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请罪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傅葭临笑了一声:“朕笨,那你来?”
“我才不来,是你自己要挂的。”陆怀卿不高兴皱眉。
就因为他要挂这艾叶,还吵了她睡觉。
傅葭临听到这话也没有生气,反而朗声大笑。
孟夏的风乍起,将殿前终于挂好的艾叶吹得沙沙作响,也将傅葭临的衣袂吹得纷飞。
陆怀卿仰着头,静静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她头一次觉得长安其实还不错。
只是端午也是她和傅葭临闹崩的开始。
晚上,两人对饮雄黄酒,陆怀卿没醉,也知道傅葭临没醉。
所以,当他伸手解她衣带的时候,陆怀卿没有抗拒。
她面色酡红,呆呆地望着瑶华宫的床帏出神。
陆怀卿心里想着,虽然迟到了三年,但傅葭临的帮助果然还是有代价的。
不过他却在最后停了下来。
“哭什么?”傅葭临捏紧她的下巴,逼迫她看他。
陆怀卿很想说话,但她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半晌,她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傅葭临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将她推开,起身离开了瑶华宫。
陆怀卿抱紧被子,泪水洇湿了枕帕。
铺天盖地的酒气袭来,不知道傅葭临身上的还是她自己的,混着莫名其妙的难过将她包裹住。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唔……”陆怀卿猛地坐直身子。
她望着桌上的琉璃盏――这是谢识微前两日送她的摆件,她觉得这琉璃盏很像她眼睛的颜色,喜欢的紧,就摆到了桌上,只为了一醒来就能看到。
这是谢府,不是瑶华宫。
陆怀卿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发觉刚才只是梦境。
“云安,我有些渴了。”陆怀卿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云安的回答。
她心里觉得奇怪,起身出来才发现云安睡得很熟。
不应该啊……云安是宫里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睡得这么熟。
而且,这院里的也还有其他下人啊,怎的没一人听到她说话。
“哗啦――”
陆怀卿听到院子的西南角有个人影突然向外窜去。
这是……有刺客?
陆怀卿拿了皮鞭就跟了上去。
她动作敏捷,轻而易举就翻出了院墙,一路跟着那人出了谢府。
“咯――”
那黑衣人前脚刚出谢府,傅葭临就用绳子勒住了他的喉咙。
“说,谁让你来的。”傅葭临冷声逼问。
黑衣人摇着头不肯说话,傅葭临面无表情盯着他:“齿里藏有毒药……想服毒自尽?”
等到这人嘴唇泛白,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傅葭临才突然松开手,一拳将这人的牙齿打落了好几颗。
“自己交代吧,深夜跑到漠北公主的院子里,到底所为何事?”傅葭临蹲下身。
见这人还是不愿交代,他淡淡道:“白衣卫连死人的嘴都撬得开,你最好现在招了。”
黑衣人神色挣扎,最后将一袋银元宝和几只金钏递给傅葭临。
“崔府,让我来偷公主的贴身物品和这些漠北的银元宝。”黑衣人道。
傅葭临盯着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
“别想了,你看那是谁?”站在一旁接应的王垠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傅葭临明明在谢府就能悄无声息解决这人,偏偏要等出了谢府才动手――生怕被陆怀卿看到他杀人。
结果,人家都站在旁边看了不知多久了。
以傅葭临谨慎的性格,却没发现一直在偷看的陆怀卿,只能说明他还真是满心满眼都想着审这个黑衣人。
他却不知道关心则乱,反而被心上人看到了一切。
“我……”傅葭临和陆怀卿遥遥对视,紧张地松开了手。
刚才他那样狠厉的表情,她肯定都看到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就是个怪物、是个恶人,从此以后……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你不困吗?”陆怀卿疑惑。
她的眼里有疑惑、有不解,甚至隐隐有些担忧……却唯独没有害怕和嫌恶。
傅葭临就像是被判秋后问斩的死囚,突闻天下大赦般松了一口气。
他解释:“母后让我保护你……我今日看到这人鬼鬼祟祟进了你院子,还给你和院子的下人都下了药。”
不过傅葭临把陆怀卿的迷药换成了寻常安神药。
但那安神药虽不会像迷药那般让人醒后头疼,却也有助眠的作用。
他没想到陆怀卿会中途醒来,还看到了他刚才审问的场景。
陆怀卿:“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刺客来杀她,陆怀卿都可以理解,但来偷她的这些东西做什么。
傅葭临将东西递到陆怀卿手里,斩钉截铁道:“嫁祸。”
“这些银子上有漠北的官印,加上你贴身的金钏……应该是想要嫁祸你什么。”傅葭临道。
陆怀卿听到这话,气得指着那黑衣人道:“你们竟如此歹毒!”
