崔妩想继续讲她究竟有多喜欢谢知寒,想了个借口溜了。
她前脚从女客院子里出来,谢知寒身边的小厮就请她前门去一趟。
陆怀卿去时,才发现傅葭临一行人已经要离开了。
江蓠见她来了,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这是陆将军的匕首,当年将军出任北云经略使,临走前将这把匕首借给我师父防身。”
“师父的遗物由师姐看管,昨日师姐刚被释就去找了。在下实在穷困,这把匕首物归原主,也算是答谢陆娘子携我上京的大恩。”江蓠道。
陆怀卿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这是一把很精美的匕首,上面嵌着几颗硕大的宝石。
但这么多年,它还能保存得如此完好,足以见得收纳之人有多爱惜。
“多谢。”陆怀卿用力擦掉将落未落的眼泪。
她的目光落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的江蓠。
前世今生,傅葭临的狐朋狗友里,她都最不讨厌江蓠。
这下好了,看在江蓠送的这把匕首,陆怀卿觉得以后她也能勉强不讨厌他了。
“阿卿,你回房去吧,不然等会儿客人们散了,出来时怕遇上你。”谢知寒道。
他特意让傅葭临一行人提前出来,就是不想和府中其他男客碰上。
“好。”陆怀卿倒是不在意什么男客不男客的,但她看在谢知寒的好意上也没有拒绝。
只是她路过傅葭临时,没闻到他身上有酒气。
连江蓠、谢知寒二人身上都有酒气,傅葭临前世那么爱喝酒,这次居然没喝。
她忍不住话多:“五殿下,怎么不喝酒?”
傅葭临:“你不是讨厌喝酒的人吗?”
在漠北时,傅葭临就注意到了陆怀卿不喜欢喝酒的人这件事。
尤其是那些身上酒气重的人,陆怀卿在围着篝火跳舞时都会故意避开他们。
“我什么时候讨厌了。”陆怀卿不解。
但她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可能是前世傅葭临爱喝酒,所以就算她自己也喝,但她对酒气还是很排斥,尤其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人。
因为这些人会让她忍不住回忆起前世的傅葭临。
“而且,我不喝酒。”傅葭临在陆怀卿耳边小声道。
从前,他从不将自己的喜恶、习惯暴露。
师父说过,说的越多,露出的弱点也就越多。
但如果是陆怀卿……她问了,告诉她也无妨。
第三十三章
胜业坊崔府。
“小公子怎么一回来, 就发脾气啊?”小厮听到公子拿他院里的下人出气,忍不住小声问。
今日驾马的车夫道:“小公子在崔府被人下了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的性子。”
全长安的人都说五殿下阴郁凶狠, 可是谁又知道他们这位崔小公子那才是真的下手狠厉。
“来人!”小厮们听到话, 哆哆嗦嗦进去。
崔遐用手里已经被血浸透的鞭子,指了指被抽得血肉模糊的侍女, 他轻描淡写:“抬出去。”
小厮们也不敢多说话,只把那小娘子用木担子一抬, 又几盆清水冲净了刚才还血污不堪的青石板。
“今日的事,谁敢传出去半个字,就剥了你们的皮!”管事训诫道。
侍从们低眉顺眼:“是。”
这也是为何他们崔小公子动辄打骂下人, 还不止一次弄出人命, 却在长安还是有金玉少年郎美誉的缘故。
崔府的门客看小公子还是满眼不忿,安慰道:“公子,何必同一个蛮夷女计较呢?”
“她一个蛮夷女都敢如此挑衅我,你叫我如何自处!”崔遐攥紧手中的鞭子。
“公子, 若是气不过, 不如叫人将她打上一顿。”门客道
“蠢!”崔遐骂道。
他是不想报复陆怀卿吗?
今日若不是谢相来得及时,加上他给陆怀卿道了歉。
那傅葭临当时的手可是都按到剑柄上了,他毫不怀疑对方真的会拔剑杀了他。
他不怕一个蛮夷女,却怕他那个怪物表哥。
“小的倒有一计。”门客微笑。
崔遐:“你倒是说说看,若是没用,本公子就让人将你赶出府去。我崔家从不养废人!”
“咱们动不了那漠北公主,还动不了一个寒门士子吗?”门客道。
崔遐的眉梢一挑:“你的意思是……”
“我套过那江蓠的话,他有一师姐在史馆任职。前些日子因闯宵禁, 被关了起来,昨日才刚刚被放出来。”门客道。
“一个连宵禁都敢闯的女人, 在修史的时掺几句逆言也不是不可能。”门客阴森一笑,“陆怀卿和江蓠还交好,公子说,这能不能是陆怀卿授意的呢?”
崔遐喜出望外,可难免还是有所顾忌:“可陆怀卿还有谢府庇护……”
“公子,监修国史的就是谢相啊。”门客提点道。
崔遐这下明白了,此举真乃是一箭三雕。
既能让那个江蓠讨不到好,也能解决了陆怀卿。
最重要的是大燕修史都由丞相监修,谢相到时候自证清白都是难事,更别提是护住陆怀卿了。
“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崔遐将手中的鞭子扔到地上。
那个陆怀卿就给他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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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怀卿今夜睡得格外的熟。
她又梦回了前世,这次的场景她很熟悉。
那是她犯哮喘后不久的事,因她病中,傅葭临衣不解带的照顾,两人的关系更为熟络。
端午的拂晓时分,傅葭临到殿里把她摇醒。
“什么啊?”她睡眼惺忪,忍不住抱怨。
傅葭临也不在意她的僭越,晃了晃手里青翠欲滴还沾着水珠的艾草:“起来,要挂艾草。”
陆怀卿这才想起来,傅葭临教她的节气歌里确实是这么唱的――
“端午挂艾叶,饮雄黄,一年无病。”
她半梦半醒,靠着瑶华宫殿外的柱子,朦朦胧胧地望着傅葭临挂艾叶地动作。
他踩着木梯,动作好像也很是生疏。
“陆怀卿,不许睡!”他喊她的名字,“帮朕看看,是不是挂得太高了!”
陆怀卿眨了眨眼,强撑精神:“低了。”
“现在呢?”
“高了高了!”
“不对,又低了!”
……
“傅葭临,你好笨啊!”陆怀卿忍不住抱怨。
这个傅葭临平日里批奏折那么快,怎么挂个艾叶挂这么久都挂不好。
瑶华宫的宫人听到这话都跪了一地,陆怀卿才后知后觉她说了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