她代表了漠北,她一旦掺和进什么大事,不仅会牵连谢府,漠北都会卷进来。
今生阿娜还在,漠北也并未衰败,她若是被定了罪……若她今生再死在长安,可不就是前世那样无人问津。
她阿娜一定会撕毁和大燕的盟书,出兵大燕为她复仇的。
到时候大燕和漠北的十几年和平又会化为乌有。
这背后之人,未免太过恶毒了些。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怀卿忍不住揪住眼前人的衣襟质问。
前世她也曾觉得战争不是什么大事,可等到真正亲历了漠北大乱,她才明白和平究竟有多可贵。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漠北如今的安稳!
黑衣人:“崔公子因今日的事,想要报复你。”
陆怀卿听到这话忍不住生气:“这崔家实在太过恶毒了些!”
她话刚说出口,想起崔家是傅葭临的外祖家,急忙抬眼瞧了瞧他。
见他似乎并不生气,陆怀卿才松了口气。
傅葭临让王垠安把那黑衣人带走,才对陆怀卿道:“你不要去找崔家……”
陆怀卿以为傅葭临这是要维护崔遐,正想和他争辩,却听到他道:“我会去找崔遐,他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他不想陆怀卿为了这些事忧心。
这人不该掺和这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事,她应该、也必须活在明光下。
陆怀卿偏头:“真的?”
“嗯。”傅葭临应道。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陆怀卿却不知道为何相信了。
“好吧……唔,我困了,我继续回去睡了。”陆怀卿打了个哈欠。
傅葭临:“好。”
“等等――”
陆怀卿走了还没两步,就听到傅葭临有些急切又有些忐忑的声音。
傅葭临将一个木盒塞到她的手里,不自在道:“给你的……礼物!”
他说完就跑走了,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什么啊――”陆怀卿奇怪道。
感觉傅葭临这送东西的,比那个偷东西的黑衣人都更像贼。
陆怀卿晃了晃手里的木盒,仔细观察了盒子的外观:“还挺用心的。”
这盒子看起来就很耐摔,跟她从前在话本里看到,说是用来装毒药的木盒很像。
但它又被擦得锃亮,不大像是装毒药该有的状态,能看出送礼之人颇为在意。
陆怀卿想了想,还是打开了盒子。
“哇――”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栀子花,不对,应该说是一支做成栀子花样式的簪子。
陆怀卿发现簪子压着一张纸,她将那张纸抽出来展开。
“不败的花。”
陆怀卿认出来这是傅葭临的字迹。
他还真是厉害,这才一两月,他的字就很好看了。
只是这字既不是刚开始学字时的潦草,也不是前世的霸道张扬。
这个字端正,还有些眼熟――陆怀卿觉得好像和她自己的字迹有些相像。
“还真送我礼物啊……”陆怀卿摩挲着簪子喃喃。
这下她就得还礼了。
不过……真别说,傅葭临还挺会送礼的。
第三十四章
子时已过, 崔遐的院内仍旧欢声笑语不断,不时还有琴瑟笙鼓声透过窗缝溢了出去。
“继续舞,本公子看你们这舞真是越来越不错了。”崔遐坐在上首, 笑睨着眼前这些府妓。
等今夜待派去的人得了手, 他就能抓住陆怀卿的把柄了。
至于安给江蓠师姐的那个罪名……江蓠师姐的顶头上司和同僚里多的是他们崔家的人,还怕这事能不成功吗?
崔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却发现歌舞已经停了下来。
“继续啊?”崔遐道。
但那些原本正在跳舞助兴的舞姬们停下了舞步,他听到了一阵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啊――”
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被人扔进屋内, 舞姬们尖叫着躲避。
那颗人头“咕噜咕噜”滚了一阵,才在崔遐的案前停下。
崔遐顺着那蜿蜒的血迹看过去,看到傅葭临提着沾了血的剑, 向他一步步走来。
他辨认了好一会儿的, 才认出这就是今日给他出主意,让他陷害陆怀卿的那个门客。
“五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崔遐不住往后躲。
他看着傅葭临平静的目光,寒意却从脚底一路爬上指尖。
他很确定傅葭临,肯定是知道了今日他派人去杀陆怀卿的事了。
“傅葭临, 这是崔府!你敢动我, 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崔遐试图吓退傅葭临。
但傅葭临的神色不变,他握紧了那把剑的剑柄,扬起手就要对着他的头砍下。
崔遐匍匐着,抱住傅葭临的腿哀求:“五殿下……不不不,表哥,我们是一家人啊。你要是杀了我,外面的人肯定会非议你的……”
“表哥,表哥, 我求你!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崔遐感受到傅葭临的剑破空时凌厉的剑风,吓得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傅葭临却在剑已经落在这人脖子上的刹那收了力, 他俯身盯着眼前的崔遐。
崔遐说得对,这人留不得是真的,但崔遐如果死了,陆怀卿一定会怀疑他的。
陆怀卿就会知道,他是个连亲表弟都说杀就杀的人。
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就是个冷血薄情、六亲不认的怪物。
崔遐看到傅葭临被他的话打动了,心下松了口气,却没想到下一刹那,傅葭临的剑就将他的小指剁了下来
“这次是割你的小指,若有下次,就不只如此了。”傅葭临收了剑。
本朝官员的征用不仅讲才华,同时也看重仪容姿貌。
崔遐此番被他断了手指,日后也不要想再有什么好前途了。
但崔遐不敢多言,捂着血流不止的手道:“多谢表哥。”
傅葭临扔下一句“不准将今夜的事传扬出去后”,就转身大步离开。
崔遐望着傅葭临的背影,眼里全是怨毒神色。
“来人,把这些贱\人全都拉出去乱棍打死。”崔遐恶狠狠道。
他看着那些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眼神愈发阴险起来,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不……将她们都给我卖进平康坊去!”崔遐目露凶光。
另一头的傅葭临出来后,王垠安调侃道:“今日殿下怎么手下留情呢?”
依傅葭临斩草除根的性子,他从前绝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
可今日他不仅放过了那个崔府的杀手,还没有取了崔遐的性命。
这可不是傅葭临的作风。
“哦,我知道了,殿下是怕公主误会您吧。”王垠安想起今日傅葭临送的那支簪子。
今日白日刚从谢府离开,傅葭临就火急火燎地去了南市的珍宝阁挑东西,不过挑来挑去都不满意。
最后,还是他点拨了一下,这人才想起他家中有从前陛下赏赐的奇珍异宝。
傅葭临冷着脸,扫了他一眼却没有否认。
“啧――果然是爱情使人盲目。”王垠安忍不住咋舌。
杀人时都从不手抖的人,此刻却停下了擦剑的动作。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皎洁的明月:“不是爱。”
任何东西一旦沾染让爱\欲都会变得令人作呕。
傅葭临很肯定他对陆怀卿不是爱。
他看到的爱都是独占的、极端的,是就算得不到也要把对方绑在身边,折磨到彼此怨憎的。
但……他不想。
陆怀卿笑起来很好看,他想她永远笑着、永远不谙世事。
“好好好,您说不是就不是,行了吧。”王垠安放弃劝说。
就傅葭临现在这个阶段,谁来提醒他都没用。
他那扭曲到极致的认知,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纠正过来的。
王垠安:“你今日有没有替江蓠那小子说话啊?”
傅葭临进去那么久,想必应该不会只是为了陆怀卿一个人……吧?
“为何要替他说话?”傅葭临道。
王垠安:“不就是顺手的事吗?”
“我不喜欢多管闲事。”傅葭临垂眸。
王垠安看傅葭临这样,忍不住腹诽。
那这人怎么又愿意来帮陆怀卿呢?
就这样了他还不承认自己是喜欢陆怀卿,真是全身上下嘴最硬。
“你进户部的事,我已经安排妥了。”傅葭临被王垠安探究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主动换了话头,“你先从主事做起,等你站稳脚跟,我会把你扶到侍郎的位置。”
王垠安听到傅葭临的话,放下刚才的探究,“扑通”跪下:“多谢殿下!”
“你曾救我一命,这也算……报恩。”傅葭临很不习惯“报恩”这样的词。
师父说世间一切都是利益交换。
七岁时,他为同是兵人的师弟所伤,躺在冰天雪地里奄奄一息。
是王垠安给他送了半碗米粥,让他熬过了那个满长而难熬的冬日。
多年以后,王垠安找到他,求他看在这件事上,给王垠安谋个官职,他也应下了。
那时他只觉得这是交换,他的命换一个户部侍郎的位置,不多不少正好够了。
只是,他也没想过,漠北之行,会有个小姑娘像太阳一样温暖他阴冷的世界。
也让他知道这不是利益交换,这是应当是报恩。
“殿下言重了。”王垠安听到这话惊讶挑眉。
这陆怀卿是给傅葭临下了什么迷魂汤,这人如今连“报恩”这种话都明白了。